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之后好久都再没声音。
凌亦早就不在乎这些所谓的感情了,但是他不在乎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拎出来嘲讽又是另一回事。
他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踩灭烟头后伸手去掐冉时的下巴与他对视。
“你提醒我了,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不如也体验一把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事?这么看你皮相挺好的,我不做什么有点亏吧。”
冉时扭过头笑了声,“你敢来,我就敢让你今天当太监。”
“那又怎么样,反正——啊!”
脑后一阵钝痛,他接着手一摸,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你他妈,这是你亲外甥,要脸吗?”
程雨生手里拿着棍子,刚刚一棍下去听那声音也知道要出事,但他这会儿实在没太多理智来约束自己。
“你妈把你生出来就是让你干这么下作的事情?”
凌亦反应不慢地和他扭打在一起,但毕竟刚刚被重创,程雨生很快就占了上风。
混乱中程雨生掰住凌亦手臂,听见一道声响后凌亦的力气逐渐小了起来。
程雨生制住他不让他乱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傻逼东西要死自己去死,冉时还轮不着你来管。
感觉凌亦没再继续挣扎了程雨生才放开他,看着凌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估摸着这人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力气。
凌亦的确没什么继续打下去的想法了,一来他的确有些累,二来也不想拖时间。
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哑声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会选择这么结束?那未免太理想化了。”
接着凌亦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下一秒火焰弹出,“你们俩把我搞成这样,我就是苟且偷生也要报复回去。”
程雨生心道不好,第一时间就去抢打火机可还是晚了,打火机落进汽油里面,巨大的火光在眨眼间亮起。
没能阻止火焰,程雨生只能飞速去解开了冉时手上的绳子。
正要去解腿上那段的时候,本来有点昏昏沉沉地冉时将他推开,“走!”
程雨生回过头,但他根本没有太多反应时间,凌亦手上生锈的刀刃破空而来,他只能勉强握住凌亦的手腕。
凌亦目前虽然只有一只手能自由活动,但程雨生面对突然的情况也明显招架不了。
他一甩手就再次刺过去,“这几年我总在想,那次我多补几刀就好了,今天哪还会有这么多事。”
他一刀刺向程雨生手臂,接着又是胡乱挥刀,程雨生冲过去不要命地捶打,期间又挨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后一次程雨生握住了刀柄,接着费劲抢到了自己手里往火堆里扔,“我也在想,你都有这么多了还不满足,活该今天这样。”
他不再管凌亦,艰难站起后就往冉时那边去。
走动的时候血流在地上,但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程雨生怀疑那些血落下去就被烤干了。
烟熏得他眼睛痛,但他也无暇顾及,头顶已经发出了木材不堪重负的声音。
程雨生去解开冉时腿上的绳子,干咽一声艰难出声:“走,火会越来越大。”
——没动。
程雨生心急又不知道能怎么办,把人扶起后想走,却听冉时说:“程雨生……放下我。”
“你在说什么,你——”
程雨生视线朝下,发现冉时那姿势根本不算站起来,完全是被自己架着强行立起。
他将人放开,卷起冉时的裤腿后一时间还不敢相信,膝盖及以下的位置都是青紫的痕迹,右边小腿腿骨明显变形。
“我一会儿就好,你先走,我跟着。”
“你现在还当我是傻子吗!”
程雨生呼出的气都是血腥味的,刚刚打斗已经去了大半力气,但现在他也不敢松懈。
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程雨生却不及去顾及。
他只能将冉时抱起,说话声音几乎快听不清了却还忍住痛笑了下。
“……我可是为了你才来的,空手像什么啊。”
必须要带冉时出去,今天就算不死在火里,冉时的腿也会有问题。
程雨生摇摇头将脑子里混乱的想法消除,然后感觉怀里的人抱紧了他,虽然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有些麻木了。
“你本来不用经历这些的……”
是哭了吗?
程雨生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别说话了,我现在真的有些累。我本来,就是想证明我有能力去做很多关于你的事……不信我你肯定要亏。”
“我没有不信。”
冉时鼻腔里满是程雨生身上的血腥味,这让他有些恐惧。
自己所有的决定都是错的吗?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了……?
