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清机少有的没有在平日起身时间醒来。
睡意朦胧间感到轻微的动作,她睁开眼,便看到小心掀开被角的江焉。
意识清醒许多,只是分不清他是要下床还是要躺回她枕边。
她问出口,他失笑:“这也瞒不过清机?”
他躺下来,与她同衾共枕,将她揽到怀中,浅笑低声道:“总要让清机喜欢,难免要费些功夫。”
苏清机呆愣了下,这下彻底清醒了,红透的脸颊就贴在她“喜欢”的胸膛上,还有若有似无的温热水汽儿,他竟还沐浴了番,更衣后才回来。
苏清机憋了半天,才没装死。红着脸吭哧,“陛下每日要早起早朝,竟也有时间……”
真是个脸皮薄的姑娘,江焉自己都不觉得有哪里难为情。他低笑:“我有心讨清机欢心,自然无论如何都是有时间的。”
他说完,又隐约噙笑,“清机要不要同我一起?只是强健体魄也好,不至晕……”
他的唇被一只手飞快捂住。
苏清机羞耻瞪他,“新岁伊始,陛下还是多说些好话罢!”
江焉在她手心闷笑,眼底眉梢都是扯不断的情丝,仿佛子时后,有人受不住晕过去又被吻醒绵绵娇泣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苏清机面红耳赤,别过眼睛不看他,还想从床上起来,可她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连软软撑起来都费了好大的力。
江焉轻轻抚上她的腰,柔声问:“今晨我起身时为清机揉了玫瑰膏,难道没有见效么?”
难怪只是无力,却没有酸疼,原来是他揉过了……苏清机咬唇不语,自暴自弃躺了回去,结果这人又侧身,一眨不眨专注望她。
又来了……那种描摹到近乎镌刻的目光。
苏清机已经浑身软得起不来,心头竟然还能泛软。
再温存下去,大好晨时就要消磨殆尽了,她伏在他肩头,小声问:“陛下今日不用早起么?”
当然是要的。今日江焉要祭祖先牌位,迟了很不像话。
但他只是离开她一时半刻,心中便成倍思念起来,宛若饮鸩止渴,只有回来,看到她,与她近在咫尺、体肤相贴,他才能稍稍感到满足。
“不急。”他摩挲着她柔软的发,感受着温软间的淡淡幽香,温声道,“总要挑个吉利的时辰。”
分明不想在一大早温存厮磨的,但还是耽搁了许久,苏清机总感觉他肯定误了时辰,但他一口咬定没有,还与她撒娇,央她不要回苏府,就在殿中等他。
他一定早就想好要留住她了,并且心照不宣地,知道她也知道。
虽然确凿如此,除夕前苏清机就安排好了年节走动,哪府送什么礼都井井有条,但她突然起了坏心,微微蹙眉:“可是新年难免要有往来,府中也没人能代我说话。”
江焉望着她,她为难烦恼的神色渐渐化为笑意,明眸善睐,他也笑起来,俯身亲亲她脸颊,而后在她颈侧轻咬一口,引得她诧异轻嘶。
“清机逗弄我。”他直起身,一本正经,一副惩罚勾销的模样。
他们欢好时,即便他情难自控,也都极力忍住没有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留下过痕迹,连脖颈上的吻都是轻轻的,只能在他处变本加厉索取回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咬她颈侧。
苏清机红着脸,情不自禁摸了摸,没有什么印子。
“陛下还是快去吧。”她只能催促他,与他承诺,“我就在这里,等陛下回来。”
江焉又讨了几个吻才肯离去,苏清机也才能瞧瞧其他地方,除却揉了玫瑰膏,他应该还细心上了药,只是昨夜的痕迹外,她又发现了些新的牙印齿痕,可以窥见他当时是如何垂目忍耐,却忍耐无果,于她睡时悄悄放纵。
究竟是谁起坏心做坏事啊……苏清机又摸了摸颈侧,红着脸咬唇,起码她没隐瞒嘛。
她休息许久,雍和殿的主人才回来,大步流星,迫不及待进入内殿。
在看到倚坐案前的身影时,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容色舒展,“清机在看什么?”
她闻言,将书举起来,江焉认出是一本游记。
“这是叔祖父所著。”他走过去,“皇祖父的六弟,性情闲散,当年游历山川,回京后撰写成册,皇祖父看了很是喜欢,故而收进了御书房。”
苏清机没想到竟然是已故淮王的作品,难怪文采出众,名号她却未曾听过。
“其中所载许多都真实生动,譬如幽州、凉州地貌风俗。”她感慨。也难怪会被皇帝看中,收进御书房供皇族阅览。
江焉甚少离京,她所言他皆未见过。他从她手中取过书,低眸看着,蓦然想起当初马球赛时她的话。
如果不是心有所念,这么多书她怎么会择这一册?
