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到第三天,王皓从墨尔本回来,徐雨薇要陪他,苏澜才结束了和一帮体力巨好的人一起游玩的酷刑。
Matti分别时还恋恋不舍地跟苏澜说,会去沪市找她。作为一个纯正的中国人,苏澜虽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但还是说好的,然后顺利摆脱了这个纠缠了她三天求知若渴的学生。
晚上,苏澜和徐雨薇夫妻俩一起用餐,商量明天到悉尼去看看。
王皓是一个处事妥帖的儒雅男人,从墨尔本回来,给徐雨薇带礼物,还不忘给苏澜备一份。徐雨薇和苏澜热聊,他就安静地在一旁用餐,徐雨薇向他寻求意见,他也会不疾不徐地给出方案。徐雨薇以前遇人不淑,遇到王皓也算是圆满了。
回到酒店,苏澜的手机同步响起来。她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还是一贯地和气,先是问候苏澜新年好,再感谢了她这一段时间对余藐的照顾,最后才切入正题,说老爷子的80岁寿辰,想邀请她参加。
从前,沈老爷子的寿辰都是大办的,以前沈柏年还在时,就是由他亲自操办,那时候整个沪市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前来祝寿。后来他发生了意外,沈老爷子内心悲痛,已经三年没办过寿辰。
苏澜一口答应了,沈老太太很高兴,邀请她提前到沈家写邀请函。以前和沈柏年在一起时,为了让她尽快得到沈老爷子的认可,沈柏年有意让她在沈老爷子面前露了一手,那时沈均山看到她写的毛笔字,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不愧是教授的女儿。”
原本苏澜想告诉她自己在国外,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这几年老太太一直不开心,这种时候又何必扫了她的兴。
挂了电话,苏澜给徐雨薇发了信息说明天有事要回沪市,便买了第二天的机票。
回沪市前,苏澜买了不少礼物带回去。
下午落地沪市,苏澜将家里收拾干净,将送人的礼物拿出来一一包装好。然后下楼扔垃圾时,心情愉悦地给父亲去电,确认他们什么时候回家。
这几日,苏晏安带妻儿在岳父家过年,想着女儿一个人在外面,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这种愧疚在苏澜打电话来说给他们买了礼物时达到顶峰。
陈家很热闹,过年期间各种亲戚上门拜年吃饭,苏晏安在这份热闹里想到了一个人的苏澜。
他突然很想苏澜成个家,这样一来,她就不必在所有节日里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他问起了蒋新伟。
“我们还要过几天才回家。”苏晏安说完,很直白地问:“你和蒋新伟相处得如何了?”
苏澜没想到父亲会突然问到蒋新伟,她知道父亲很看好蒋新伟,她也很认真地去处了,但结果不尽如人意。虽然很担心苏晏安失望,但苏澜沉默了一下还是如实汇报了情况。
苏晏安沉默了两秒,叹息了一声,欲言又止,但最后只叮嘱她好好吃饭就挂了电话。
深冬,傍晚的沪市又冷又黑,站在小区温黄的路灯下,苏澜沉重到觉得手中的垃圾袋都要拎不动了。
她与父亲的关系不算亲厚。在她8岁那年,生母病故,在苏市大学任教的苏晏安被调到沪市的一所名牌大学,第二年迎娶了系主任的女儿陈毓之。陈毓之是独生女,家境优渥又生得貌美,在那个年代嫁给死了老婆又带着女儿的大龄男人算得上惊世骇俗。
或许是感念她这样的“下嫁”,苏晏安对她百般呵护。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陈毓之怀孕意外流产,伤心欲绝,苏晏安平日要教学,又要照顾情绪低落的妻子,实在无暇顾及年幼的女儿,于是将苏澜送回了苏市乡下,由老母亲照顾。
这一送,就是去9年,苏澜在苏市完成了从小学到高中的学业。9年的聚少离多,让她与父亲的关系渐渐疏远。倒不是她心生怨恨,而是时间太长,苏晏安错过了她的成长,她已经不知道要如何与他相处。
等到她研究生毕业,奶奶过世,苏晏安让她回到沪市找工作,并将她接回家住。
苏澜内心是不愿意的,她其实更愿意住教师宿舍,但为了成全父亲,她去到了那个家。在那个家里,她与陈毓之的相处客气中带着谨慎,陈毓之不舒服,苏澜也觉得难受。苏晏安看出来了,于是拿出了半生积蓄,给苏澜置办个小两居。
沪市的房价贵得离谱,能在市中心买下两居室,苏晏安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尽管他与陈毓之和小女儿住在两层楼的独栋别墅里,但是苏澜还是感激他,她知道父亲的为难——“小镇做题家”逆袭了沪市土生土长的白富美,优渥的生活全赖于老丈人的大力支持,他能做的非常有限。
