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言打着陈念决的伞蹚水往家赶,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从楼道电梯拐出去,还没走到家门旁,已经看见冷色光从门缝溜出,顺着地面铺平,家门正大敞着。
他妈妈,尤晴,正站在门口等他,浑身压着未爆发的怒火。
许清言不做声,他把伞放在门口架子上,人还没进门,尤晴就堵在门口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你到底去哪里了?!”
许清言刚开口想说话。尤晴又瞪着他道:“你手机买来是干什么用的?我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你知道吗?!我都给你导员打电话了!”
许清言艰难地吐出一口凉气:“对不起,我在咖啡店里不小心睡着了。”
他们之间有时候客套得不像亲人。
尤晴气得眼角、额头多了几条皱纹:“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放学踏踏实实回家。你知道我爱操心,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担心你就舒坦了,啊?”
“……”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尤晴就不知道在哪搞到了他本学期的课表,每周安排他回家时间。
一般下午没课的时候就叫他回去,而周末则必须回去。
导致许清言每天在路上来回要花两个小时,堵车的话,还更久。而他从小是个晕车体质。
如果课表上排的有晚课,那么实在太晚了许清言就在宿舍睡,所以学校那边也交着钱,不算退宿,平时随时能去休息。
就是有点折腾。
“许清言。你不听我的栽了多少跟头,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又开始犯蠢了是吧?”
许清言耳膜打鼓,精神已然很疲惫,尤晴门都没关就堵在门口教训起来,夜晚的风从楼道未封的窗口灌入。
身上湿了,风吹完有扎人的凉意。
楼道感应灯长久亮着,照着许清言清瘦挺拔的背影,身形格外单薄,面色苍白。
听不清尤晴又讲了什么,许清言抿着唇揉了一下嗡嗡作响的耳朵,除此以外没任何反应。
尤晴眼底也都是红血丝,干瞪了他几秒,侧开身子让他走进来,“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她守在家里,衣服都没换,厨房灯还开着,炒饭的油香溢满整个屋子,她走进去开火重新热了一遍,吼道:“赶紧把湿衣服换了!先吃一口饭!”
饭盛出来,放在客厅桌子上,许清言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坐在客厅吃。
他没什么胃口,但是为了陪尤晴,象征性地吃几勺子。
尤晴坐在他右边,明显气还没消,看见许清言吃了几口就慢慢放下餐具,尤晴斜睨他的脸:“不吃了?晚上在外面吃什么了?”
许清言如实道:“同校校友的妹妹过生日,分了我两块蛋糕。”
尤晴隐隐又要发作,筷子一撂:“什么意思?电话里怎么没说?你和同学一起去的?哪个同学?”
许清言解释说:“没有一起去,到店里才碰到他们。”
“不熟的人给你的东西你也敢吃!你心到底有多大!”
尤晴饭是吃不下了,拿起小玻璃杯喝了一口凉水,好歹是把噎在胸口的气咽了下去。
许清言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听尤晴在耳边叫嚷,他脑海里却浮现陈念决搭着车门,低头对他说话的情景。
尤晴彻底不想吃东西了。
她把餐具端进厨房,破例没等许清言洗碗,自己在厨房里埋头忙活。
许清言也起身,呆站在客厅。
这个时候,尤晴突然问了他一句:“碰到的人是你们班的?男生女生?”
许清言站在那,看着尤晴说:“法学院的,男生。”
尤晴把碗筷和玻璃杯放进水池,想开水龙头的手微微一滞,突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发慌的恐惧感。
人的第六感总是在关键时候很准,她嗓子眼有东西似的,一卡一卡地问:“叫什么名字?”
许清言思忖片刻,说:“陈念决、周......”
变化来得太快,许清言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清尤晴从嗓子底里挤出一声沙哑的尖叫。
“砰——”的巨响,尤晴直接把水池里的陶瓷碗抄起来向他砸出来,明显对准许清言的脸,砸在许清言下巴上,再差一点点就砸中嘴唇。
陶瓷碗重重掉在瓷砖地上,碎了满地。许清言下巴闷痛,他愣神向厨房的尤晴看去。
他第一次见尤晴这个样子,完完全全失态了,又像被抽走魂魄一样,手抖、脸也在抖,气得怒目圆睁,胸膛起伏。
许清言不懂其中的变故,微张着嘴站在客厅一动不动。
下巴红肿,被尖锐碎片割破出一道浅口子,血顺着下巴流到脖颈上,在白净皮肤上显得狰狞,他茫然无措。
“怎么了?妈?”许清言问。
尤晴站在厨房,背一瞬间好像佝偻下去,弯成一个驼峰。她睁大双眼瞪了他很久很久,喘着惊人的粗气。
那天她就在这种状态里陷了半刻钟那么长的时间,直到呼吸频率慢慢正常下来,脸颊肌肉不再抽搐。
她一言不发拿畚斗把地扫了,抽了两张纸让许清言擦掉从下巴到末入领口的血。
许清言这才发现自己流了血。
尤晴状态明显不对,但她默默收拾残局,也没做任何解释。
许清言痛觉失灵一般,没给伤口做任何处理,等血止住了以后擦干净脖颈,洗完澡,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混沌地想。
怎么了?这是。
尤晴听到了什么会这么生气?许清言一步步倒退、回想。明明还好好的,转折点是什么?
陈念决?
许清言在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好几遍。
他好像又闻到他身上那股阳光晒过很久的味道。
他把伞借给我了,他平安到家了吗?
许清言听外面倾盆大雨打在树木上的声音,想着......为什么尤晴是这种反应?
妈妈认识陈念决?
不会吧,从来没听她提到过。
到底怎么回事?
下巴肿痛,火烧一样,许清言不想去摸伤口肿起来没。
客厅里尤晴把残破碎片扫完,也没有继续洗碗了,大灯一关,步伐沉重地走进隔壁房间。
夜幕很沉,许清言忘记拉上窗帘,对面居民楼无一家亮着灯,暴雨如注,什么东西搅着他的脑袋,隐隐疼起来。
当晚,他在那种痛苦又口干舌燥的感觉里昏昏沉沉,不知辗转反侧到几点才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