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安捏了几张符闪到隔壁门口,思忖着如果敲门会不会惊动那东西,而硬闯的话不一定能一下踹开门,但他刚刚站定,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白赫兰披着衣服关切地问:“哥哥?” 随即一把把他拉了进去。
“怎么了?” 两人同时问对方。
“嘘……”
王幼安引着屋里的灯四下仔细查看,白赫兰却突然对他朝一处使个眼色,那个方向只有一个空尿盂。
王幼安二话不说即刻晃燃爆炎符向盂内丢去!
盂内窜起冲天火焰,爆裂带起的气流冲撞让这个铁器乒乓乱蹦,惊醒了不少人。小李和店伙计几乎同时到了门口。
“客官,客官,你还好吗?” 伙计敲门。
李祯拨开他直接推门进去,两枝粗烛照亮,一室绮罗光华流转,两个美男蹲着,专注地盯着……一个尿盂?连他们进来也没抬头理会。
这个画面十分有趣,李祯和伙计也凑过去向里面瞅。
“里面有什么?尿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吗白兄?” 李祯从靴内拔出尖刀,拨动里面黑黑的一层灰渣。
眼神好的能看到灰里有一些细碎的爪爪,像是昆虫的脚。
“太碎了。” 几经翻动,挑起一粒稍大点的几人拿到灯下细看。
“这不是臭虫嘛?” 店小二见多识广,但话一出口随即后悔,捂嘴也来不及了。只好接着圆:“啊...小店最重清洁,每日都要洒扫熏洗客房,断没有蚊蝇虫豸骚扰!这...该不会是砚台里的墨渣吧?小人这就去打扫干净!”
说着便想抄起尿盂去换新的。
被阻止了下来。
“这个东西你认识吧?” 王幼安问。
“还是墓里的虫子,但这些是受人控制的。” 白赫兰说。
李祯也觉得仿佛在哪儿见过,只是昆虫种类太多,这一点残块不好确定。直到他看到攀着门框打着哈欠向内张望的费秀才时,脑内陡然灵光一闪:“明白了!”
赶走小二后,他说:“这个虫子我不久前刚刚见过。”
王幼安:“哦?”
“就在宝月庵里尼姑的头顶心!” 当黄光乍起时,她们纷纷惊惶仰倒,李祯注意到其中一人头上弹起了一个黑点,吱吱叫着飞快逃走了。就是这种虫子,相信别的尼姑头上也会有,若是寻常女子,这种黑色小虫藏在头顶发髻中是不会被发现的,但偏偏是光头的尼姑。
李祯:“这个东西应该是平日会伪装成一粒戒疤,通过某种联系操控着尼姑们的行为。”
那一时刻,恐惧突然的黄光才会脱离寄体逃命。
他还想向费秀才求证,但秀才实在是记不得了,或者说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王幼安表扬了李祯的细心,这样一来,线索明朗了起来,虽然敌在暗我在明,但随时可以逆转,只需要把鱼钓出来就行。
饵还得用白赫兰。
“散了,散了!回屋睡觉。” 三人出来时,施利昧刚到门口。李祯把她一转,转成脸朝来路的方向:“尿盂有什么好看的?回去。”
施利昧没防备,竟让他得了逞,随即闪电般出腿把他绊了一跤算扳回一城。李祯反应也不慢,只踉跄了几步便扶住了墙。
第二日继续游烜城,白赫兰换成深绿长袍,衣裤和长丝穗变成奶油色,还是昨天那套的料子,少了点风流写意,多了禁欲内敛,有种别样的味道。雪白的折扇一展,上有王幼安的亲笔题字:十万个为什么。
领着众兄弟一路逛到了烜城闲人最集中的地方——聚贤茶楼的书场。
王幼安:“没地方去了是吧?还是就认识这一个地儿?” 他走在白赫兰旁边,穿着却只求简单,用施利昧的话来说,他与白赫兰的区别就仿佛一盏琉璃灯与一盏点着的琉璃灯的不同。
书场里人比昨天不少,书博士还没有开讲,坐在书台下看客群中,笑眯眯托着茶壶呷水聊天。
刚落座,茶点还没上全,白赫兰就用膝盖抵了抵王幼安:“有人看我。”
王幼安不动声色地起身,假装要如厕。来到外围,穿过大半个场子,观察可疑的人。
偌大的书场里,听众不少,好几个活计穿梭来去,喧哗不断,并没有谁显出异于常人之处,也没有哪里阴气重。
再往外看,大门口有人挤在门侧,探着头等着听蹭书。这些人里,闲汉和半大孩子子居多,张望的方向是最前方的书台。
他相信白赫兰的直觉不会出错。
回来后,他悄声问白赫兰:“如何?”