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她的年纪真的大了,苏晏安一直为她的婚事头疼。原先,她与沈柏年在一起,苏晏安十分满意,后来沈柏年发生意外,他照顾她的情绪,三年来绝口不提她的个人问题。如今三年过去,他觉得苏澜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主动帮她张罗。
苏澜有那么一点愧疚,她太能理解父亲作为一个文人的清高与矛盾,他自责为了照顾新婚妻子的感受送走女儿,等到女儿长大,他极力想让她幸福,而让她幸福的方式具象为她谋一门好亲事。
苏澜愿意成全父亲的好意,因为她理解一个中年男人迫切想要幸福的心理,也理解他有了新家无法兼顾女儿的疏忽,所以她不怪他,只是在很多个需要家长出席的场合,她会因为苏晏安的缺席而感到遗憾。
此时此刻,他怀揣着内疚,想要弥补过往缺失的父爱,让成长到28岁的苏澜感到别扭以及辛酸。
寒风一阵一阵,苏澜拎着半袋垃圾一动不动地站在小区的过道上,明亮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长,塑料垃圾袋被风吹得鼓鼓作响,看上去孤独又落寞。
正在值班的小高看苏澜穿着单薄,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担忧地小跑着过来,“苏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走近了,他发现苏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苏澜如梦初醒,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脚,“哦,没事。”
“你是下来丢垃圾吗?”小高感念上次苏澜的挺身相助,帮他解决了“打火机危机”,因此对她总是格外关照一些,“这么冷的天气,你快回去吧,我帮你拿过去。”说着就接过了她手中的垃圾袋。
苏澜还有些恍惚,垃圾袋就易主了,她对小高微笑了一下,“那麻烦你了。”
穿着单薄地在冷风中吹了太久的结果就是,苏澜感冒了,她担心传染给沈老太太,跟她说家里有事,晚几天再去沈宅写邀请函。
在家躺了两天,苏晏安的电话又来了。
他给她安排了一场相亲。
苏澜捂住电话擤了擤鼻涕,想拒绝,但苏晏安却因为她短暂的沉默而误会她不愿意,苦口婆心地劝:“爸爸知道你反感这种方式,但是这是你阿姨帮你张罗的,你总不能不给她面子。对方爸爸见过的,人品信得过。”
苏澜用纸擦了一下鼻子,闷声道:“嗯,您看着安排吧。”
“那你看明天下午怎么样?是周末,对方有空,天气也好,吃完饭还可以出去走走。”
横竖是要见的,感不感冒又有什么分别?
苏澜答应了父亲。
相亲的地方约在苏澜家附近。
苏澜到时,相亲对象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略带抱歉地走过去,“不好意思,陈先生,我迟到了。”
陈染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面色红润,眸光盈盈的女人,与想象中刻板的大龄女教师相去甚远。
其实苏澜是因为感冒,有些上火,一打喷嚏就眼泪汪汪,属实没有他想的那么楚楚动人。
“你没有迟到,是我早到了。”陈染温和地笑了笑,起身给她绅士地拉开椅子,“这家餐厅生意太好,订得太临时,没订到包间,请你不要见怪。”
“谢谢。”苏澜顺势坐下,轻声道:“怎么会见怪,这家餐厅一座难求,味道不会因为包间和大厅而有区别。”
“哈哈,确实如此。”
陈染是陈毓之堂哥的儿子,据说找不到女朋友,过了30岁依然孑然一身,家里的长辈急得不行,下了死命令,今年再找不到,要将其开除家籍。过年期间,陈毓之的堂嫂当笑话讲出来,陈毓之留了心,问了苏晏安的意思,便提出让苏澜和他见个面。
苏澜看到陈染,忽然觉得他家里的长辈急也没用,这人虽说长得不是非常出色,但因为富裕家庭的浸润,举手投足从容有度,既有气质又有涵养,没有女朋友是他太挑,绝不是找不到。
苏澜自认相貌平平,没有信心今天能相亲成功,所以姿态十分放松,甚至在席间还频频用纸擦清鼻涕。
苏澜没看错,陈染确实非常有涵养,没有对她擦鼻涕的举动表现出不悦,甚至还主动向服务员要了一杯温水,“虽然大家都很讨厌男人让人女人喝温水,但我的医生朋友告诉我,感冒了多喝温水非常有用。”
女人们之所以讨厌男人们的劝喝温水的行径,大概是因为男人们太过抠门,劝喝温水不会让其损失一分一毫。但如果是陈染这样的男人,很多女人大概会觉得窝心,毕竟财富可以让同样的举动变得更加温情脉脉。