比起尔虞我诈,比起文章学问,她也许更爱专注研习医术,或者游览天下,看山水景色。
江焉敛眸,将书放下,她又看起一边的字来,若有所思。
江焉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那些苦苦约束克制自己的日子里,情爱压抑极致,如若不找些事情来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度日。
那些字练得缓慢,没有半分赏心悦目,反而充满了痛苦挣扎,她一向很有才情,看不出来才是不应该。
江焉只是过去,将那些纸张彻底收好,提起之前便有意的一个打算:“永安说她府上的猫儿太多了,想送我一只。清机觉得养一只好不好?”
其实是江祈养的猫儿生了猫崽,江焉听闻后特意去看了看,只是没挑罢了。
江焉有这个念头很久了,清机喜爱生机,无论花草猫狗,应当都是见则莞尔。
还有则是,苏府太冷清,他的清机这些年来孤孤单单,花草有败时,猫狗却起码会叫唤打滚。明明很快,自己就能与她长久相伴,他只是想到心底便生出满足,可若换作是她,江焉却总觉得也许自己没那么大用处,总觉得不够。
江焉无意看到那纸写满他名字的烦思,知晓她的情愫心事,那永远不安生的不安稍稍有所抑制,紧接着便生出其他的焦躁来,清机心悦自己是不假,可自己能让清机感受到他所获得的满足夷愉吗?
江焉从前暗暗觊觎他的左相时,所思所想不过他是答应还是拒绝、他是无情还是嫌恶,仅仅因此便忐忑不定。暗中生情的酸苦他尝了个遍。
如今明明已经拥有彼此,两情相悦,他却始终没有被欢愉冲昏头脑,这份情爱几乎要变成丝线般的藤蔓,在他心中穿缝缠绕,牢牢扎裹。
好像什么都不够,不知道把心取出来给清机,他会不会才能彻底满意。
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江焉迟疑改口:“清机不喜欢猫么?那狗呢?”
苏清机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这桩事,她如实道:“没什么喜欢不喜欢,我觉得都好。”
想了想,她还是问出了口:“陛下怎么会想要养小宠呢?”
江焉笑起来:“清机在家中难免孤单,若有狸奴做伴,想来会常常展颜。”
是这么回事啊……苏清机两手托腮,诚实道:“可是臣在家中并不觉得孤单,而且臣公务繁忙,没空豢养宠物。”
顿了顿,她目光游移,“有陛下,还不够么?”发丝下的白嫩耳尖微微红起来。
只这一句话,江焉头脑潮鸣,心底极度的愉悦几乎就要淹没他整个人。
他低低笑:“大人好生宠爱七娘,七娘实在动容。”
苏清机这下连脸也红了,嗔他一眼,立刻就从案后离去。
可这是他的雍和殿,走又能走去哪里?
身后紧紧缀着尾巴,无论是去西阁还是去哪里都如影随形,苏清机深深感到,这真的无异**。
她红透了脸,干脆把棋盘找出来,状似平静:“臣想起好像许久没和陛下手谈了?”
他无比纵容应了好。
这些年谁都没空精湛棋艺,好在脑子都是好用的,一局便下了一个时辰。
待到对面人收手,江焉朝外看去,已近黄昏了。
他温声问:“清机晚膳想用什么?”
可苏清机却容色古怪,红着脸,小声道:“……不是因为饿了。”
江焉愣了愣,那是?
苏清机的脸鲜红欲滴,“是……癸水。”
癸水……癸水?
江焉呆住,一时竟无从反应。
苏清机憋了半天,目光虚虚落在一旁碧玺棋盒,声若蚊蝇:“就是女子每月排出的物什,与血无异。”
她解释得极笼统,江焉大约知晓癸水是什么,说到这一步,他一定清楚了。
可没想到,他瞬间过来将她一把抱起,踢开寝殿的门将她安放龙床上,神色一时竟混乱到有些茫然,“怎么会……那、那应当?”
他的手先一步扣上她手腕,感到了滑脉,不是癸水就是有孕,可无论是哪个答案——
苏清机被他的反应弄的连还在流血都顾及不上了,她先握住他的手,同样也茫然,“女子都有的,陛下从前不是知晓么?”
不仅知晓,还特意脱了外裳遮掩,怎么现在好似全不知晓一般?
江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面对她的疑惑茫然,他竟语塞片刻,才低咳一声,“那时我以为清机有……后来……以为清机没有。”
苏清机意识到他的意思,匪夷所思:“陛下怎么会这么想?”
江焉委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许久后,才迟疑地、缓缓道:“从前隐约知晓女子会有癸水,也以为清机会有……可后来见清机日日宴饮、不曾不适……”
他觑着她,话音愈低:“再后来……不曾见清机有过。”
意思是说,后来他们同床共枕,时有欢好,他始终未曾见她有过癸水,也从未听她提起过,所以便这样误会了?
