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安城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又颇为繁华,不少赶考的书生途经时都会留下诗句,久而久之也传出些名声,引游人前来,于此终老。
苏清机也许是唯一一个想要逃离这里的人。
她出生在寻常人家,不寻常的是她有个芝兰玉树的兄长。十里八乡都知兄长的美名,也都知道,好人不长命,苏家那惊才绝艳的长子赶考路上早殇了。
她的爹娘也是胆子大。竟然又生了个女儿,勒令她穿男装,将来还要进京赶考,做他们儿子没做完的事呢。
苏清机烦透了那些文章,也烦透了书,笔墨纸砚最好有多远扔多远。
但她哪样都不能做。
苏清机真怕自己再忍下去会疯掉。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假借去花园诵书之名,踩着墙根堆的柴火翻过了墙,跑了。
苏清机不常出门。因为爹娘怕她装得不好,被别人发现端倪。除了考上秀才时站在门口见过县令,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门了。
西席先生就在家中住着,为免生病被郎中号出男女,他们给她请了个医术精湛的郎中让她跟着学,郎中也在家中住。
上一次出门,似乎是她还是女子的时候,与表姐表妹在门口玩家家酒。
有小姑娘路过她,瞧了一眼,便红了脸,几番回头望她。苏清机却只瞧见了她的裳裙,原来外面都流行这种女子衣裙了。她从来都没穿过。
爹娘人缘好,苏清机长得有一分像兄长,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走着走着,竟然快出城了。
等到被爹娘捉回去,也许会被狠狠打一顿罢……苏清机摇摇头,天色不早,她就近择了客栈落脚。
她早就想跑了,墙根那里她踩了好几次点,身上一直揣着钱。
苏清机今年才十一岁,客栈掌柜掂着铜板,难免问两句:“你家大人呢?”
苏清机面不改色,“他们有事,让我自己先在这里等他们。”
掌柜嘀咕了句“真是心大”便让小二给她引路,苏清机心想,锦安城的百姓这么好,难怪游人来了舍不得走。
苏清机到楼上,不防正有人突然开门,险些撞在一起。
那人年龄也不甚大,一个俊俏的小少年,臭着张脸,恶狠狠看了她一眼,又恶狠狠冲房中吼:“要么他走,要么我走!他一天不滚,我就一天不回去!”
接着便横冲直撞跑下了楼,像匹小白马似的。
经过时苏清机往房中看了一眼,一位美丽的夫人愁眉紧锁,像极了诗中才有的一幕。
苏清机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辈。她就是有点儿好奇。
明明暴怒似的,可是那少年跑掉时却微微避开了她。没有撞到。楼上过道还算宽敞,可是苏清机敢肯定,如果不是有意避开,那少年怒气冲冲之下一定会撞到她的肩。
她在隔壁,听着动静消失。应该是那位美丽夫人下楼离去了。
苏清机才好奇问小二,“隔壁那是?”
小二不知与人聊过多少次,熟稔全倒了出来,“那是咱们锦安城首富江家母子,您年纪小不知道吧?江家家主几年前死于非命,就在那不久,一个姓梁的男人上门来,不但接手生意,听说江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把持着。”
说到这里,他瞅了眼苏清机,似乎跳过什么,道:“这几年还算相安无事,可谁知竟有消息说江家夫人要与那男人成婚,江家少主也算长大了,如何能愿?都要闹翻天了。”
苏清机若有所思。她觉得不然。
娘亲改不改嫁,同儿子有什么关系?就算不喜欢那男人做继父,又怎么会闹这样大?
她不觉得那个少年会因为这么个原因闹这样大。
两个时辰后,苏清机正用晚膳,听见隔壁门开了。
这夜月色尚可,有疏星二三,苏清机临窗赏月,不防隔壁也忽然打开窗户。
与她对视一瞬,他又合上了。
苏清机原本心情很不好。一时逃出来了又如何?她没有路引,去不得太远的地方,就算能远走高飞,她又要去哪里?