房梁还是塌了,燃烧的木材挡在房间门口切断了路。
程雨生有些睁不开眼,呼吸也开始沉重,“我……咳咳,我衣服应该还是潮的,你埋头。”
他记得进来前自己也在雪里滚了一会儿。
太难受了,身体各处叫嚣着疼痛,眼泪还止不住地流,咳嗽一次就好像要把肺捅穿一样。
“能出去吧。“
冉时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程雨生模糊听到后也同样回了句。
很快他视线就锁定在里面唯一的窗户那。
这简直是一种天大的幸运,房子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窗户也只镶嵌了玻璃没有防盗网。
冉时这时候已经放弃让程雨生把他放这自己跑的想法了。
之前程雨生说他不会食言,程雨生做到了,他也愿意配合。
冉时也注意到窗,赶紧说:“靠我们的重量可以砸碎玻璃。”
程雨生和他的想法是类似的,但走过去后他还是拉了拉冉时的衣服确保一会儿玻璃不会扎到眼睛。
“我来之前报过警,很快一切就会回归正轨。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给你补一个正式的求婚,你还必须得答应,不然这次我真的要道德绑架了。”
程雨生还说着看似玩笑的话,瞳孔却有些涣散开。
他用力把冉时的头摁着,说话声音哑到几乎只是在徒劳地开口,“慢慢呼吸,别抬头。”
“程雨生?”冉时还是抬头去看了他。
“别动,我真的,有点累了……”
他想着,我快要抱不动你了。
听到冉时又喊了句,他还是回应,随后转身手肘带着身体一起朝玻璃撞去。
窗子应声而碎,程雨生后背朝外摔了出去。
裹着玻璃碎片在雪地里动了动,程雨生又说:“我就说能出来。”
他们距离燃烧的小平房还很近,冉时都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声响。
外面的雪暂时停了,但是积的雪还很厚,此时被压得嘎吱作响。
冉时想站起来,疼痛他其实完全能忍住,只是腿不受他控制,他完全没有办法。
“喂……”冉时拍了拍程雨生满是血污的脸,“我们得离远点,不然迟早被烘干。”
他背后都能感觉到热源。
程雨生努力睁着眼却只有一条缝,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嗯。”
得到回答后冉时便抱紧了他,接着朝后面坡度不算太陡的斜坡滚过去,身后的雪地慢慢地成了淡淡的红色。
“程雨生……”
冉时撑着身体坐起来,然后费劲把他抱起来,又小心挑走了程雨生身上比较明显的碎玻璃,“别睡,别睡……程雨生,程哥,求你了,再撑一会儿,冷的话我抱一会儿,别睡……”
没什么动静,火焰燃烧的声音已经远去,周围只有风声。
远处,红蓝色的灯在夜里尤为明亮。
冉时把人抱紧了些,“别睡啊。”
程雨生只能听见一些不甚明晰的声音,记忆像走马灯一样迅速变化,他好像在观看着旁人的故事。
小小的男孩在不合群的家庭里慢慢长大;然后大了些,那么多人都在笑一件事,当事人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再后来的什么相看两厌,近水楼台……
他二十几年的人生并不长,但从那一年开始他像是活过。
“这边有人!”
有急切的脚步声赶过来,还有刺眼的手电。
冉时把人抱得更紧,他身体冻僵了,怀里的人更凉。
模糊的视线定在刚出现的一只黑靴子上,意识沉入深渊前,冉时放心了。
这次他们至少不算太晚。
……
猝然惊醒,入目第一眼就是对面白墙上贴的“蓟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关于物品损坏赔偿价目表”。
第一栏“多功能护理床5000元”。
“……”冉时看了眼掉漆的栏杆,接着又很快注意到旁边“鸡啄米”的……顾念川?
他小声喊了两次人才醒,一脸“把你们都杀了”的表情。
“老子刚要睡觉就听朋友说刘笙进医院了,我他妈。”
对于这点冉时的确有些对不住他,但身边实在没人,他还是说:“能不能给我找个轮椅?”
“你腿断了?”
冉时指了指自己打了石膏被吊起的腿。
顾念川沉默半晌,站起出门了。
他现在骨头接好躺在这里,那程雨生呢?昏过去之前程雨生流了好多血,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去找了医生,呃……还有几位警官。”
冉时回过神,看向门口乌泱泱的人群,冷声问:“程雨生,就是那个和我一起的人现在怎么样?他在哪?”
