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时生日在10月中,18号,暑意还没燃尽。
“有东西。”程雨生说,“不过先保密。”
“先说我可是很挑的。”
“哪也得收。”
一路谈笑着进了教室,因为是专业课,班上人都是最熟悉的一批。
“找个——嗯?”冉时转头,是何流。
他拿着一个礼盒,晃了晃,“高中同学送的,听说你过生日托我转交。”
程雨生凑上前来,“可以啊人缘真好,还有信——”
他迅速堵住冉时的手,“何流,丫添堵呢?”
何流无奈,“真没。”
他又对着正因为他俩扯皮而感觉丢面子的冉时说:“冉哥要不要收呀?我也不想的,被人死缠烂打一周了,非说你俩又不能结婚,他得争取一次。”
冉时也被这操作短暂震惊了一会儿 “他哪个专业的?”
“你不会要去找吧?你去了就解释不清了。”
何流又冲程雨生挤眉弄眼,“阻止一下啊。”
程雨生正想对人一顿伺候,一声不和谐的话就冒了出来:“够了吧,不嫌膈应人吗。”
冉时承认,这位同学一开口他就后悔了。
他到底怎么了会去相信徐洋出的馊主意……
在他说完前半句,程雨生下意识想道歉,接着那人下一句就是“膈应人”。
他之前被迫公开出过柜,班里知道的早见怪不怪了。
这也是他敢张扬的原因。
他没管冉时拉着,径直走向最后一排,“杨桦,你说清楚点。如果是我冒犯你了,我下次不在你面前晃悠,怎么着‘膈应’你了?再说我在讲台那,你在最后排,这声音怎么就往你耳朵里钻了?”
然而杨桦就跟没说过话一样安安静静,不动如山地翻着书,连头也不抬。
程雨生对这人除了名字就没更多印象了。
何流来把人拉走,小声说:“哎哥,算了算了,人可能就不太会说话而已,莫气莫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程雨生平时温和惯了,一时让人忘了他也是会生气的。
冉时在心里骂了自己不下二十遍。徐洋出馊主意是有错,但他接受这个馊主意并且还实行更是有病。
他站在杨桦桌前踌躇一会儿,还没开口,对方却说:“各取所需,我没什么。”
铃声响起,走前冉时看了眼他的书,“《白夜行》么?我很喜欢。”
他一下对这个人有了丝模糊的印象,不过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冉时转回程雨生的位置,轻弹他的发梢,“别气。”
程雨生扭头,语气别别扭扭,“他带你一起说我才会生气。”
“这样吗,不允许别人说我的不好……?”
程雨生突然捂住他的嘴,“都是接受高等教育的人了,思想开放点,咱俩在一起是什么坏事吗,以后挺好的。”
知道是在教室,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捂了下。
“膈应死他,下次他在我旁边我还玩亲亲抱抱举高高呢。”
“……别‘呢’,很怪。”
“是呢。”何流笑嘻嘻地凑过来,“冉哥,礼物你要不要啊?”
冉时有些头疼,“还回去吧。”
何流“啧”了声,“好伤人家的心。”
课上他没怎么听,实在是因为那些案例让他觉得自己才是张三。
一会儿后,冉时开始发信息。
【心如止水:谢谢,还有抱歉】
杨桦手机静着音,好久才看到。
【Way:……】
三天前的晚上。
徐洋撤回了发给程雨生的消息,转来对冉时输出,最后说“刚确立关系的小情侣关系都不太稳定吧,这样”。
【一米阳光:找个人表示一下对你,是的,你,的不满,对方肯定会生气,生气代表在意,并且这是由别人挑起的,所以你们的感情不会有嫌隙,反而更进一步
一米阳光:信我,好歹哥也是驰骋情场的男人
一米阳光:我有两届女朋友都用这种方法气我,还说我一点也不关心她……
一米阳光:冤死了,我那不是情窦初开没懂吗!现在有经验了,遂传之
心如止水:……你猜你怎么分手的 】
虽然嘲讽了一遍,但恋爱的功能之一就是智商值持续走低,于是冉时脑子一热在班群里加了一句话没说过的同学。
当然还有点鬼使神差的意思——名字实在熟悉。
【心如止水:我是“南大2019级法学院法学1班”的“冉时”。
Way:我们已经是好友了,一起来聊天吧!
心如止水:杨桦同学晚上好,在吗】
杨桦同学很想说不在。
【Way:在[微笑.JPG]。】
冉时看着这个微笑有些迟疑,最后他还是继续聊了下去。
【心如止水:我有点小事情,你可以帮个忙吗
Way:不免费。
心如止水:[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Way:……你说。】
冉时把徐洋的话简化了,对方发来“?”