前路茫茫。
她大抵也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找回去,关回牢笼中,直到先生说她可以参加乡试。
乡试或许是她最近的盼头了。
考上举人,离家赶考,去京城,那是千里之外的地方。留在京中,做个小官。她爹娘大抵会很生气,但是那时,已由不得他们掌控了……
苏清机心思漫漫,莫名竟算看到了点希望。
她心情好了些。看了看隔壁紧闭的窗,她也将窗合上。睡觉。
不用晨起就给兄长牌位上香,真是幸福的日子。苏清机大大伸了个懒腰,出门,却嗅到酒气。隔壁门未关,她听见掌柜说:“江少爷,不是我不给卖你这梨花酿,只是这一大早的,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怎么跟萧夫人交代啊。”
俊俏的江少爷满脸恣肆跋扈,“你若不卖,本少爷现在就让你交代不了!”
说着,他拎起那梨花酿,大有往地上扔的架势。
苏清机终于想起来了。她听家中人说过几句,城中江家的少爷实在纨绔,提起都啧啧摇头。
苏清机想了想,没忍住在门外问:“梨花酿贵么?”
她微微探着脑袋,看起来唇红齿白的一个小公子。江少爷应该一早就发现了她,但是全当没看见,岂料正投入时忽被打这么一句岔。
他瞪她,“你又是什么人?这里有你什么事!”
情绪饱满,恰到好处。
苏清机露出礼貌微笑,“如果不贵、味道又不错的话,我也想尝点儿。”
掌柜一个头两个大,这一个二个小子毛都没有长齐呢,大清早喝什么酒??
他正愁该怎么劝这两个祖宗,却不想,江少爷竟然微微眯眸,饶有兴味的样子,对门外小公子道:“你倒还有些意思。”
苏清机挑眉,踏进房内,道:“掌柜便卖我们这一坛罢,我们尝尝味道而已。”
怎么又成“我们”了??掌柜心累,苦口婆心开始劝。劝了半天,两个小少年不为所动,反倒是楼下小二喊他。
掌柜下楼没带门,苏清机过去将门关好,转过身,江少爷已经打开了那坛梨花酿,漫不经心地翻开桌上茶盏。
他翻了两只杯盏,但是只斟了自己那杯。
苏清机并不在意,过去自己斟自己的。她捧起半盏梨花酿,浅浅抿一口。
她的眉毛和鼻子都微微皱了下。
他的反应倒很平淡,要不是看他斟酒动作生疏,苏清机也要以为他不是第一次饮酒了。
“好喝么。”搁下杯盏。他忽然问。
苏清机又想了想,诚实又诚恳:“不知道。”
她平日就饮些茶水喝些羹汤,曾偷偷看书中有载果子酒一类,比起来,她确凿不知道这梨花酿在其中算不算好喝。
江少爷的客房是上房,比苏清机的大了一倍不止,桌边不仅有圆凳,还有交椅。他漫不经心靠着交椅,又瞥了他一眼。
“我的热闹好看么。”他轻飘飘问。
苏清机在这一刻深刻认识到,首富家的少主确凿与寻常富户家的少爷大不相同。难怪叫少主呢。
苏清机啜饮梨花酿。
在慢吞吞品完她喝的第一盏酒后,她抬起眼睛,江少爷亦在饮酒,不疾不徐。
苏清机沉吟片刻,道:“昨日萧夫人伤心许久才离去。”
江少爷微顿,望她一眼,淡淡将酒盏放下。
他容色沉敛,“我又何尝愿见母亲伤心。”
可是没有办法。他没有两全法。
苏清机又思索许久,道:“有得必有失,值得便够了。”
江少爷绝不仅仅是不喜母亲选中的那个“继父”,约莫还是与家业有关。毕竟是江家的偌大家业,瞧着却似全落外人手中,换任何一个江家人,都无法眼睁睁容忍。
可是萧夫人又实在喜欢那个梁姓男人。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在爱人儿子之间两相为难。
无论失去哪一个,对她来说恐怕都是剜心之痛。
这也是江少爷没有办法的缘由。
不过,倘若他愿意成全母亲,放弃家业,这两难境地便能迎刃而解,不是么?只要他愿意为了母亲做出割舍。
江少爷闻言,反应却不是她以为的任何一种。
他冷笑,“我算什么东西,哪里有我做决断的道理。”
“倘若他不时时把我当野种,看到我就想毒死我。”他说到这里,又是冷笑。
苏清机肃然。原来如此。若只是钱财身外物,她瞧着江少爷也不像放不下的人。
她斟酌片刻,道:“不知萧夫人可有知晓?”