此刻,苏澜嗓子很干,确实非常需要一杯温水,他的体贴让苏澜有些意外,她笑了一下,“女人们有时候会很片面,你的医生朋友是正确的。”
陈染很会照顾人,点菜时刻意选择了一些清淡降火的菜系。
苏澜在感冒中,胃口不佳,他没有一味地劝她吃菜,而是适时地聊起沪市最近的寒流,“沪市的冬天向来暖和,今年有些反常,最近寒气南下,我身边的好多朋友都扛不住感冒了,我的医生朋友说医院人满为患,走廊都坐满了输液的人。”说罢,看向苏澜红红的鼻头,“你看起来有些严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就不去占用公共资源了,最近吃药已经好很多了。”
“你放心,虽然医院人满为患,但凭着我和里头医生的关系,开个后门还是可以的——”陈染冲苏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怎么着也能在他的休息室找到一席之地。”
他很幽默,是那种自然而然的幽默,苏澜眉目弯了弯,“那你的医生朋友以后见到你都会把休息室的门锁死。”
“锁了门也没用,我会让他知道认识我算他倒霉。”陈染扬唇,心想这女人也没姑妈说的那般死板嘛。
苏澜再次微笑,却牵动了支气管,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陈染连忙收敛了笑意,起身又是递纸巾又是给她拍背的。
这样普通的一幕落在二楼包间的沈卓凡眼里,格外“亲昵”。
这就是她跟老太太说的有事?
凯文暗想大事不妙,果然就看到沈卓凡眸色幽深,推开门大步流星地去了楼下,然后抓住苏澜的手,将一脸错愕的苏澜带出了餐厅。
桌上的裴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凯文,这女的是谁啊?”
凯文合上笔记本,想了半天,正色道:“沈先生外甥女的家教老师。”
霸道总裁爱上外甥的家教老师?
裴正挑眉,真是一出伦理大戏。
楼下,和苏澜相亲到一半的陈染追了过去,“这位先生,你干什么?!”
苏澜也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有些难堪地看了眼看过来的食客,低声呵斥:“沈卓凡,你发什么疯?”
沈卓凡一言不发,牢牢抓着她的手腕,回头看了陈染一眼,然后又不屑地转过头来。
陈染神色不变,看向苏澜:“苏老师,你认识他?”
从陈染眼睛里,苏澜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和尴尬,他问出的问题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她认识沈卓凡,可是她并不知道今天沈卓凡为什么发疯。
苏澜的沉默让陈染心里浮上一丝不悦,但他的好涵养让他很平静:“既然你有纠缠不清的对象,又何必来这一趟呢?”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今天会这样。”
“不必。”苏澜道歉显然没有让陈染消气,他转身走向收银台,在一脸呆滞的收银员面前扫了付款码,“9号桌买单。”
“哦,您稍等。”收银员从“三角恋”拉锯战中回过神来,手指点进9号桌的点单系统,往下一划,道:“先生,2089元……”
苏澜面红耳赤,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是这种感觉。不用沈卓凡拽,苏澜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走出了餐厅很远一段距离,苏澜挣了挣手腕,挣不脱,“可以放手了吗?”
已经到了停车的位置,沈卓凡松开手,双手插在裤兜里,脸色不是很好。
苏澜的手腕先是泛着白,一会便转红,在白皙的手背衬托下格外醒目,她转了转手腕,掉头就走。
沈卓凡几步上前,再次拉住她的手腕,“跑什么?”
“沈卓凡,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澜怒视他,但沈卓凡太高,她不得不仰着头,因此看上去并没什么气势。
“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沈卓凡脸色很臭,半年不到就看见她相亲三次,什么阿猫阿狗都见,“你不是说有事吗,老太太眼巴巴的等着你,你就这样欺骗她?”
“我……”苏澜竟无言以对,她想跟他解释自己确实感冒了,没去沈宅却去相亲不是她的本意,但是他未必肯信。因为感冒鼻塞,此刻又百口莫辩,苏澜感觉眉宇和额头闷疼。
“没有欺骗她……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我明天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