最后补了句“知道了。”,聊天终止。
冉时觉得和他聊天莫名有些累,点进朋友圈是三天可见,头像是钢琴一角。
不过头像似乎不是网图,角落还有出镜的半只手。
冉时不懂这些,但是莫名想起了什么。
高二那会儿的一个冬夜。
在那之前他又查到了有关于冉纤一事的蛛丝马迹,于是旷了一周的课跑到蓟城,在一个下雪的晚上站在一所私立高中的门口。
门卫在那看着校庆直播,一个说“这架钢琴我们不吃不喝半辈子可能买得起半个哈哈哈”。
因为冷,冉时听两个门卫在那唠一架钢琴竟然还听投入了,也或许是因为当时门卫给他塞了个灌着热水的瓶子,他就对钢琴有了丝记忆。
手机又响起,对方弹了消息过来:我其实不讨厌这一群体。也不能这么说,都是普通人,我也没什么讨厌的。
冉时的疑惑被暂时放下,然后突然觉得和他聊天也不麻烦了。
【心如止水:哪样都挺好的
Way:我能问一下为什么找我吗?
心如止水:因为不熟
Way:哦好。】
下午的课排满了,最后一节课上完天已经半黑。
前操场有人围着小跑锻炼,多得是刚下课手挽手谈笑的小情侣,鹤发松姿的老教授悠哉地穿梭于人群,两人也挤着人潮。
“过几天辩论赛那个主题——”程雨生顿住,突然停住脚往后看了眼,然后很迅速地拽着朝反方向跑。
“我他妈什么记性,说好的蛋糕差点忘了啊啊啊!”
冉时边跑边问:“你不会要现在给我在校外买吧?”
“最多去食堂买!”
“鬼的蛋糕,程雨生你傻逼吗?”
嘴上骂着,却忍不住笑,步子也慢了,终于停到目的地。
程雨生弯腰撑着腿喘气,说一两个字还要笑几声,“是,我傻逼,跟着我一起跑的也傻逼哈哈哈哈……”
“明明是你拉着。”冉时靠着墙平缓呼吸,心跳一点一点落回正常值。
“行行,都行。”程雨生扭头伸手往他头上揉了两把,“等着,傻逼给你带蛋糕。”
冉时状似冷淡地“哦”了声,等人走远才盯着那个背景垂了下眼。
刚才跑的那段路不长,可那段路带来的后遗症却很久。
很畅快。
这是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没有一点复杂修饰的词语。
程雨生还没走进窗口阿姨就开始“招呼”,“哎,同学吃饭去排队。”
程雨生立马说了自己的来意,阿姨想了想,似乎白天的确有个学生来这里放了东西。
她摆摆手指了个方向,“喏,去吧去吧,小心地滑。”
“唉,好,谢谢阿姨。”
蛋糕他特意放在离教室最近的食堂冰箱里的,结果最后一节课临时换,于是食堂的距离变远了。
“蛋糕呀?包得这么漂亮,女朋友过生日么?”
程雨生应着,“差不多。”
冉时刚好抬起头,程雨生就恰好到了面前,“走了。”
冉时看眼盒子,“好小。”
程雨生撇了撇嘴“这叫什么,当代恶臭大学生的真实写照,这不没钱吗。”
他揽着冉时的肩往宿舍楼去,说:“时间不够,我一开始做了大的,不过实在有点嗯……一言难尽,这个勉强能看。以后我去学,要多大的都能给你挤朵花。”
冉时声音低了些,“你自己做的……?”
“嗯,当然。”程雨生掂了下手上的盒子,“感动了?不用说出来,我懂啊。”
酸胀的情绪一下被打破,“滚,下次努力。”
“啊行——”
领口被人拽住,程雨生顺势低下头,然后脖子那就扑上了热气。
——仗着这条路人少是吧!
冉时一手扯开他的领口,一手攀上肩,然后凑近他另一边的肩颈,牙齿毫不留情地咬下去,很重,但不至于见血。
“……”程雨生感觉到他有些颤,于是用另一只手拍冉时的背,“可以重点。”
冉时没理他的话,松了口,然后抬起头。
远方的照明灯把他瞳孔照出一块亮点,然后他又抬手去摸那个咬痕。
“我刚刚有个想法,程雨生,盖了章,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程雨生看不到咬痕,只说:“早就是了,你不用想。”
冉时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地握成了拳,面上却很轻松地说:“好啊……”
一时冲动吗?
