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趔趄了一下刚稳住身形,又被一个裸露两条粗壮手臂的年轻人状似不经意地一撞,立刻噔噔噔倒退到路边。高大的年轻人步步逼近,逆着阳光看不真切他的样貌,却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人骨缝紧涩、脊背生寒,仿佛他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生死主宰者。和尚不断后退,有他阻隔,便近不得前。李祯等自己人都走远了才缓缓转身快步跟上,那老家伙眼睁睁地看着这人身前骄如炎阳的那个阳气库走没影了!
且不说纯净阳气包裹着的那极妙的美人儿是何等的难得,单是那冲天的强盛阳气,就是他平生仅见。
但他不敢再有尾随、搭讪之类的举动,比之“阳气库”给人震撼力更大的是他已对那方才阻碍他的高大年轻人连续做了好几个小动作,对方竟丝毫不受影响!据他所知,迄今为止能做到这一点的全天下可只有諏光禅师一个!
这个年轻人是何来头?
从没听说江湖上有这号人物,他如何做到赤手空拳却百邪不侵?
“可惜了,大补之物啊!” 老僧感叹一声,伸出一截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快速缩回,恋恋不舍地朝那人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挑起一对装着文房四宝的箱子,一会也没了踪影。
施利昧回来的时候,李祯他们几个正在茶楼听书。他和秀才找了一个靠近书博士的桌边坐下,听得十分入迷。白赫兰和王幼安就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一把茶壶,三个茶盏,新斟的热香茗冒着袅袅白雾,她坐下尝时,温度正好。一口饮完,各样茶点捻一点塞嘴里咽下去,才顾上说话。
“也就是我,换个旁的人早跟丢了!我在塔楼顶上瞅着它往巷子里钻,滑溜得很,从东巷进去,出来却是西巷,也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法术,老鼠都没它能钻!”
王幼安:“最后去了哪里?”
施利昧微微一笑,说了四个字:“天础禅院。”
“啪!”书台上的先生惊堂木一拍:“您猜怎么着?” 垫了这句话后,未等如醉如痴的听众脑子转弯儿,便自己说出了答案:“那諏光法师掷出的紫金笔洗像陀螺一般嗖嗖旋转,飞上屋顶时已大如水缸,不偏不倚正罩在书案大的母蝎精头上!
笔洗里金光‘刷!’地炽盛起来,像一把把钢锥齐齐扎下!
那精怪疼得吱吱啸叫,左近听到的人如万蚁噬心,抱成一团地上打滚,房梁呼啦啦落下碎瓦片,蝎尾如钢鞭扫过,所过之处器具尽毁,碗口粗的柱子一断两截,那些碎瓦如飞石般被弹出,幸而周边早就清了场,否则必定死伤无数!”
**师却盘腿坐在半空,如有轻风托起,飘飘忽忽不沾片尘。他双手合什,闭目念起了经咒,那精怪殊死一搏,倒吊在梁下以长钩疾甩,尖刺直戳法师头顶!”
讲到这里满堂宾客皆紧张地屏住呼吸,支着耳朵盼下文。
“却不防法师早有防备,一掌平推,如无形巨压,那精怪顿时扁了三分,蝎母身上108个眼睛里,俱窜出浓绿毒水,整个妖物如扎满眼的皮球向外滋水,把地上的青砖烧得嗞嗞作响。
諏光法师早在它张开魔眼发飙之时已念动最后几句要紧咒语,此时豹眼一瞪,双掌用力握紧,霹雳惊雷般地大喝一声:‘收!’
紫金笔洗骤然收紧,把那精怪整个吞压了进去!不消片刻,已超度完毕,笔洗内滑出一张厚厚的皮,諏光法师把它卷了卷塞进腰带。——他现在使用的九环金鞭,就是这蝎尾所制,鞭子尖上还缀着那害人的毒钩呢!是一柄天下少有的好兵器。”
听众刚松一口气,书博士忽然郑重提醒:“诸位看官切莫忘了,禅师这次遇上的精怪可是两只!”
一言既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忘了,禅师眼前是腹背受敌!还有个更厉害的对手在暗处伺机而动呢!
书博士呷了一口水,扫了一圈台下直戳戳盯着他等着听下文的一室听众,徐徐道来:“ 那鼠精见势不妙,叼上偷来的两个小儿窜上房梁,破开瓦面冲出去,諏光大师宽袖一卷,门后的一把笤帚如一支粗箭急射而上,把那畜生自后腚至嘴钉了个对穿,破了这个孽障的铜皮铁骨不死身!待两小儿裹着襁褓沿着瓦楞骨碌碌滚下檐来,諏光法师早就等在下面,一手接金童,一手接玉女,救了这一双娃儿的命!”