苏清机一时不知是何心情,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该早与陛下说明的。”
“虽然确凿与其他女子不同。”她道,“为确保女扮男装不会败露,当年习医后,母亲勒令我用药损坏身子,断绝癸水。”
江焉一滞。
他甚至不敢想,当年他的清机才多大,小小年纪便被强迫,自己开药坏自己的身子,她那时已经不是无知孩童了,她绝非心甘情愿,喝下药后也许腹痛难忍,罪魁祸首却漠不关心,只在意从此后一劳永逸,说不准还放下心来。
苏清机的手被攥得发疼,知晓他一定满腔愤懑,她解释道:“只是我当时并不甘愿。”
“既降生为女子,倘若天生有疾,那便罢了。可并不是。无论是癸水,还是生育,我可以抵触拒绝,但我不能被剥夺选择权利。”
“我不甘愿,也不甘心,所以当时哄骗他们一剂药便足够,实际却只是用了腹痛之药,过后为不漏破绽,用药调理,将癸水调至一年一次,仍哄骗他们是单纯调养身子。”
“所以从前,年关时候我要么到庄子上,要么在房中,癸水过去后才会出门往来。”苏清机说完,轻轻反握住他的手,倒是问起来,“陛下一直都是以为我……”
江焉闭了闭眼,按下满腔激烈情绪,低低“嗯”了一声。
虽然从未谈起过……苏清机心头复杂,他一定一直以为她没有癸水,无法生育。
她又想起那两张圣旨。
近乎遗诏的圣旨。
他果然,早便做了打算,从来不曾动摇更改。
从前未曾谈起,今日天时地利,苏清机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到底是药,我的身子于子嗣上确凿有些艰难。”
江焉几乎立刻道:“我不在乎。”
苏清机无奈浅笑:“我知陛下不在乎,只是要与陛下解释一下,虽然会有些艰难,但并非无法生育。”
江焉又低低“嗯”了一声,紧接着终于想起被他们遗忘的重点,紧张显而易见:“清机现在如何?要怎么做?”
他一提起,苏清机这下也记起来了,好在此刻情况尚好,她又红起了脸,小声道:“我做了准备,陛下可否将我进宫时带的盒子取来?”
江焉立刻取了盒子来,苏清机便要坐起,他看到,又立刻按住她,“清机好生安养,我都可以代劳的。”
苏清机:……
一种又羞耻又哭笑不得的感觉蔓延,她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我并非病重,不至于只能躺在床上。”
说完,她脸更红了。
而且,这种事如何能让他代劳?他还想代劳?
江焉到底不是女子,就算有过了解也只能算一知半解,他看着她从木盒中取出一条带子,随后顿住,红着脸,明眸水润看向他。
江焉思索起来,却仍不解其意。
她便难为情地小声道:“陛下可否回避一二?”
江焉愣住,后知后觉的,他慢慢意识到那物用处。耳根热起来,自觉起身,到了殿外。
他等在殿外,里面似乎有些衣物摩挲声,并没要很久,脚步声便愈来愈近,将殿门打开一条缝。
她露一双眼睛,微微湿润,目光游移,“陛下备的那些衣物里,还有我的里衣么?”
江焉意识到情况,更加脸热,低声说有。
殿门又被关回去,脚步声也远去,过了会儿,她才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看不太出来换了哪里。
只是她怀中抱着一团衣物,请求道:“还需要火盆。”
她要烧了?江焉下意识道:“给我罢。”
她目露震惊,想到什么,旋即又匪夷所思道:“陛下该不会是想……”
江焉也意识到,亵裤里衣而已,烧了便烧了。
可鬼使神差的,他点了头,“我为清机洗洗便罢。”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初次时沾了他污秽的裹胸布,他都洗了好好存放着。如此想着,他一莞尔,“这是七娘应当为大人做的。”
尾音都微微上扬,叫苏清机面红耳赤,万万不能答应,可是他愈发起劲,撒娇耍赖,苏清机只能把那一团都塞他怀里,落荒而逃。
江焉摇头失笑,洗完后,她闷头看着书,听到他过来,无论如何也不抬头。
怎么这样可爱啊……江焉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想起什么,又问:“我让御膳房做些补气血的膳食?”
好端端的补气血,难免引人怀疑,苏清机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臣觉得有另一件事更要紧些。”
江焉诧异,听她游移道:“臣今日……便回家了?”
“不许。”江焉想也没想立刻道。
没想到她竟然提出要回去,他甚至委屈:“癸水又如何?清机难道不想与我多多相处些时候么?”
苏清机:……
苏清机无奈又羞耻:“可是与陛下同床,万一弄脏了床……”
“弄脏了便弄脏了。”他又飞快道。
又紧紧盯着她,“难道我还换不起一床被褥么?”
苏清机语噎,她所指不但是弄脏床,更有可能沾到他啊……
他打定主意不许她走,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她,苏清机叹了口气,拿书把自己脸掩上,“臣想吃些热的。”
即便看不到,也能从他的话音中听出满足,“我这就吩咐。”
吩咐回来,又问一连串:“清机腹痛么?手足冷么?”
他怎么了解这样多……苏清机还从未与人说过这些:“……不痛,不冷。”
“与平常无异。”说完这一句,她忽然起了个念头,旋即付诸行动。
她探过身子,在他唇上一啾。
江焉实实在在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对着微微脸红的促狭姑娘,爱不释手的感觉几乎传遍他四肢百骸,令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何其有幸,清机竟然真的对他回心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