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决拎着两袋子东西,看见许清言后,目光顺着落下来。
许清言有些发懵。
陈念决提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很自然地说:“还在休息吗?打扰你了。”
“没有。”许清言看着他,抿抿唇,“不打扰。”
“那就好。”
陈念决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袋是学校食堂打包的小米粥,这袋是水果,吃么?”
许清言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两秒,疲倦又清秀脸上有了几分精神,他忙接下东西道谢。
陈念决看着他的脸,手指抬起些许,又不着痕迹地放下。
“你好点没?”
许清言嗓子有点痒,咳了一声,随口一说:“好多了。”
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正烧得脸颊通红。
陈念决目光上下扫过他,停在下巴偏上一点的位置。没有走,就那么站在门口问:“量过多少度了没?”
“没有量,”许清言慢半拍地用手背贴了一下脸侧,感到满片灼热,“我现在去量一下。”
于是陈念决倚着墙壁把手机掏出来:“那你去吧,量完跟我说一声。如果还在烧,我正好带你去医务室。”
许清言其实想说不麻烦了,但脑袋混沌,而陈念决又开口打断了他本来的思路。
陈念决说:“你下午那位舍友和我舍友周柏翔认识,我看见他们一起去KTV了。估计两个小时内不会回来。所以...…他叫我带你去。”
许清言睁着眼睛,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两个人站在门口杵半天,许清言终于反应过来这样有点傻气,他把门开得大了一些。
“好的,那你进来坐会儿么?”
手机显示时间已经不早,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宿舍,走廊经过的人偶尔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陈念决偏头看了一下走廊,又转回来,说:“没事,我在外面等你。穿厚一点,先把饭吃了再量体温,不着急。”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里有两大扇向内打开的低窗,树影在晃,风从那处的大窗吹进来:“我去打个电话。”
“嗯。”许清言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很快就好。”
原先抬脚欲走的人顿了顿,撤回脚步。他貌似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别急啊,没有催你。你慢慢的吃。粥很烫。”
许清言微愣:“好的。”
半掩上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打开灯翻体温计。
一只手夹着体温计,一只手略别扭地掀开塑料盖子,粥确实还烫着,立冬天从食堂走到宿舍,居然没被风吹凉。
许清言吃了几勺,胃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生病的人本就没什么胃口,吃得也慢,差不多半碗下肚就饱了。
他把夹着的体温计抽出。因为手冰凉,所以触碰到的皮肤都滚烫,他知道肯定在高烧。
但确实没想到——39.2度了。
他转着体温计又认真看了两圈。
……好吧。
许清言把没吃完的粥收拾起来,用袋子装着拎出去。
走前思考了几秒,又退回座位处,把一只伞从包里拿了出来,然后拆开一副口罩戴上。
陈念决还站在走廊尽头吹风,看到门打开时,已经大步走过来。
“怎么样?几度?”
许清言老老实实说:“三十九点二。”
陈念决皱了一下眉:“去医院。”
“不用了,去医务室就行。”许清言坚持道。
“还有,这个还给你,一直想说句谢谢。”
他把规规矩矩折叠好的伞递给陈念决。
陈念决表情明显迟顿一霎,他缓慢接过,说:“没事,其实……你可以留着用。”
接过伞的瞬间,陈念决顺便把许清言手里的垃圾袋子也拎走了。暖和的手碰到冰凉的指尖,双方都不自然地凝滞。
许清言把手抽出,虚虚地弯着,放到身侧。
“怎么还没穿外套?手这么冰。”陈念决看着他的睡衣:“去穿个厚的吧。”
“好。”
许清言敞着门,回去穿了个宽大棉服外套,把拉链拉到最顶,仍在发烫的下半张脸藏在立起的领口中,帽子一盖能遮住眼睛。
走到医务室有一段距离。许清言不想出校门,执意要来医务室。于是就先去医务室看看。
这个点有大批学生赶去食堂、校园跑,路边的摊位都收起来了,但人仍旧不少。
两个人并肩走着,却没什么话讲。许清言怕陈念决会尴尬,于是又放了个台阶:“麻烦你了,如果你还有事的话,我自己去也行。”
陈念决转头看他。许清言冲他微笑。
“我没事,” 陈念决看着许清言虚弱又没什么血色的漂亮脸蛋,莫名很想逗他:“你怎么这么客气?才见几次已经说了多少句‘谢谢’和‘麻烦了'?”
许清言忙解释:“因为真的...…麻烦了,包括下雨那天。”
“嗯,”陈念决说,“没关系,我不怕麻烦。”
路灯的光是暖色的,照在沥青路面上,许清言低着头朝前走了半晌,快到医务室门口时,鼓起勇气说了一句:“那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作为答谢,我下次请你吃饭?”
