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天,我最终觉得还是不要去大城市为好,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医院。
刚走到医院门口,我看到大厅的值班护士们聚在一起,小声地在讨论什么。看起来像是在讲谁的闲话,我自然不好意思窥探人家在说些什么的,但一些奇怪的词汇还是自然地飘进了我的耳朵。
“神……惩罚………祭品……………保佑”
那些奇怪的词汇不禁让我侧目,许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最中间的小护士住了嘴。旁边的小护士见状,顺着她的目光,瞥了我一眼,都沉默了。
我一时有些尴尬,灰溜溜地摸着鼻子走了。
这些事情不过多久便被我抛诸脑后,因为我要去见玫瑰了。
我照例去花店买了枝玫瑰。花店的老板是个很古怪的人,我一直是去她的店里买的花,但她从来没对我笑脸相迎过。直到现在我也没混成个常客。
但这些其实并不重要,我其实挺讨厌和人类交流的,而玫瑰这种似人而又非人的存在,竟然诡异地让我有一种同类的感觉。
挺神奇的,应该没什么人把美人鱼当同类。
玫瑰的花瓣飘在海水上,在粼粼的波光中像飘荡的小船——那是我的玫瑰的尸体。
每次都这样,但我无所谓。
我垂眸看着身旁安静的活着的玫瑰,夕阳的昏黄日光映在她的脸上,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要是她能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这个想法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冒出。
如果要去所谓的大城市,光是坐船都要三天,先不提找到一家合适的医院的时间,来回都要七天左右。倘若我的病情很严重,光是住院都能花费我几个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我又怎么敢保证玫瑰她作为一条人鱼能记住我呢?她能理解我的离开是因为疾病吗?她能等到我吗……
我本来就没有父母,对组长来说,我只是个他比较喜欢的后辈,他有完整和睦的家庭。我自然不敢拉高自己的身价,妄想能和他的家人们平起平坐。而玫瑰……她真的是我的唯一了。
因为我也是她的唯一——唯一会叨扰她的人类。也许算自动喂食器吧,想到这里我不禁一笑。
玫瑰闻声好奇地瞥了我一眼,我微笑着看着她,她便感觉没有什么事,又继续啃她自己的鱼。
夕阳自天际滑落,太阳的死亡染红了海水,就像玫瑰的长发一样燃烧。一天又在时间的侵蚀下结束了,明明似乎是不一样的一天,却又像是一样的一天。
第二天,我照常去找玫瑰。
一路上遇见的这个岛上的土著,似乎与以前一样,似乎又与平时不一样——他们离我更远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没有关系,至少玫瑰没有变。她与我的距离不会受这些人的形象。
玫瑰几乎成了我的特效药,只要一离开她我就会感觉到无比的焦躁。
或许有些变态,我把玫瑰的照片贴满了我的卧室,这样我就可以时时刻刻地看到她。
外面那些奇怪的人类,与我没有半分的关系。我的世界不需要与他们有什么交集,我只要玫瑰就够了。
第三天,我又去找玫瑰。
她怎么会每天都这么完美呢?
我的小臂黑了一块。
第四天,她的歌声从我的耳朵传入我的心脏,我能感觉到心底的涟漪。
我的后背无端的有些痒。
第五天,她还在。
我的侧腰不再属于我了。
第六天,我还在。
该死,那黑色的东西怎么爬到我脸上了。
第七天,她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我们其实是同类,对吧?
要不然我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跟她相似的痕迹呢?
我在靠近她。
第八天,我的腿有些走不动了,我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把刀。
没事,我见到了玫瑰。
第九天……玫瑰……
第十天……
第十一天,真是可怕。
在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腿已经完全长在一起了。
怎么办?