“有道是:降妖除怪真罗汉,
慈悲心肠保民安。
若问烜城有何宝?
諏光法师把名传!”
“啪!”又一声重重的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震天的喝彩声响起,费秀才他们巴掌都拍麻了,连坐在最远处的白赫兰都吹了两声口哨,施利昧大声叫好,甚至王幼安都抬起手来不紧不慢拍了两巴掌。
“这是啥啊?”施利昧看着他的小臂惊奇地问。
“表。”
“啥?表?”施姑娘上手去摸。
“好像叫江诗丹顿。”
“早说僵尸我不就懂了嘛!可咋单炖这个?好吃吗?”
王幼安褪下手表递她手里:“拿去玩儿吧。”
施利昧受宠若惊,接过来第一时间去看白赫兰的脸,浓黑的眉毛控制不住地飞动,两眼欻欻放光。见白赫兰慢慢饮茶并不嫉妒闹事,便把那铁手环套胳膊上在他面前极速转抖。
李祯挤开人群过来找他们,王幼安使了个眼色,几人退出书场。
诚如施姑娘所言,老和尚进了巷子里就消失了。那里有个洞,正是它潜藏的巢穴,天色黑透后,放出了一些触手探看四周,得知无人跟踪,黑巷子的尽头,灯火最稀疏的地方,一个小和尚挑着一担货物,一摇三摆地走了出来。
一个时辰后,他撂下担子,停在了天础禅院的山门口,这里留值的知客僧远远看到他就跑去迎接,把担子接过来,一边搭着话,一边相随回去。
“小师叔这次采买的东西可不少咧,沉沉的一大担!难怪这时候才回来。”
小和尚眉目清润,笑起来甜甜的:“ 师父快要出关了,这些文房珍品、金贵新茶,好些都是京城名店开在这边的分铺才能寻到的,务必要早早备上,不要让他老人家挑出错来才好。”
知客僧心下叹道,这諏光师叔祖什么都好,就是日常用度忒讲究了些!一身的公子王孙做派。也得是咱天础禅院家大业大,别的小庙可供不起这样的大佛!
但这人平日里是最通人情的,只是腹诽,在小师叔面前却尽陪着笑说些恭维的话,可不敢在諏光最亲近的人面前编排他。
说起这小和尚,在天础禅院一众僧侣中,也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三年前才游方到此地,赶上了天础的论禅大会,先客座围观后上场辩论,借此契机尽情展示了他的出众才华,驳倒了数位辩经名嘴后一举成名。
同时得到了方丈大师垂青,特许拜入山门。方丈及几位权威人物都想传他衣钵,可他竟然在回拒了方丈之后委婉地提出,其实他想拜的师父是諏光法师。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諏光才是禅院修为最精深,口碑最响的**师,不但在烜城拥趸众多,甚至在整个大权国朝野都有响当当的名号。
对此,宽仁博爱的老方丈表示惋惜但支持,毕竟最出类拔萃的人才需要的是最顶级的培养和熏陶,于是他出面把小和尚荐到諏光大师面前。
諏光五年前就已声明专心修行,不再收徒了。但碍于禅院当家人锲而不舍的推销,为了耳朵清净,把上级的面子给到位,就同意了。但他经常闭关,出了关也要匆匆赶往烜城周边甚至更远的地方驱除邪祟。如今天下正气倾颓,邪魔乱舞,老百姓生存艰难,諏光法师于民众而言,是正义的代言人,无可替代的存在。百姓的求助,地方官的相情,偶尔还有朝廷的指派,让他这个大能人成了大忙人。奈何这多事之秋,平了这边那边又乱,按下葫芦浮起瓢,他不是在驱魔,就是在驱魔的路上,真真是脚打后脑勺,自然也无暇教导弟子。但是这小弟子却分外乖巧讨喜,为师父想得这样周到,亲自下山采买文具,哪怕诹光并没有时间坐下来写几个字。
是夜,王幼安侧靠在床头闭眼假寐,还留有一盏红烛在静静地燃。旁边屋住的白赫兰,早就听到他关闭门窗的声音,想必现在已经睡着了。
约么到了后半夜,他寂夜里变得十分敏锐的听力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这动静来自于隔壁的窗户,他悄悄起身隐到暗处打开并合的窗扇向那边瞟。
月色不甚明朗,白赫兰的窗台上黑乎乎一片,并不能发现什么,看了几秒后,他突然发现窗台上黑擦擦的阴影似乎有了变化,虽然很细微,但是确定有。就在刚才它又有了变化,可以肯定,那阴影的形状一直在变,像是一直在收缩,仿佛影子的一部分被吸走了,吸入了窗户内。很快,像是一股粘稠的水流,它整个渗入了窗缝,进入了白赫兰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