凝思谣 第16章 循隐影言语探虚实

次日，凝兮睡醒时，拾玖和程苡簌已经在床前守着了。

“公主，您没事吧！昨夜迟迟不见您归来，奴婢和程姑都担心极了，还好今日有位雪妃娘娘派人送了信儿，还将奴婢和程姑接了进来，否则奴婢真要急死了。”拾玖将凝兮扶起，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程苡簌点点头，赞同地说道：“公主久无消息传回，着实令人害怕。”

“难为你们了。”

许是刚刚睡醒，凝兮浑身无力。

“公主，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程姑试探着问道。

“无事，就是差点抗旨。”凝兮表情坦然，语气毫无波动，一句话把拾玖吓个半死。

“那那那怎么办啊？”

凝兮温柔地点点拾玖额头，笑道：“不必怎么办，昨日平安度过，今日就好好吃饭。”

公主说的话总是这样令人安心，拾玖暗暗佩服。

“对了，咱们带来的那些侍卫呢，还有其他伺候的人都在哪？”

“他们还在驿馆呢，雪妃娘娘派来的人说，只能带一个贴身婢女进宫，是程姑说您平日里身子虚弱，离不开她的药膳调理，这才能与奴婢同行。”

凝兮看向程苡簌，“宫中不比外面自由，多谢程姑还记挂着我了。”

程苡簌道：“公主客气。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晨我与拾玖入宫时，看见门外有好几个侍卫守着，说是一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来，但不许不忘阁中人往外踏出一步，您可得想想应对之法。”

果然，卫帝并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不知这是在拿她泄愤还是另有目的。

“多想亦是无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凝兮掀开被子下床，“拾玖，替我梳洗。”

午饭是几个小菜配白粥，拾玖原担心凝兮吃不惯这种粗茶淡饭，没想到她吃得还挺开心。

程姑又在研磨药粉，玉质捣药杵触碰到药材的声音十分奇妙，凝兮听着听着就犯困了，也不知道程姑是怎么做到用玉杵磨药而不碎的。

她决定上到不忘阁的三层吹吹风。

此处视野开阔，甚至能看见大半个辰湖。

不忘阁东面临水，西面和南面被宫墙包围，大门就开在南墙上，此刻正敞开着，但有六名带着刀的黑衣侍卫看守。几间卧房散落在阁楼以北的空地上，再往北仍然是辰湖。

西有高墙，南有守将，东北俱是冰寒湖水，她就像一只笼中鸟，失去自由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凝兮无奈笑笑。

虽说冬日风寒，但院中寒梅将绽，想必再过些时日，就能见到白雪轻落、梅花满枝的景象了。届时坐在三层临水望远，亦能沉醉淡淡幽香，有何不快乐呢？

北恒还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连关押人的囹圄都如此别致。

她一直坐着，望着辰湖发呆。

湖对岸偶有宫人经过，隔得太远了，凝兮看不清楚。午后出了点太阳，积在树干上的雪渐渐融化，有些寒冷，拾玖为她拿来一件斗篷披上。

时光静静流逝，耳畔只余湖水打在岸边的清脆声音，凝兮昏昏欲睡。

直到有一人带着一队侍卫从对岸经过，闯入她雾蒙蒙的视线中。

凝兮陡然清醒。

江临澜怎么会在宫中？

她揉揉眼睛，再次睁眼仔细看向对岸。树影摇曳，加之距离实在太远，凝兮完全看不清为首之人具体的长相，隐隐约约只能看见身形轮廓，但这已经足够她分辨出，此人就是江临澜。

不能喊，喊了对岸也听不见，凝兮起身跑到门口，看守的侍卫立即拦住了她。

“各位大人能否通融一二，让本宫出去办一件事。”她软着声音试图同面无表情的侍卫们商量。

“上头有令，不忘阁中众人，不得擅出。”

凝兮又道：“今日天气寒冷，稍后本宫让婢女为各位温一壶酒，以谢辛苦。本宫只是想到辰湖对岸折一枝花，就在不远，很快回来，没有人会发现的。”

侍卫不予理会，仍然抬刀拦着她。

见说服无望，凝兮只能打消出去的念头，待回到阁上时，对岸哪还有一点人影。

她太熟悉江临澜了，会不会也是因为熟悉和想念，所以认错了呢？就算江临澜自齐蒙而来，可以他的身份，如何能在这北恒皇宫之中自由行走？

不，不会是巧合。冬至之夜长街一瞥，凝兮已有所怀疑，今日又见故人身影，她不得不相信，江临澜确实在她身边。

不知道背后究竟有何隐情，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若是暴露了江临澜的身份，或许会带来不可挽回的结果，一切必须从长计议。

