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学时,班里的人都只是在铃声响后空着手动身往外冲,或是成伴走出教学楼奔向食堂。
因为学校要求从高二开始,全年级所有班级必须上晚自习,不上晚自习的人需要递交申请。
宁为豪却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将黑板上已经布置好的作业往包里塞。聂商海坐在后面也不动,就默默看着他在前面收拾。
看了一会儿,聂商海才忍不住开口问:“你不去食堂吗?”
宁为豪这才注意到身后这个人居然还没走,转头看他一眼,再将半个身子转过来以便更好与对方交谈。他回答:“我不上晚自习,我晚上还有艺术课要上。话说你不去吃饭?难不成你也不上晚自习?”
聂商海听到他说前半句时点点头,听到后半句却又开始瘪嘴,无奈摊手回道:“我没有饭卡。”
宁为豪这才恍然大悟,瞪大眼睛看向后桌给人支招:“你跟他们借一下就行了呗。去跟刘敛和沈岱他俩借,这俩人家里有钱,借了也不用还。”他说着,手伸进包里翻找什么,在每个兜里都掏了掏后,又伸手开始在课桌里摸索。
“算了吧,明天再说吧。”聂商海将双臂搁在桌上,将脸埋了进去。
但他刚趴下便听到卡片敲击桌面的声音,抬头一看,宁为豪正用食指中指间夹着的一张卡磕自己桌面。
见聂商海抬头起身,宁为豪直接将卡递到他面前,嘴里说:“别明天啊,今天咱就得吃饱。这卡给你了,反正我不上晚自习也用不上。再说了,办卡还得花几块钱手续费呢,你把这个拿上直接连手续费都省了,省下来的钱还能买零食吃。”说完便贴心一笑,但不像体育课后笑的那么油腻。
聂商海也没犹豫,伸手直接将卡接过拿在手里,手指在贴了卡通贴纸的卡面上摩挲几下,问:“这里还有多少钱?”
“不记得了,大概四五十吧。”宁为豪回答:“你一会去刷一下就知道了,反正应该是够你吃顿饭。”
聂商海刚要说什么,宁为豪却抢先开口道:“我的这个你也不用还了,我家也挺有钱,不差这点儿。反正我也不上晚自习,用不上。”
听到这话,聂商海忍不住笑了一声,吐槽道:“我也没说要还你钱啊,我就问问这余额够不够我吃饭,别到时候一刷发现里头没有钱,整的怪尴尬的。”
“不可能,你就放心吧。”宁为豪拍拍胸脯坚定道:“能给你小子吃到撑死。”
看向黑板上挂着的时钟,宁为豪赶紧将书包链拉好背到身后,再从桌洞拽出水杯拿在手里对后桌说:“我先走了,再拖一会儿就迟到了,你也快去吃饭吧,不然食堂该没饭了。”
从走廊离开时他还碰巧遇到英语老师,笑着大声说了句“老师再见”后顺拐角消失钻进楼梯口。
聂商海本是在宁为豪刚出班级门便站起来往外走,结果让到门口就和英语老师面对面撞见,他还不自觉的往目前空无一人的班级里扫了眼,生怕有人知道他和钟云鹤相熟这一事。但既然都在一栋楼的同一层里,被别人知道相熟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钟云鹤就是来找聂商海的。临近放学时聂明城给她打了个电话,直到最后关头才把聂商海没饭卡这事跟她说了,她便在点外卖时又多要了两道肉菜,去门口取回来后才来找的人。
“来我这儿吧,我给你也买了饭,在办公室吃。”钟云鹤抬眼瞟一下面前与聂明城并不太相似的脸说:“你哥直到最后一节课了才跟我说你没饭卡。”
聂商海也没什么说的,跟在钟云鹤身后贼似地进了她的办公室,浑身上下还有些拘谨的意思在。办公室挺大,但只摆了三个办公桌,其余俩人也都是英语老师。
“坐。”钟云鹤从墙角搬来把椅子让自己刚叫来的人落座。外卖点的是炒菜,聂商海透过塑料盖子看了眼,一份麻婆豆腐,一份溜肉段,一份辣椒炒肉。他等身边的钟云鹤熟络地拿过饭盒开盖先吃了一口后,才将手里没开封的木筷怼开,随意刮刮毛边开始夹菜吃。