“一直没消失,书台方向。”
“?”
说书先生还没开工,书台空荡荡。
这个时候,王幼安惊觉台上的帷幕有一点点起伏。
“幕布后边有什么?它动了一下。”
费秀才抢答:“戏台吧!”——他曾坐在前排听过书。
费玉:“台子分了前后两半,遮起来只用前半块说书,都拉开后就是要唱戏了。”
“那东西就在幕后。” 王幼安说着给李祯和施利昧使了个眼色,三人需从前门出去,再进后台去抄底。
离开时,白赫兰头也没抬:“哥哥,嫩死它!”
他看起来只是专心品茗,并没做什么口型,可王幼安就是听见了他说的这句话。
似笑非笑站起来,轻蔑地“哼”了一声,离开了座位。
三人大步走出门口,今天出场的表演安排是,前半场依旧说书,后半场唱当地一出名戏,这黑压压一片观众,固然有很多忠实的评书听众,也有一部分是来看戏的。
常驻此处的小荷班在当地颇有名气,出色的角儿好几个,唱念做打样样好。与说书的圆脸先生共同撑起这全城最火爆的市井娱乐场,说不上谁沾谁的光,
后台并不是谁都能进的,一个穿着短汗衫的汉子坐在条凳上,卡在门口专心搓脚。突然冒出了三个人,吓得他一激灵。
施利昧把提着的篮子一举:“给角儿的。”
给了汉子俩大钱,三人进去了。穿过一条幽暗的甲板墙间的过道,前方有不少人在活动,两三个演员在上妆,其余聊天、喝水、抻筋、下腰干什么的都有,还有一个做针线活儿的。四五个乐师聚在一起下棋,除此以外,都是些忙忙叨叨伺候人的丫鬟跟班。他们进来没引起多少人注意,只是门口梳妆台边的大姐笑着问:“呦!好俊的公子!是来看我的吗?”
“是呀!是呀!” 施利昧凑上去把一篮子水蜜桃放在了大姐的梳妆台上。借着她与女伶聊天的档口,王幼安快速筛选了一遍小荷班在场的所有人。
逐个排除后,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做针线活的中年妇女和最近的一个做好头面,正在穿白色软甲的刀马旦身上。
那妇女大概是外面的裁缝,长期应着小荷班的活儿,此时正专注缝补一件配饰。这件白色配饰显然是刀马旦身上的戏服肩袢。对于访客的出现,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然而她身上只有淡淡的魔气,远没有正在换装的刀马旦重!
刀马旦的丫鬟蹲在脚边为她整理衣摆,战战兢兢,一脑门儿的汗,显然平时没少被收拾。
她似乎还想做一点热身,缓缓轻动颈骨的声音,咯嘣咯嘣,咔啦咔啦,有一种机械感。她全程没有回头,只是从对面的梳妆镜中看着三个不速之客。
三个人也在观察她。铜镜模糊,映在其中的那张脸上表情莫名,一点樱唇泛着猩红的光。
“捉吗?” 李祯小声问。
王幼安丢给他一个“再等等”的眼神,叫上笑呵呵的施利退出了后台。
一进过道,她就收起了笑容,纵身一跳,如一只轻巧的猫,攀上了顶棚!
板壁顶端至梁下有一个尺余宽的距离,施姑娘前蹭到上场门处,倒挂在梁上。她今天没带自己的长剑,却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条长长的红绸腰带,在李祯张着大嘴惊讶地仰望中,略显得意地动了动眉毛,双手灵活地把绸带拧成了细细一条绳子,顶端留了了个套索圈挽上活结,提在手上,于梁上一躺,如蛰伏起来的猛兽,静等猎物上门。
见李祯仰头看着她还不走,就用他练了一下准头,还行,手没生。
李祯和王幼安来到后门,在守门的汉子后脑上捶了拳,打晕了后藏到暗处。换李祯坐到小凳上堵着门。王幼安又回了大厅。
施利昧躺在梁上听了一场书,掌声过后,圆脸书博士退场,杂役撤去桌椅,拉开幕布,布置道具。紧接着就是小荷班的烜城成地方剧,曲目叫做《阕阳关》,这是个地名,在施姑娘初遇王幼安他们的那座废城靠西南一点,两山夹一谷,前朝的通商要道,后来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李祯曾言,这个地方是谭家发迹之地。当朝武定侯谭踞的曾祖父最初就是阕阳关总兵,谭家世代忠良,在这阕阳关挥洒青春和热血,把战线推远了300余里,使此关退出了第一层防线。
这部《阕阳关》就是演的谭家军的故事。
白衣旦角儿饰演的就是谭家老祖的义女谭雁秋,这场戏的灵魂人物之一。
锣鼓响起,龙套们走了两趟之后,她便要亮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