凝兮冷静下来，再次来到门口。

“本宫乃是齐蒙长公主，是北恒的贵客，尔等莫要无礼。”

为首的侍卫眼睛一转，还是收起了刀：“公主别为难属下，皇上有旨意，您不能出门。”

眨眨眼，凝兮笑道：“本宫知晓诸位尽忠职守，方才只是说着玩的，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你们统管得如此优秀？”

侍卫一听，紧绷的脸色缓和不少，“回公主，属下们受郎中令统领，时刻谨记职责。”

“原来是郎中令大人啊，自从来到昉都，本宫与他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凝兮开始胡编乱造：“常听他说起，宫中将士们个个都是忠诚耿直的精锐，如今一见，确实如此，刚刚在辰湖边巡视的侍卫们也是气宇轩昂呢。”

“多谢公主夸赞。”

“不知那巡逻的领头之人究竟是谁，本宫还想嘉奖一番。”凝兮不经意问道。

侍卫见她温柔美丽又仁慈，更与郎中令是故交，心中的疑虑不禁少了许多，便耐心回答：“常带队巡视的都是郎中令手下最得用的军士，属下们不知具体是谁，甚至有时郎中令大人也会亲自巡视。”

看来得想办法见见这位郎中令了。

凝兮又道：“本宫听你常常提起郎中令，似乎很尊重的样子，看到他这么得军心，本宫甚是替他欣慰。”

“公主所言极是，往后若是再见大人，还请公主记得替属下们美言几句。”侍卫的语气更加尊敬。

“那是自然。”凝兮脸都快笑僵了，“说到这，本宫也有日子没见他了，不知道他最近好不好？”

“大人身子已经无虞了，公主不必担心。”

无虞？也就是说先前生过病或者受过伤？凝兮叹了口气，顺着话说道：“是呢，本宫也是忧虑了好久。可惜日夜在此，未曾亲眼见他伤病褪去，心中仍有些难安。”

“公主若实在关心大人，属下们可以代为禀告，请大人明日来此与公主相谈。届时亲眼所见，必能消解公主烦扰。”

凝兮暗喜，没想到这么简单，“真是麻烦各位了。”

回到卧房，凝兮备好笔墨纸砚，准备将自己想说的话写下。

宫中未知太多，变故频发。若见到江临澜，恐怕不能轻易与之相认，更遑论有私下交谈的机会。凝兮已经计划好，首先想法子从郎中令口中探听清楚在辰湖边巡逻的究竟是何人，再将其叫来，最后趁众人不备暗中将小纸条递过去，这应是最隐秘保险的办法。

她提笔着墨，歪歪扭扭地写道：

临澜，见字如面。

与君一别两月，心中思念非常。白榆依偎，秋千传书，幕幕宛如昨日，常常回荡眼前。无奈入北恒，魂似海中粟，渐渐随波逐流，堪堪忘却己身。原以过往尽皆为妄想，岂料所思所念竟成真。诸事未明，不敢轻言。谨予君二问：何以至昉都？何以不相见？

宫中险阻，谨慎为上，君切记阅后即焚。

盼再会之期。

待墨迹干透，凝兮将信纸对折，藏于枕头下。万事俱备，只等明日。

恰逢拾玖端进来晚饭，凝兮心情好，胃口也大开，一点不见前两日的忧愁。

没想到仅仅是看见了江临澜一眼，她就如此喜悦，真是小别胜新婚。当初道别时如此洒脱，分开越久却越是想念。果然，人只有在见不到之后才会感受到曾经彼此相处的时光有多可贵。

凝兮默默思考，难道她对江临澜不止是喜欢，还有爱？

复又摇摇头，两个互相安慰疗愈的灵魂罢了，一个没有记忆一个没有来处，谈什么爱不爱的。有得喜欢，彼此结缘，就已经足够对得起当下了。

久未相见心中怀念也是正常，莫要错把这种依恋当成爱。

入夜，凝兮又开始犯困。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对劲，根本没做什么很劳累的事情，怎么会从早困到晚的，总不可能有人给她下毒了吧。

刚准备叫程姑进来把把脉，外面就响起一个声音。

“煦王到——”