俩人吃饭的过程中谁也没说话,钟云鹤用手机边看剧边吃,聂商海这边最多也只能低个头默默往嘴里塞肉。结果居然是钟云鹤率先把盒里的米全部吃完。
率先吃完后收拾自己餐盒时,她才发现聂商海居然跟他哥一样也是个左撇子,俩人靠近并排吃饭时还正好对上惯用手,居然没打架。不过当然也是因为聂商海一直在刻意避免一起抬手或同时夹向同一道菜。
聂商海吃完就撤,根本不敢在办公室多逗留半分,另外两个英语老师瞅他的眼神不只是揣摩还是审视,总之就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出门时走廊里根本没人走动,他也莫名地松了口气。这该死的没来由的心虚竟让他连自己到底在怕什么都不清楚,总之暂时别让别人知道就对了。
出门走几步后他还得转身扫一眼,看看自己身后有没有其他人忽然出现。
班级里已经进了不少人,大家也都在自己座位前后聊天,聂商海大概在班里又扫了眼,发现上午英语老师曾叫过的沈岱从中间第二排坐到了靠墙边的第四排,刚好坐在了那个上课总趴桌子的人身后。而坐在位置的女生此刻跑去了靠窗的位置。于是他发现,这个班的晚自习貌似可以随便换座位。
随着铃声响起,班里交谈声浸微浸消,所有人都开始忙于自己的事,写作业或做题,预习或回顾,只留下偶尔翻动纸张的声响与笔尖摩擦在纸上的“唰唰”声。但聂商海却没专心地看自己桌面上翻开的书,而是用左手拄着侧脸偷偷用余光看向墙边两个交头接耳却没发出巨大声响的俩人,闲来猜测他们凑在一起到底在做什么。
晚自习按理来说会有老师,但这一层实在寂静,班级里就算有交谈的人却连声音都小到听不到任何人言,只有讲台前黑板上悬挂着的时钟“嗒嗒”地有规律跳动,走廊里的灯熄着,除微小的电流跳动与过堂风细微的呼声外再无他音。
聂商海无心学习,想起上午课间操时宁为豪曾为他将周围一圈的人都介绍个遍,此时他便在最后一排对着那些人的背影开始为记忆里的名字和背影做配对。结果配来配去也只对上那么三四人。他又闲来无事开始猜宁为豪口中的艺术课到底是什么艺术。美术?但那小子看上去就不像会画画的。难不成是声乐?但概率貌似有点低,从听他说话时偶尔喜欢转换嗓音的习惯来讲,可能会更倾向于播音。
晚上没什么熟人的晚自习对他来说实在无趣,只能在中途下课时间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再趁剩下的休息时间结束前趴在桌上看着别人嬉笑,或是看着他们成群结伴准备出门放风。
晚自习结束后,他跟着钟云鹤坐车回家,却“刚好”遇见聂明城拎个袋子站在楼梯口等电梯。
聂商海看到自己哥的瞬间甚至恍惚了一下,以为幻视了,闭眼再睁眼后他才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三个人只互相用眼神打个招呼便一起钻进电梯,聂明城看上去很累,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全程一句话不说,电梯门刚开便第一个钻出去用钥匙熟练开门,开完门便钻进钟云鹤为聂商海准备的那间卧室再没出来。只留下门口的两个师生大眼瞪小眼。
“他不是来找你的吗?”钟云鹤问。
“他怎么有你家钥匙?”聂商海也问。
“算了,你去看看他吧,毕竟咱俩中午都没收拾那间屋子,也不能让你哥光躺床垫上啊。”钟云鹤换好鞋先回自己房间换衣服。聂商海将书包甩到沙发上,快步走到卧室敲两下门,没听到任何声音,伸手摸向门把手开了门。
就这客厅的光,他看到卧室的床已经铺好了床单,连被套都已经套上了。此刻的被子正盖在聂明城下半身,他已经完全窝在床中央睡下,呼吸在灰暗中起伏均匀,脸侧向窗口。聂商海见他这样,便安静地关上门退回到客厅。
钟云鹤正好换完衣服出来准备洗漱,见聂商海现在卧室门口便开口问:“怎么不进去?聂明城在里面怎么了?”
