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上车。”
“去哪?”陈辰伦盯着眼前这辆有着四个轮子的四驱改装摩托车陷入了沉思。
埃斯特·白挠了挠头,摩托车发出一连串“呜呜”声,然后……不出所料地开始发光。七彩流光从车头环绕车尾形成漂亮的流线型曲线,发光功率大到点亮了小半边天。
“刚刚Aiglentine给你的临时终端带了吧,明天可以去找个终端店子换个喜欢的。”
“Aiglentine询问完其实就可以走了,但念在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怕你找不到回屋的路,叫我捎你一程,算是个外勤任务吧。”
“回哪?”
“什么?”
摩托车出人意料地宽敞,虽然不算宽,人依旧需要跨坐,但长度足以坐下三四个人。
埃斯特·白坐车头,陈辰伦坐车尾,加上摩托车运行时雷鸣般的轰鸣声和最大音量的车载音乐,让他们之间的淡话显得格外艰难。
“我说,回哪?”陈辰伦这辈子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也有一天坐在四驱摩托车上,迎着艾赫塞斯不辨晨昏的呼啸的风,像个疯子一样扯着嗓子大叫。
“你的屋子!诶,神游哥你真是一点都没听啊!艾赫塞斯每个人都至少拥有三套不同区的房子,这是Aiglentine布置的,其它两套还没有选定,但这一套已经自动帮你定在C-04区01-4主城,要不然你就得睡大街了!”
“哦,到了,欢迎来到C-04区01-4主城,鎏金梦都。”
无数飞的跑的交通工具亮着各具特色的灯,如同深海里瑰丽的鱼群涌向灯火通明的城市深处,而他们也是鱼群的一员,在夜色深沉浓稠如水的艾赫塞斯地下城随着风拂过面梢留下的浪纹向着那秾丽的亮光奔赴。
高耸的摩天大厦远超过了所谓天穹可以衡量的高度——陈辰伦所见的深邃天空不过是上一层的地面,而鎏金梦都的城市主体一直向上向上超过不知道多少层,所谓的天空和大地不过是地下城谎言的循环,然而主城却直生生冲出了包围圈定义着穹与底。
陈辰伦往下望,可以看见下方同样有数不清的游鱼数不清的光点,一时他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灯光指挥着各类色彩瑰幻而冶丽,巨大的虚拟屏播放着广告里活灵活现的3D影像,电缆混乱地勾搭着楼与楼层与层,而所有的这一切又在下层留下错综迷离的光与影。
这太奇怪了!陈辰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城市,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洁白,一成不变的规整,像一出圣洁但死板又机械的傀儡戏。
而艾赫塞斯像一场荒诞不经光怪陆离的梦境,以一种怪诞而直白的方式冲刷着陈辰伦的理性神经,那是一种无法定义的极致的美。
突然,一部分的鱼群调转了行进的方向。埃斯特·白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眼睛里瞬间亮了起来。
“哦,我的天呐!是刺挠玫瑰野的巡街演诶,他们可是个大乐子!”埃斯特·白兴奋地吹了声口哨,调转方向一脚油门就直生生冲了过去。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了什么,转过头,不太自然地挠了挠头。
“那个,陈哥,你是我哥,行行好,等我跟完街演就送你过去,哥你就别和Aiglentine打报告了,行不?”
“……都行,看路,求你。”陈辰伦满心木然,眼睁睁看着某个人扭过头来聊天,单手抓着的摩托车摇摇欲坠,好几次都挨着别人的车或建筑物擦身而过,喝的再醉的酒鬼都开不出这般出神入化的效果。
“喔喔喔!好耶!”埃斯特·白恢复尖叫鸡本色,母鸡下蛋都没他叫得欢。他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钮,两排轮子从中间展开,摩托车瞬间四驱变悬浮,此时再加大马力……
是飞扬的感觉,哦耶!