江少爷清隽脸容尤为冷诮,“彼此海誓山盟,自然两心相许。”
苏清机再次肃然。痴男怨女,她也略有耳闻,床头吵架床尾和,就算发现什么,争执怨恨,可也许过几日便和好了。
再说些甜言蜜语,谁又不会心存侥幸呢?
也许萧夫人一直都怀揣着美好的畅想,觉得可以两不相失,从此完满。
苏清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原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江少爷闻言,瞥她一眼。
然而他只是端起酒盏,继续浅酌。
苏清机没有留意,不知道她爹娘现在找到哪儿了,她也不想想这些。于是她又思索起江家少爷来。
过了会儿,她迟疑问道:“江少爷想要家业么?”
闻言,他敛眉,平静道:“当年情势复杂,父兄皆死于此。”
苏清机思忖他的话,明白了。那梁某人不止如今想要杀了“野种”,当年情势,他恐怕也难逃干系。这是有些血仇在内了。
无论是出于保命,还是出于血仇,这份偌大家业,他难拱手让人。
苏清机又想了想,她有个小主意,但是不知道有没有用,也有些阴损缺德。
“你叫什么?”他却突然问。
苏清机才想起来她连名号都未报。她今晨起来时,没有料想过自己会“管闲事”。
她答道:“苏清机。”
江少爷眉眼闪过思索,随即挑眉,“我知道你。”
锦安城大名鼎鼎的十岁秀才,谁又不知道呢。
苏家人品有目共睹,听说二老养儿子养得费心,还以为起码有些亲慈子孝,原来也有不能为人道之的内情。
苏清机没有接话,而是斟酌着道:“既是真心实意,那便以真心实意为挟,也不失为一柄利刃。”
江少爷容色平静,“你说来,我听着。”
看起来,他也不是没有往这方面努力过。但是出于种种缘由,收效甚微。
苏清机先起身去拿纸笔。她一边研墨,一边说着,待研出墨来,便开始写。
苏清机平日倒也有很长时间自己独处,无外乎读书写字。她不想好好用功时,就会琢磨些旁门左道。譬如学先生字迹,譬如换左手写字。
落笔字迹秀丽可爱,簪花小楷端庄娴雅。
苏清机写完,抬眸,江少爷目带惊异,讶然看着她。
苏清机一点儿也不慌乱,“雕虫小技,见笑。”她不但会用左手写簪花小楷,还会用左手写行草呢。
苏家在锦安城有些名气。江焉一直都有听闻苏家长子芝兰玉树、次子天赋卓绝,美名赞扬数不胜数,而直到此刻,那些美名化为了眼前这个人。
在看完他所书后,江焉亦无法不赞叹。真正是少年才子。
他作了首闺怨赋。
洋洋洒洒,婉转情深,爱怨痴念,尽跃于纸上。
苏清机自认苏家只算比普通百姓稍微好些,锦安第一富家中是什么情形,她定然无法想象。生意那样大,又究竟有多少人脉,谁能说得准?
若是雇人做戏,难免要面临梁某人的偌大势力,这太危险。
是以苏清机觉得,不如干脆捏造一个人出来。一个姿容出尘,才情卓绝,与梁某人有着不可言说之往事,至今难以忘怀的佳人。
萧夫人应是至情之人,根本不可能不在乎。
苏清机一边洗笔,提醒:“哪怕萧夫人伤心欲绝?”
江焉敛眸,颔首。
哪怕母亲伤心欲绝,他也必须要尽力一试。
苏清机的第一次逃离,两天便结束了。
爹娘果然狠狠罚了她,她在苏云闲牌位前跪昏过去,醒来还是在黑屋子里。
但是这一次她心情不算太差。
四个月后,苏家父母接到了锦安城有名的书院邀请。
云麓书院不是第一次盛情邀请苏清机入学了,原本考中童生,还并未太惹眼,去岁中了秀才,云麓书院才知锦安还有这么个好苗子,当即便抛了邀请。当时苏家西席先生也极力劝说,但苏家父母说什么也不答应,云麓书院许是觉面上无光,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这一回,书院的山长亲自登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苏清机只是听着都觉得,倘若再拒绝,旁人心中焉能不犯嘀咕?
