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这个南方小镇依然没有冷下来。今年比往年都不同,按照惯例来说,十一月应该大降温了。
去年这个时候,许清言出门会裹上围巾,空气里的风闻起来冷洌又清新,但现在人们穿一件单衣再搭一件外套,仍然在街上走着。
近来台风频频出没沿海地区,来之前热得不行,走了以后又阴雨绵绵,温度骤降。捉摸不定的天气让很多人风寒感冒,不知道怎么搭衣裳。
许清言因为反常的温度变化不慎着凉,周末夜里睡觉没关窗户,整夜通风,又只盖了薄薄一层被子,于是成功转成发烧。
周一早晨醒来,家里没人在,他也懒得去诊所,从冰箱里找到一盒不知道哪年哪月的退烧贴,撕了一张贴在头上。
又从药箱里翻出板退烧药,再带上体温计,打算回学校如果量出高烧就吃一片药。
这周学校办艺术节和运动会,接连三天没课。
尤晴大清早就去了酒行店里,许清言于是在电话里和她商量说,学校办艺术节,他想参加些活动,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
许清言这样讲完,尤晴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
自从周五那天诡异地爆发了争端之后,她状态总有些怪异。
…
鉴于身体不舒服,许清言在家睡了个懒觉,周一晌午,吃完自己做的午饭,才从家里出发。
搭上车去学校,路过学校旁边的那条清澈的晴江支流。
晴江上架着一座宽阔的桥,正午阳光照得大地暖烘烘的,车缓缓地从上面过。旁边人行道上或站或坐有许多人。
再认真看一眼,有学校乐队演出开到校外来了。音乐声响彻桥中,不赶路的行人都驻足拍照。
许清言莫名提起点兴趣,于是对司机说等下了桥找个方便的地方停。他也准备去看看。
从桥头走上来,远远的听到有人弹《summer》,弹电子琴的身边站着两个吉他手、一个贝斯手,脚边有个扩音器。
阳光晒在背上,也晒在听歌的人们脸上,乐队对面的学生席地而坐,旁边立着海报。许清言用手遮住阳光仔细辨认文字——茉城大学艺术周,音乐社公演,还写着招新联系方式。
桥很宽,里圈学生坐得零散,紧挨着乐队。乐队四个人,身后留出足够宽敞的空间方便行人走过。许清言走进人群中,后面还有同学跟进来,等听着听着,被推进内圈,肩膀不断碰到旁边人。
再转身一看,陈念决也站在那儿。
许清言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吭声。
周五的一面之缘,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就算记得,也没到那么熟的程度,还是不冒然打招呼了。
陈念决刚开始没注意到他,站在原处出神,后来若有所感般忽然转过头,就看见了许清言。
于是他往旁边腾了个位置,让许清言能站得舒服点。
阳光照在两人脸上,毛茸茸的,眼睛都睁不开。许清言呼吸着冬天空气里有别于以往的味道,感觉积压在心口的很多雾霾一扫而空。
陈念决目光仍落在他的脸上,准确说,应该是落在他下巴未好全的伤口和额头的退烧贴上。
许清言穿了件淡青色的卫衣,很衬皮肤。但是下巴一小块鲜红肿胀的伤在白皙的脸看起来略显突兀。
“发烧了?”
原来还记得。
“嗯。”许清言嗓子还有点哑,“冬天总要生一场病。”
陈念决侧着头,指了一下他自己下巴的位置,问道:“怎么受伤了?”
许清言跟着摸了摸已经不痛的伤口。
音乐声太大,他用口型说:“磕的。”
光照在许清言浅茶色的瞳孔里,陈念觉盯着看了片刻,没再说什么。
吉他手开始扫着弦唱流行曲。
这是奇妙的一年。西北冷空气势力太弱,南下受阻,海洋暖湿气流就滞在这里。于是台风走后的十一月,淅淅沥沥下完几场雨,空气再次升温。人们仍然可以看到秋冬里穿短袖的叔叔阿姨们绕湖晨跑。
大中午阳光照在湖面上,万物都暖融融的。
陈念决动了动,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张创可贴,递给许清言。
许清言视线转回来,看着那两张白色薄膜,没动。
“给。”陈念决转过头来说。
抿了抿唇,心又开始抖了。许清言默默地接下:“谢谢。”
“下巴伤口没好好处理过?”陈念决问他。
“嗯,”许清言把创可贴塞进兜里,继续晒太阳:“不用处理,过几天就好了。”
陈念决嘴唇动了一下,刚准备说什么,就被一声喊叫打断。
某个同样来凑热闹的、许清言的大学舍友,在对面看见了他,喊了他一嗓子,“小许!”