“他睡着了。”聂商海回答:“他已经把床单被罩都整理好了,我今天就在外边对付一晚上吧。”他说完走向沙发,但刚走几步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钟云鹤:“有毯子没?我怕半夜冷。”
“你怎么不和你哥一起睡啊?”钟云鹤不解,但还是回到自己卧室里找了个厚点的毯子出来递给聂商海,还顺便拎了个枕头一起。
“我一直自己睡习惯了,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就觉得不舒服,一宿都睡不着。”聂商海回答。
“唉,你就先对付一下吧,要是明天他再来的话,你到时候就先躺卧室里睡,别给他留机会。”钟云鹤说。
聂商海听后坏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钟云鹤在洗漱冲澡的这段时间,聂商海在沙发上也没闲着,没看手机,而是简单拉伸几下,双手撑地做上了俯卧撑。差不多是钟云鹤进去多久他就做了多久,不过并非是没停歇,中途还起身休息近一分钟,在屋里溜达一会。
刚冲完澡的人刚出来就看到客厅里趴着一个做平板支撑的人,她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挑了下眉。聂商海听到门响也很快抬头起身,抬臂转转肩膀,一脸轻松地看向门口的人,好像刚刚只是简单热身一下。
“你干嘛呢?不睡觉还打算在这儿操练上了?”钟云鹤说着,抬脚走向主卧,顺便跟聂商海说了声厕所里为他拿出来的那些新用具摆在什么地方。
直到听到落锁声,聂商海才有下一步动作,但不是去洗漱,而是再次伏到地面继续几组俯卧撑,再转身来几组卷腹收个尾。
他临睡前的运动并不需要相对繁琐复杂或幅度过大的动作,毕竟只是为了让身体在睡前可以处于疲劳状态,把白天没能释放掉的那部分精力消耗空,这样才能保证晚上能睡个好觉。
而且他这一行为早已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不间断地坚持到现在。整个人已然变成在睡前不运动就完全睡不着或是难以入睡的状态,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该算是一种好习惯,还是一种独特的睡前怪癖了。
从小,父母在他身上施加的那些无形的压力便让他呼吸困难,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永远学不完的兴趣班和看不完的书,听不完的训斥和嘱托,再看着自己亲哥哥那时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以及一起长大的那个保姆家的儿子所能体验到的令自己羡慕不已的母爱。这一切现实所带来的压力和**如浓烟般沿着聂商海的七窍钻进大脑,对他的精神和思想疯狂揉捏碾轧,熏得他双眼流出难以抑制的泪水,熏得他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熏得他耳朵嗡鸣作响,熏得他鼻子无法吸入半寸空气,这种近乎殒命的窒息感与无力感几乎从他思想独立后便一直存在,且始终挣脱不掉。
他就像被关在一间黑暗密室,无论怎样大声哀嚎乞求都没人听到施救,于是他渐渐暴怒,试图用躯体击溃这面由绝望铸就的铜墙铁壁,可一切都是无用功。于是他又开始崩溃哭泣,试图重新用哀嚎声唤来墙外哪怕星点火苗颤动的声音,但除了自己阵阵歇斯底里的回声外再无他音。于是他又暴怒……
直到那场事故突发,他一个人在黑夜里静候了数十小时,听着耳边的滴水声,看着周边环境由明至暗,再由暗转明,听着身边的人从小声呜咽到微弱呼吸,最后直到世界重新回归静谧。一场大雨突如其来,不止打破了这场静谧,也彻底宣告他于水深火热中重生,于生死之际解脱。
意识清醒后,他耳畔传来的第一声是聂明城的阵阵呼唤,而醒来后却发现时间竟已过去了半年多,他对这期间发生的事也并无印象,只知道,自己貌似病得更重了。
睁眼时,刺眼晨光从没遮床帘的落地窗穿透进客厅,照到聂商海脸上,甚至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摸向枕头下的手表看了眼时间,距离五点半还有十几分钟,虽说还能再睡会,可一旦睡了哪怕一次回笼觉,整个人就会变得懒散不想动,倒不如直接坐起来清醒清醒脑子。
他和别人不太一样,每天只要休息够六个小时就会全天不累不困,甚至就算中午不睡,都不会对下午的精神状态有任何影响,依旧可以清醒如大梦初醒。但这情况还是要有一个附加的必要条件,那就是他必须出去晨跑至少半小时,保证可以在起床后的一个小时内将身体与精神完全唤醒。
这也是他从小就开始坚持的另一个习惯,同晚睡前锻炼一样,如果不做就会难受一整天,会莫名的累,乏力,情绪也会莫名变得低落,提不起兴致或是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