她的爹娘半辈子没有做过大事,可是该聪明谨慎的时候从没出过差错。
果不其然,她娘道:“道理我们都明白,只是这孩子娇惯得紧,在家中我们才好时时照看,若是去书院,岂非要与许多人同宿,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这可如何得了?”
一片拳拳爱子心,任谁也不好直言溺爱。
可是周山长却是一抚掌,“此子有大才,若肯入学,老夫拍板,给他独一间的寝舍,我们书院也从未说过不许带书童啊。”
她爹又为难道:“独一间寝舍,这……”
俗物也不必说得太直接,周山长笑道:“老夫就是看中此子之才,便是将来赶考,老夫都忧心他会否行囊单薄呢。”
寻常私塾还要向夫子交束脩呢,这锦安城的第一书院,竟然分毫不取,只为苏清机能入学。
苏清机没有太多担心,几日后,她爹娘果然在入夜后将她唤进房中,密语。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只是有些后悔,早知会有今日一遭,之前的考试就不该要求她必须摘得魁首。
林林总总严厉嘱咐了几十条,直到下半夜,苏清机才得以回房。她没有睡觉,而是就开始收拾衣物。
抵达云麓书院时是个晴日,云麓书院建在半山腰,山不高,但是景致非常好。
她到寝舍,就发现寝舍早有人在。
那人倒已换上了学子装束,一袭蓝白更衬清皎脱俗,好一个意气少年郎,出尘俊书生。
只是他举手投足掩不住的富贵气,悠悠挑唇一笑,“你又是什么人?”
一模一样的问话,但是情境已截然不同。
苏清机只是把包袱从后抱在前,欲言又止:“……不是独舍吗?”
他失笑,这才从案前起身,“怎么,提前过来与同窗交好都不行?”
“枉我一大早便在此处迎接你啊。”他拎着扇子,点点心口,一副她竟不领情的样子。
是独舍就好,苏清机松了口气,她也有点好奇:“你便当真大摇大摆来上学么?”
提及此,江焉的笑稍稍敛了些,懒懒道:“哪里算大摇大摆?本该往洛阳去的。”
苏清机明白了。他哄骗萧夫人是往洛阳去,实则是要诓骗梁偃,借此机会金蝉脱壳。书院学子等闲三五个月不回家,至多只在山下走走,云麓书院说是在锦安城,其实离隔壁云水更近些。
这是取了灯下黑的巧,起码能得三五月的清净,届时就算梁偃发现了,他更有说头,大可以向萧夫人言之凿凿道自己是一心向学,萧夫人又焉能不欣慰?梁偃倘若敢上眼药,萧夫人恐怕都是要不高兴的。
只是要提防梁偃来阴的,毕竟世上意外总是很多,万一被梁偃偶然发觉,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江焉瞧着这苏清机,他容色如常,看不太出来什么,可他就是觉得他是在思忖。他的脑子实在太好用,仿佛低眸眨眼间什么都能思忖明白。
他便问:“你在想什么?”
与聪明人说话,当然不需要拐弯抹角。
他瞧了他一眼,如实告知。
他所思忖的确在理,不过世上哪有周全一辈子的提防。在家中时,梁偃尚且敢在母亲眼皮子底下下毒,不是吗。
江焉扯了扯嘴角,只是开扇,噙着笑道:“你既来了,自己收拾收拾罢。”
他其实已瞧出来,苏清机此人有些无情淡漠,不好与人结交。
正如那日在客栈主动与他搭话,乃至相助于他,不是因为他有心怜悯。他只是好奇起意而已。于他而言,大抵就像他信手拈来的那些文章般,辞藻婉约动人,可他写时根本心无波澜。
江焉其实也不是什么主动结交的热心性子。只是苏清机实在不同。
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同,苏清机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身上全无世俗利欲,没有铜臭味,也没有书墨气。他像山间林下的一缕清风,在这人间走一遭而已。
以江焉愚见,这人也许不知何时便会去修行了。
他已经走出门,想到这里又回头,苏清机正把包袱解下,瞧着像是要坐下歇会儿。
看起来,起码这人眼下是不觉得自己会去出家的。
江焉莫名生出一种隐秘的庆幸。这般难得的一个人,结交起来一定很快意,而他有这个资格与他同行一程山水。
事实证明,确凿如此。
苏清机对所有人都一样,无论学问好的还是学问差的,出身门第,他一概不在乎,看起来温和可亲,实则全然淡漠。一同吃饭就是一同吃饭,教课业就是教课业,有人嫉妒他才华,暗中挑事,可是他知道后,也不过一句奇怪的反问——与我何干?