陈念决走在前面半步,听到许清言如是说,奇怪地没有答话。
许清言落在后面,以为他没听清楚,往前跟了小半步,陈念决就突然刹住脚。
对上陈念决视线的时候许清言感觉一阵微妙。
他看到陈念决一副迟疑、欲言又止的样子。那瞬间万籁俱寂,许清言后知后觉这是让他为难了。
他在想该说点什么找补。
不过还没等思绪发散太多,陈念决已经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伸到他面前:“那我加你。”
收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等许清言通过以后,对方发来一个与气质极其不符的小狐狸“你好”的表情包。用余光去看,旁边这人低头弄着手机,表情没任何变化。
医务室老师又让许清言现场量了一遍体温,给他开了些药,特地嘱咐道:“吃过饭没?药饭后再吃啊!还有最近天气变化无常,你们要自己看着天气预报添点衣服。都这么大了,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陈念决站在旁边听半天,忽而弯腰问许清言:“要不我给你接热水,在这里把药喝了?”
许清言点头说好。
陈念决去外面饮水机接热水,许清言挪身先走进里屋的休息室。
这里面比外屋更暖,终于隔绝了些许傍晚无孔不入的冷空气。
生个病其实烧得他头疼,除了手脚寒得像冰之外,整个人都像在开水里泡着。其实难受了整整一天。如果不来看医生,保不齐什么时候能好。
他坐在舒服的小沙发上,有些无精打采。因为头晕脑胀得厉害,又开始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手机忽然收到一条信息,他看了一眼。
“light”问他人怎么不见了。
他思考半晌这是谁,才记起刚刚加了陈念决的微信。
许清言刚想发:我走到里面休息室来了。
身后就响起很熟悉的脚步声。
陈念决握着纸杯把温水递到他面前,把领来的药袋子放在沙发上,对他说一句什么。
他完全没听清楚。
许清言眼里起了一层雾气,突然失去焦点。
触景生情,他居然想起自己下午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了。
就在下午的梦里,他梦到过和当下重叠率极高的画面———
神奇的是,梦里的他也身体不舒服,心脏很疼,疼到走路的时候背没法挺直。
情绪那根弦紧崩到极致,难过到下一秒钟就能哭出来,却死命忍着。
他只身一人在放射科或者别的什么诊室刚做完检查,出去坐在门口等候区等诊断结果的时候。低头看到手机里无数条爆炸似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然后就有一阵急遽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来。
那个时候他转头,也看到一个人走向他,步伐匆忙,问话间都是担心和后怕。
唯一有点区别的是,梦里那个人浑身被雨打湿,收起来的伞还在滴水。
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一切都那么真实。
那年发热门诊的等候区是在室外,雨打在塑料棚子上发出滴滴答答嘈杂的声音,与急促跑近的声音一同交织进许清言耳朵里,清清楚楚。
就连梦里某刻心脏塌软下去、深深被触动的情绪也那么真实......
让人根本分辨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中的日子。
许清言心跳得有些重。
他盯着陈念决拿着纸杯的手深深呼吸了一下,胸腔里堵了一口气,不知道哪儿泛起疼,又往上漫溯。
他眨眨眼想掩下酸意,但眼泪居然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滑落出来。
这泪水来得太突然,两个人都傻了。
陈念决把水放到桌子上,在他身边坐下,从卫衣兜里掏纸巾,也略显慌张地问:“怎么了?哪不舒服?——我们现在打车去省院。”
“别。”许清言摇头,把淌在脸上的泪用纸给囫囵擦掉,窘涩地平复情绪,“没不舒服……我不想去。”
片刻之后,许清言拆开药包,就着温水把药全吞了。
休息室又进来两个同样感冒发烧的学生。许清言把口罩勾上,松松抓着陈念决的袖口示意他往外走。
于是两个人起身往外走。
冰冷的手撤离开了陈念决手腕几寸,突然重新握上去。
感冒发烧的人再一哭,鼻音重得没法听,嗓子也哑。
许清言把对方拉近了一点,陈念决了然,自觉低头听他说。
“今天谢谢你。”许清言嘟囔说,“等我好了,请你吃饭吧,时间地点你来定。”
陈念决那双很浓的眸子转过来看着他,里面映有许清言小小的一个影子。
这人自从刚才许清言莫名掉完眼泪之后,就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许清言吞下药再到被他抓出来,一直没吭声。
手腕仍旧任由他抓着。陈念决点头,眉眼轮廓好像有了些许不明显的柔软变化。
“好啊,别我决定了,你随时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