我的思维已经缠在了一起,脑子里只剩下了玫瑰的脸。
玫瑰,玫瑰……
我想见玫瑰……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在一片虚幻的世界中,有一个东西特别的清晰。
它在闪着银光,是那把放在床头柜上的匕首。
是了,我的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的手有些颤抖,但它并没有辜负自己的使命,牢牢地抓起了匕首。
“玫瑰……”我喃喃地念着玫瑰的名字,手颤抖地抓着匕首。
不知道为什么,空气有些稀薄,我大口地吸了几口气。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手上的动作利落,不带一丝的停顿,扎在了我的腿间。那一层肉膜,竟是实实在在的我自己的肉,一瞬间豆大的汗珠从我额头滚落,我发出一阵闷哼。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安徒生童话中变成泡沫的美人鱼,她舍弃鱼尾时,是否有经历这样的痛苦呢?
等到我将两条腿分开之后,已经血色全无,脸白得像是刷了一层漆。
没有犹豫,我直接走出了家门。
我的腿肯定是无法支持那么远的路程,幸好,我买了一辆车。这辆车是我为了缩短去见玫瑰的时间才买的。说来惭愧,我的车贷都还没还完。
这一段路,竟比平时要长上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我的眼前一阵发黑。
这算疲劳驾驶吗?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但至少这样会让这条路短一点。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真是令人煎熬的半个小时,我到了莫尼礁。
这里一如往常,清晨的风光与黄昏竟如此的相似,一样在天际升起的太阳晕红了海面。而那个人,也像在初见的那个黄昏一样,坐在礁石之上轻声歌唱。初日点燃了她红色的秀发,在风中燃烧。她好像很开心,也是,在海里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勾心斗角,应该是很单纯简单的幸福吧。
我颤颤巍巍地走向她,我的腿一阵发软,眼前也一阵发黑。
我一时又后悔了,我会死在她面前吗?
在我想这些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我。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很神奇,我居然在她眼中看到了我到来的惊喜。
一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靠近她这么一个想法。
她停止了歌唱,静静地看着我的靠近,没有一丝一毫的抗拒。她安静地在等我,我也安静地走向她。
在我离她一步之遥之时,她突然扑向了我。
我在惯性之下,一下子倒在了海水里,溅起了浪花。
她趴在我身上,头靠在我的胸膛上,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到我的心跳声,或者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我似乎应该在走之前喷一点儿香水的。
“玫瑰……”我喃喃着,伸手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最后只能捻着她的发丝,发出长声的叹息。
玫瑰似乎感觉到了面前这人的情绪,从我的胸膛上抬起头来,一双碧蓝的大眼睛映出我那张惨白的脸。
我一时有些颤抖,说不明白缘由。但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那就是……
“玫瑰”,我叫了一声我给她取的名字,“我……”
她眨着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我……可能,快要离开你了吧”我挤出了一个笑容,“我知道,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那不重要,甚至更好。”
我的肺腑之言对于面前的人鱼来说,只是一个奇怪的人类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罢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想说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我也觉得这句话很矫情。没有什么其他人是最重要的,人们都觉得自己最重要。但我觉得你比我自己更重要,我从有意识起就没有父母,从小到大别人都觉得我奇怪,就因为我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唯一对我好的人是报社的组长,但他有他自己的家人。他对我好,只是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我有的时候还挺嫉妒组长的家人的,因为组长对自己的家人肯定是比对我更好的,我也感觉自己挺卑鄙的,一边享受着组长对我的好,一边躲在暗处滋生出见不得光的嫉妒。”我慢慢地说,像是在诉说临终遗言,“但你不一样,玫瑰……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心脏的跳动似乎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
似乎是听到我提到了她自己,玫瑰歪了一下头。
“哈”,我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真的是个坏人,当我一想到没有人知道你,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你,了解你,我的内心就会欢呼,会雀跃。我真是个容易自我满足的小人。”
她突然伸手摸我的脸,冰冷的手指让我不经一抖。她看着我,依旧是那个懵懂的表情,只是她的眼睛像深海一样,我一眼看不到底。
“玫瑰,我好像……爱上你了?”我迷茫地看着她,“很奇怪吧,假如你要是懂人类的需要,肯定觉得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吧。”
她依旧静静地摸着我的脸,没有一丝的回应。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难言的悲伤,我发现,我好像还是在意她的回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