——
后悔只在一瞬间。
陈辰伦第n次觉得世界大概是疯了。
人,人,人,实在是太多人了。陈辰伦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还不到人群的百分之一。几乎是在埃斯特·白尖叫着跳下车的一瞬间,他的身影就如同针落大海,消失地无影又无踪——而车还在开,陈辰伦还在风中凌乱。
没办法,陈辰伦只能也跳向人群。有谁踩到了他的脚,有谁又撞到了他的肩,陈辰伦已经分不清了,到处都是人,人,人,所有人都在一窝蜂地往里挤,只有陈辰伦小心地尝试将自己拔出去。
尝试无果,反而是陈辰伦被人群裹挟着,如同龙卷风中的一片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叶片以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向着中心涌去。
天上停满了飞梭,以及各种各样陈辰伦认识或不认识的飞行器,像是灯笼,密密麻麻点缀苍穹。
突然,律动感极强的音乐响起,人群在片刻沉寂后突然爆发了巨大的呼声。
水泄不通的广场上出现巨大的立体投影影像——刺挠玫瑰野的投影,陈辰伦此时才意识到,这是一个乐队,这是一场演出。
一场荒唐的,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演出。
投影中带着头盔的人漫不经心地拔弄着吉他,声音慵懒而深沉。
“霓虹梦夜朦胧看故事
潜滋暗长
生先醉死续归才不算
幻梦一场”
音调的节奏是“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于是人们欢呼,鼓掌,挥舞着手臂的动作也跟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陈辰伦听不清具体的唱词,但万人混乱又整齐的节拍好像有一种将人同化的魔力。
“沉沦者炸了孤岛
心甘情愿与那海啸算个了结
溺死者死了活了
枪毙灵魂身葬在另一个世界”
更多的音乐加了进来,陈辰伦虽然不懂音乐,退到监管部后倒也听艾什斯说过不少,也去过仪式会交响乐队编排的帝国赞美诗。
无论如何怎么说,那怕是个彻头彻尾的音乐白痴,都应该知道,不能将电吉他,西塔琴,架子鼓,小提琴和唢呐放在一个乐队吧!
别管认不认得名字,单听声音就很怪吧!
可偏偏……好吧,确实很怪,更怪的是,听起来居然还凑合?
刺挠玫瑰野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是有理由的。温沉而醇厚的男声带着低低的哑,像情人间缱绻温和的呢喃,偏偏吉他弦音急促激昂有一种叫嚣着撕裂天穹的疯狂,小提琴悠扬,唢呐致死欢愉而热烈,西塔琴混着鼓点如流水贯穿深邃而浓稠的夜。
偏偏混在一起,那么怪诞又那么融洽,带着艾赫塞斯特有的混乱,迷乱又惑人沉沦。
都说音乐是心的流泄,可以引起灵魂的磁核共振。
在此时,陈辰伦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与故乡截然不同的地方,意识到艾赫塞斯地下城每一处角落都蕴刻的独特底色——怪异的,疯狂的,自由又荒诞不经。
“也许自由本就荒诞不经
像连接昼夜的蓝鲸
在虚无的海航行
追求而不得的倒影”
这世界大概是疯了。
所以人都在摇晃,他们疯狂地唱着喊着,疯狂地舞,疯狂地吼,像蜡烛,像烟火,像成群结队淹死的鱼群,甚至像神经病的粉红色蝴蝶结火箭炮。
跟着节拍摇晃摇晃摇晃。
有人在大哭,有人在大笑,有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然后砰的一声,所有人都在喔喔大叫。
而陈辰伦被挤在这疯狂的人群中,反而冷淡的像一个疯子。他前方是一个胖子,蹦了两下就气喘吁吁喘着粗气,肥腻的肉随着呼吸一抖一抖,但他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歌的曲调重复唱着“你又为何一次次循环里重复着”。
身后的人大概是不会词儿,但也非常兴奋,满面红光,眼睛亮得惊人,整个人都快蹦到陈辰伦身上去了,他扯着嗓子跟着音乐“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节奏大叫。
不过他喊的是,“阿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如同原始人类的远古习俗。
不知是谁的酒瓶打碎了,空气中弥漫着汗的咸臭,油脂的腻,汽泡水清新的薄荷味,带着倦意的烟草气和小麦酒微苦而熨帖的气息。
刺挠玫瑰野的乐手们也嗨疯了,他们跳下他们乐团的车,又或者把人拉上他们车,一种缓慢但又确实存在的速度向前走着。
沿着路,一直走着。