他并非不懂其中干系,他只是懒得理会而已。换句话说,不值得他平白分心神。
但是江焉是例外。
客栈相识是旁人没有的邂逅,如同苏清机对江焉来说与他人不同一般,江焉对苏清机来说与他人也是不一样的。
“请问江兄,何时能将那被砸穿的墙补好?”苏清机微笑,亲切友好地询问。
在入学两个月后,她的寝舍与江少爷的寝舍的一墙之隔消失了。江少爷让人把墙砸了。江少爷振振有词:“每日都要绕这样远由正门进来找你做课业,实在是麻烦。这样不好么?我几步便能到清机门前了。”
苏清机当时气得发笑,一半是因为实在是荒唐,一半则是因为,寝舍好好儿的,她沐浴起码能放下些心。但是墙没了,她的心便时不时提起。某位少爷,还时常忽然叩门。最离谱时,单单一个时辰,叩了八次。
苏清机又不是神仙,当时她虽然没在沐浴,但是总有些人之常情的小小急事。她若是个男子,顶多慢吞吞打开门白他一眼。但她是个女子啊!
又窘迫,又无法言说,是以苏清机愈想愈顺不过气。终于在今日,她亲切友好询问起来。
江少爷觑着她的容色,咳了一声,正色道:“今日便补,清机莫气。”
苏清机不大信,狐疑盯着他。他真诚凛然,大方任她盯。
勉强相信他好了,苏清机又额外强调:“课业繁重,江兄应也要勉励之。”所以,不要再时时分心过来寻她了!
可听她这样说,他却笑了,眉目舒朗,有些张扬揶揄,“清机,我读书又不为考功名,何必头悬梁锥刺股?”
苏清机:……
是了,他家财万贯,如今江家一半家业都在萧夫人手中,他就是混吃等死坐吃山空都吃不完。来到书院,还每日上课,已经算他勤勉了。
自己被噎得没话说,又听他道:“清机难道是烦我么?”
他笑意褪去,瞅着她,一副有些委屈的样子,好像她若说个“是”,他便要伤心给她看。
苏清机:……
苏清机张了张口,欲委婉肯定而令他不那么“伤心”的巧言巧语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在他直勾勾的盯视下,苏清机自暴自弃:“不烦。”
某人瞬间阴转灿烂,很有些自得:“我就知道清机不会厌烦我。”
苏清机险些恼羞成怒,找补些什么。但是话已出口,那也没意思。于是她微笑:“所以敢问江兄,今日何时可以补墙?”
他真是十分高兴,眉目恣意,“好好好,这便了却清机‘心结’。”
还未等苏清机再有何反应,他大步流星出门去,真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典范了。
苏清机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好一会儿竟不知自己是何表情。
罢了,不管他,苏清机兀自去温书,只是半个时辰后,却听门外声响不小。他这么快就找来了泥瓦匠?
苏清机悄悄探出脑袋,可是映入眼帘的一幕,险些让她栽倒地上。
她匪夷所思:“你在做什么?”
某少爷一脸无辜回首,“补墙啊?清机看不出来么?”
她有眼睛看到了!但问题是怎么是他这少爷在补墙???
大抵是她的神情目光太过强烈,他又是莞尔:“我弄坏的么,自然我亲自补才显诚意啊。”
苏清机:……
苏清机额头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咬牙:“倒也不是必须要您这诚意。”
他这时候倒是像看不懂她表情似的,扬了扬手中砖块,保证道:“清机放心,我一定好好补,一定给清机补得漂亮。”
苏清机真是一点也不想理这个人了,门一关继续温书,偏偏外面叮叮当当吵人得紧。
苏清机忍无可忍,把书一丢又出门,只是却见墙根下某人补得当真极认真,眉目专注极了,连脸上沾了泥点都不自知。
苏清机不知怎么,便在门槛上坐下。
直到天色昏昏,周遭看不大清了,她才猛然回神。
她就在这里看他补墙补了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