她这儿是菜市场吗？怎么每天都有人来，侍卫也不知道拦一下。想想倒是合理，煦王是顺贵妃所生的二皇子，这个出身侍卫惹不起，凝兮也惹不起。

“不知煦王殿下驾到，凝兮有失远迎。”挂上标志的假笑，凝兮打量起眼前的人。

煦王与顺贵妃长得十分相似，容貌昳丽，整体气质偏阴柔，但身量较高，与江临澜差不多。

他道：“听闻亭玉美人有倾国之貌，本王心生向往，特来验证传闻真假。”

一出口便是轻佻的语气。

“殿下现在看见了。”

煦王笑笑，十分优雅地甩了下衣袖，“公道在人心，亭玉美人果真亭亭玉立，美如天仙。”他往前走两步，又道：“不请本王进去喝杯茶吗？”

凝兮保持着微笑，“殿下请进。”将煦王引入阁中，她道：“受制于人，仅有清茶一盏，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煦王闭上眼睛，十分享受，“怎么会嫌弃呢？美人斟茶，何等幸事。”

“今日凝兮颇感疲惫，倒是想歇息了。”她无心应对，直接下了逐客令。

“此言差异，昨日你与父皇相谈甚欢，又得雪妃青睐，本王可都听宫人说起过，怎么，如今就不能与本王花前月下吗？”

收起笑意，凝兮淡淡道：“若你来此只为喝茶，我同意，若你还有其他想法，请恕我不远送。”

她看出来了，北恒宫廷里的男人，从皇上到臣子，个个都是好色之徒。

“亭玉美人，你莫要生气，本王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是父皇看中的人，除了父皇以外，谁还敢觊觎？”煦王睁开眼睛，唇角仍有一抹笑意。

“茶已凉，殿下该走了。”

只听煦王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倒是个有脾气的美人，本王喜欢。对待美人自然要谨遵礼数，本王便不打扰了，告辞。”

凝兮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阁中突然飘来一股异香。

仅仅闻了一息，凝兮便有些站不住，眼前渐渐变得朦胧。她浑身乏力，意识变得沉重，随后倒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煦王亦是如此。

一人从屏风后走出，竟是程苡簌。

她将凝兮扶到卧房床上躺着，轻轻剥去外裳，不经意触碰到手腕，随即露出震惊的神色。

但程苡簌顾不得震惊，她思考片刻，将怀中药粉收起，又到不忘阁一层将煦王也拖进卧房，扒掉他的衣物，将他扔在了凝兮旁边。

回房取来两种药丸，程苡簌将其中一颗粗暴地塞进煦王口中，另一颗轻轻喂到凝兮嘴里。做完这一切，她才关上房门离开。

出来时正好遇见微微颤抖的拾玖。

二人眼神相接，前者满含威胁，后者深陷惊恐。

“莫要忘了你是谁。”程苡簌道。

拾玖畏惧地点点头。

一夜过去。

卧房中传来一声尖叫，煦王捂着身子，连忙跳到床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

脑子里传来一些奇怪的画面，煦王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何事，他竟然，竟然对父皇看中的女人……

凝兮被煦王的尖叫声吵醒，皱皱眉头坐起。迷迷糊糊看见眼前情形，瞬间吓得睁大了双眼。

“亭玉美人，本王并非有意冒犯，先先先行离开了。”煦王捡起衣服，用飞快的速度穿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不忘阁。

慌忙检查自己的身体，凝兮发现只是中衣有些凌乱，其他并没有任何异样。

有没有发生什么，女子自己肯定清楚，现在看来二人只是衣衫不整地在一张床上躺了一晚上。凝兮努力回忆昨夜的情景，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一阵幽香飘过。

莫非有人给她和刚才的男人闻了迷香，究竟会是谁呢？

等等，刚才的男人是谁？

“拾玖！拾玖！程姑！”凝兮慌忙叫道。

二人听见她急切的呼唤，相继跑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公主您怎么了？”

凝兮抬头看向满脸关切的拾玖和程姑，一脸迷茫道：“刚刚跑出去那个男人，他是谁？”

“公主，您忘了吗？昨夜只有煦王来找过您。”拾玖瞪大双眼。

煦王……

对这个名字她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她只记得自己被关在皇宫，对，皇宫，可谁关了她？为什么要关她？

所有的事情凝兮都串不起来，只觉脑子混沌异常。

呵呵——

老天啊，她终于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