可二十年了,只有这么一次而已,一次而已,放肆一回没什么。
程雨生歪着头,好像让那个咬痕更加清晰了,“那现在我可以亲你吗?”
“可以。”
低头,他轻轻吻上湿润的唇瓣。
程雨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早恋的小情侣都喜欢腻在一块儿。
吻是夏末最后一点热,此时此刻,最近的那个人就是整个世界。
“回去了。”
路过一楼,正在看电视的宿管看着他俩,“隔壁宿舍举报你俩晚上制造噪音,这次先警告。”
还没等程雨生解释,冉时就把他拖走了,“闭,嘴。”
“真的不隔音啊,幸好在宿舍都没做到最后……”
冉时刚刚的“一时冲动”喂了狗,“给我,闭嘴。”
说话间走到了门口,冉时开了门很直接地往后扣,“下次等我锁了你再想办法进。”
“别啊。”程雨生跟着进来,“我会的可多了,包你百分百满意。”
冉时拉出椅子坐下,“TD。”
手指忽然戳上他眉心,接着是凑近的脸,“退订无效。好了,看看我这手艺怎么样。”
“讲真,那些花样看着简单,等上手时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废材,而且——”
“程雨生……”冉时幽幽道,“你们那的人管这叫蛋糕是吧?”
程雨生手上拿着刚从袋子里翻出的蜡烛,随口接话:“是蛋糕啊,我亲手做的。感动到失去认知了?”
冉时用叉子把一块奶油往旁边露出蛋糕胚的地方抹过去,说:“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我说是那个盘子转的太快了你信吗。”
“信。”
“啊?”
“今天高兴还不行吗。”冉时睁眼说着瞎话,“谢谢。”
程雨生拉过椅子和他贴着坐,然后歪着脑袋在他发际落下一吻,“怎么勉强自己呢?今天先这样,喜欢的话我以后去学,就给你做,好不好?”
“没勉强。”冉时抬起头,“没嫌弃,我真的很高兴。”
程雨生用食指指背贴上他眼角,“那你刚刚一副要哭了样子。”
冉时觉得他对自己的滤镜越来越强了……
冉时一眨眼,“我不装一下你也会亲吗?”
“现在也可以亲。”
冉时偏过头,“不可以,你的仪式感呢?”
一语惊醒人,程雨生赶紧给蛋糕插上蜡烛,只插了一根,“出了蛋糕店我才发现一袋蜡烛只有十根,所以我们这样算。”
他肆意规划着以后,“今年一根,明年两根,满十了又退回一,争取做到十乘十。啊好像活这么久也不太好,那就十乘八。”
再陪你过八十个生日。
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上,冉时正想说话,手机铃声却打破了气氛,是徐洋打来的。
他赶紧抓起手机。
感谢老徐,不然又要说出一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话了。
“摩西摩西?这里小徐,小冉儿,想我没呀?”徐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松。
冉时示意程雨生噤声并且不要乱吃飞醋,“有事?”
“不许这么冷淡!我可是来送礼的。在宿舍吧,快,阳台这边来。”
“什么东西……”一边说一边趴上了栏杆往下看,没见着人。
“等着!看我给你秀一把操作!”
不一会儿,一架无人机颤颤巍巍飞到了他面前,还挂了根线。
“赶紧地,取下就行了。你们宿管不让我进去,但是办法总比困难难多,虽礼轻情意重,我还是得送到!”
冉时拽着线拿到了东西,是一个套了层包装纸的小盒。
看到那个画满粉色爱心的包装纸就明白里面是什么了。
“徐洋。”
一听叫名字了,徐洋在心里“哦豁”一声。
冉时转头说:“程雨生,宿管电话留了吧?打电话,楼下有不明社会分子。”
“哎,好嘞!”
电话另一头徐洋赶紧说:“最近被我爸制裁了,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然后迅速挂断电话操纵着无人机落地。楼下斜对面的灌木丛动了动,很快又没声响了。
程雨生当然没有真打电话,“他又怎么了,你这……”
“没什么。”冉时把盒子上贴的纸条撕下扔掉,然后把盒子随意扔进抽屉里。
程雨生是近视,不是瞎,他看得很清楚:
——to小冉儿,生日快乐!简陋了点,但是礼物还是要有!真男人就该刚男人,兄弟挺你!
冉时看人没过来,想着多半去看纸条了,“程雨生,赶紧滚过来点蜡烛!”
“哎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