一个年轻些的小警察说:“有点惨,现在还在手术。他身上重点的刀伤有四道,好像还伤到肠子了。你俩在雪地上滚了一圈?他伤口都冻上了,不过这勉强算好事。”
“刘先生。”为首的那个开口,“这次的事件我们需要你的配合。”
冉时顿了顿,顾念川先答话:“那个张队啊,我觉得他现在需要先干点别的事。”
“我想去手术室外看看。”冉时掀开被子,下一秒就要去够腿上的绑带。
顾念川拖着椅子坐到旁边,“如果你希望他醒了看到你腿已经彻底残废,我不拦你。”
冉时最终还是没动。
他不想程雨生费劲把他救出来后还落下后遗症。
但他又必须要去手术室外,央求了半天又签了保证书,医生最终答应他下床。
“医生。”他喊了声,“刚刚那个警察说的,程雨生会有事吗?”
“小年轻肯定恢复得好,你别担心。”
冉时闭上眼嗯了声。
他不喜欢医院,也不愿意接触医生这一群体,每次他们说的话都会改变好多事,但这次他安心许多。
手术室外,冉时还见到了程雨生两个哥哥,他俩都在附近,下班没多久就被通知了这事。
冉时有些心虚地不敢去看程然生,但后者却先走到他面前。
并没有想象中的责骂,“怎么样了?”
“快了吧。”
冉时盯着红色标志轻声说着,把不久前小警察说的情况又转述了个大概。
程然生站在旁边,这让冉时有些难过,就好像对方把重要的东西交到自己手上自己却没拿好。
冉时忽然有些憋不住情绪,“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其实有想过怎么让他远离这些,可我老自作聪明……对不起,但是我——”
但是我这次还是想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上身搭着件脏污的外套,坐在轮椅上弯腰捂着脸无声地流泪。
他不知道怎么和程雨生的家人解释这件事。
“小冉。”程然生弯搭上他的肩轻轻拍了拍,“都过去了。而且,你不该和我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就不该在这自虐。还有,刚刚我是问你。”
刚刚?
冉时反应过来,“挺好的。”
接到医院电话时,程然生第一想法是遭到了诈骗,可很快又清楚不是。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拿给冉时,有点嫌弃地提起冉时身上那件又破又脏的,“穿上吧,大冬天的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冉时抱着外套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在程然生的催促下把衣服穿上了。
“你回去休息吧,我和我哥在这守着,出来了就叫你。还有,你那腿没事吧?”
冉时摇摇头,提起笑,“待会儿出来的时候我也想第一时间确认他的情况。”
程然生没劝,他觉得程雨生如果醒来第一时间想看到的人也是冉时。
电话铃打断了思绪,是父母打来的,程然生换了个地方接电话。
打完电话他靠着墙发了会儿呆,想着要是早知道他们俩会这么难……好像也不能怎么样,程雨生唯独在这件事上特别倔。
“冉时……是么?”
冉时抬起头瞥了眼说话的程洺,但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们见过,以前在悯仁。”
“嗯。”
冉时知道这些,还知道冉九江很早就找上了程洺。
正想着要怎么处理的时候,程洺却不再刻意打听程雨生的近况了,后来他又从悯仁辞职。
“我知道你查过我,不过已经是几年前了,现在再拎出来也没意思。”
程洺是个温和话不多的性子,第一次对着个外人说这么多还让他有些不自在。
“我之前也没想太多,赚钱而已,不过后来想了想,赚这黑心钱我用着也心慌。况且,小程勉强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我本意也不想害他。一开始以为只是些小事,发现这也会害他就不再继续了。”
冉时没多大兴趣听下去,就像他说的,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而且程洺在冉九江对于他和程雨生的监控行为中不算多大的角色。
他又看了眼红色的亮光,有些心不在焉,“说点正事吧,我现在真的没有闲心听你唠家长里短。”
程洺叹了口气,“就是来打个招呼,我现在就在一家普通心理诊所工作,以后也不会做什么。就,还是希望能好好相处。我三十三,比你大点,不介意的话跟着小程一块喊就行。”
冉时盯着他的脸,突然笑了,“哥?不好意思,虽然程雨生愿意叫你,但我没法全盘信你。不过以后我们往来的机会应该很多,看情况吧。”
“咳……行,行。”
手术室外的显示屏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绿色,很快就有一名医生出现在门口。
他取下汗湿的口罩突然地与冉时四目相对,“是家属吧?家属——”
“我在我在。”程然生赶来,又看了眼冉时,回头说,“都是,您赶紧说吧,怎么样了?”
医生露出疲惫的笑,“很成功,病人目前暂时度过了危险期,观察一段时间,能恢复到什么样还要看他自身。”
好半晌,冉时才压制住颤抖的声音,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