然后那人快速穿梭人群,挤进这片地方。
方寸之地变得更狭窄。
舍友名叫邱冉,性格很好。他们宿舍四个人,许清言只和邱冉熟一点。
一来是因为许清言本就不爱说话,二来是邱冉是个自来熟的,没几天就和宿舍里每个人都混成朋友了。邱冉为人又乐观开朗,很好接触。
“对床,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怜啊?”邱冉隔着衣服戳了一下许清言的胳膊:“发烧了?现在几度?”
戳完人,邱冉突然感觉如芒在背。抬起头,发觉旁边一位陌生的帅哥在垂眼打量他。
邱冉打了个寒颤,把手指头收了起来。慢慢扭过头,然后下意识用许清言挡住自己。
“已经快好了,低烧。”
“哦……”邱冉咽咽口水,“吃药了没?”
“没。”
邱冉叫唤:“不吃药怎么行!”
“没事。晚上就该退烧了。”
“那不行的!赶紧看病去!”
“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劝不动他。邱冉放弃。换个话题继续和许清言聊天扯皮。
那天乐队没演多久就收场了。因为闻名而来的学生越来越多,怕影响交通,老师出来维持秩序,让大家回校园里再找地方开。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地走下桥。骑着小电摩路过的阿姨们就笑着说:“大学生啊,青春真好。”
下了桥、拐个弯再向前走就是学校后门。邱冉这人非要作妖拉着许清言去买个雪糕。
许清言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他们就落到了队伍最后。
许清言朝某个方向遥遥望了一眼,看见陈念决走在队伍前头,接着被拐角处墙体挡住最后一片衣袂……不见人影了。
他才想起还伞的事。
艺术周回去了也是去演播厅看表演。邱冉说操场上摆着每个院和不同社团的摊位,还有学生自发摆摊挣钱,卖啥的都有,早上尝过一个五块钱的手作三明治,想带他去买。
许清言心不在焉地跟着走在后面,一路踢着路边的枯草往学校踱步。
邱冉就说他今天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了摊位,邱冉的三明治还没买完,许清言吹过风的脑袋忽感点晕乎。
他很轻地晃了一下头,歇了口气。眩晕难忍,只好对邱冉说自己有些难受,想先回宿舍休息会儿。
邱冉啃着冰棍,瞪着圆溜的眼睛说:“那你去吧去吧。好好休息。”
许清言先走了。
一股晕劲上来,风一吹只觉得头疼身子冷,想在被窝里补觉。高烧的前兆。
他回宿舍把退烧贴撕了,换睡衣上床睡觉。
梦里都在天旋地转。
……
一觉睡到不知几点,醒来后头还是晕。窗外景也暗了,宿舍一点光源都没有。
学校广播站开始放苦情歌,楼下走过的学生在大声聊天打趣,讲奇闻怪谈。宿舍里,舍友们仍然没有回来。
许清言睫毛一直垂着,遮掩住了淡色的瞳孔和疲惫的神色。
短短时间里,他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惊醒过一次,出了满身汗。现在却什么内容都记不清了。
努力回想,脑袋就会刺痛。手腕酸,眼睛也干涩。一觉睡得自己越来越累,这个月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许清言坐在床上发怔。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很轻地敲了一下房门。
轻到如果不是许清言此时醒着,绝对注意不到的那种程度。
“来了。”许清言揉揉脸,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发烧的人脑子也转得慢,他没拍开灯,凭直觉摸门锁,打开门的瞬间走廊的光偷跑进来。
为了适应灯光,他短暂地眯了一下眼睛。
意外的,站在门口的人是陈念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