向前,从未停下。
小提琴手扔掉了琴弓,换上了一把锯子吱啦吱啦的奏着。
架子鼓手抢过了主唱的话筒歇斯底里地唱。
贝斯手坐上了架子鼓的位置用贝斯敲着鼓架子。
主唱砸了吉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只指挥棒,也不知道这样的乐队有什么好指挥的。
还真可以指挥,主唱的指挥棒指向哪,那边的人群就会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挥舞着自己所有能找到的发光物品,印成一片五彩斑斓的海。
而随着指挥棒的挥舞,五彩斑斓的海也在风中起伏。
主唱摘了头盔,就静静地站在混乱而荒诞的中央注视着这一切,垂着眸子神色不明,像是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在一切荒唐中冷漠而干净地路过,又偏偏处在整个画面的中心,像是光怪陆离的指挥官,主导着这场荒诞不经的黑色幽默剧。
这是一场演出,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是演员。
而陈辰伦……陈辰伦只想摘下导演的头。在某个主唱摘下头盔的那一刻,陈辰伦的眼睛原本还有些茫然的眼神瞬间凌厉,还带着杀意。
疯狂迷离的人群中,对方的眉眼是那么清晰和打眼——如同某个莫名其妙给了他一炮的谜语神神经病。
陈辰伦充分发挥了身为前行刑者的强大素能,硬生生在一大坨一大坨的人中挤出了一条路。如果不是还记着Aiglentine不能随便杀人的强调,这会儿陈辰伦身边应该没人了。
位置差不多了。陈辰伦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圈周围,非常可惜,周围似乎没有人很明显地带着枪支,更不用说带火箭炮了。
没关系,据Aiglentine所说,当她监测到致命伤或超负荷疼痛时,会暂时封锁对方的痛觉系统。如果真用火箭炮的话,估计神经病还感到痛就已经躺在管理局的重构仓了。
陈辰伦扫视了一圈,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用的武器,这让他有些苦恼,毕竟他确实不方便直接上去掰人家脖子……等一下,他的目光在地上的空酒瓶子上顿了一下。
“谁不想要明天要彩虹要怒放的玫瑰野
可自由又怎么能随便割舍呢?
你活着我活着
到底怎样算活着?”
曲子的调子还是“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也许有变化,只是陈辰伦听不出来,但在这般糟糕的闹剧曲子糟糕一点实在算不上什么。
只是这一次,主唱的指挥棒直向了陈辰伦。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顺着曲子的节拍,陈辰伦拾起瓶子往空中一扔,一个,两个,三个。
陈辰伦的行为好点燃了什么不该点的引线,人们又开始喔喔大叫。
身边还有人拍了拍陈辰伦的肩,“噢,兄弟,你有点帅……!”
台上主唱依旧唱着,节拍依旧跳动。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刚才陈辰伦扔出去的三个空酒瓶划过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完美地切合着拍子,完美地砸在主唱头上,精准爆头。
某个人血从脑袋流到鼻尖,然后一点点向后倒去。
人群瞬间爆发出十倍于之前的尖叫,现场被彻底点燃,像是膨胀的烟花筒炸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火花,所有人都在燃烧燃烧燃烧。
“我收回我先前的话,兄弟,你简直是帅炸了!”
陈辰伦没有回答,在更近一步的混乱蔓延前离开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既不关注音乐,也不关注演出,不关注任何的一切,他们只是想找个由头凑在一起狂欢,发泄,自由而疯狂地庆祝,也许只是因为,在人群里,他们才不是孤身一人。
随着陈辰伦走远,音乐也渐渐低了下去,他听见的最后一句是。
“在路上
我们永远年轻
也永远热泪盈眶。”(注)
引用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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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刺挠玫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