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到陌生基因编码,正在录入Aiglentine系统……录入成功,基因重构中……”
“哦,我的天呐!他人居然醒了!”
耳边的嘈杂有些失真,陈辰伦恹恹地睁开眼,迎面是一团璀璨夺目的七彩祥云,形状却像是一大坨鸡毛堆成的鸡窝。
彩色鸡毛看见他,扯着嗓子仰头大叫,像一只兴奋的尖叫鸡。
陈辰伦心念一动,手默默地用力握紧,眼前的彩虹尖叫鸡动作顿了一瞬,痛得仰着脑袋发出一声意料之中的凄厉尖叫。
**鸡,曲项向天歌,属引凄厉,哀转久绝。
尖叫鸡目光幽怨,郁闷地摊了摊手,“我知道你很烦,但你先别烦,必要的流程还是要应付应付走一下的。”
“咳咳。”他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大衣,故作老成的样子恍若衣冠禽兽,“这位先生,你好,这里是艾赫塞斯地下城C-14区01-4主城37号管理局,我是管理员埃斯特.白,你可以叫我小白。”
陈辰伦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对方七彩阳光的鸡毛头,白裔人棕浓的眉和澄碧的瞳色,再到他一身镭射镶彩钻铺闪粉的朋克大衣,乱七八糟的颜色比他身上的钉子还多,宛如一坨行走的色块马赛克。
结果人叫小白。
陈辰伦沉默了一会,委婉地开口,“请问,是眼白的白吗?”
“……重构编码后你的大脑可能需要三到五分钟的缓冲期,我建议你闭上嘴,好好检查检查重构后的新身体生理功能和生命活动是否正常,比如脑子。”
埃斯特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最后四个字咬的极重,反倒自己被自己矫揉造作的语气逗笑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很傻,是吗?”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我觉得……酷毙了!也就不在乎别人觉得酷不酷。”
埃斯特·白的语气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偏偏面上一副好好好什么都行无所谓的样子。
“回到正题,Aiglentine需要知道你没有基因编码的原因,我的天呐,好伙计,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实在是……酷极了,也危险极了。”
“如果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匿名包裹将您的尸体碎片寄到管理局,又恰巧Aiglentine先一步进行了扫描,发现这居然真他娘的是个没有编码的陌生基因,你估计就真的无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差点就没有啦,像这样,bloom!”埃斯特·白双手合握又张开,“重构过程中34次报错,我还是第一次见Aiglentine卡的像个人工智障。”
“所以。”陈辰伦精准把握住了重点,“还能假的无?”
“……”埃斯特·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瞬间顿住,良久才一点一点卡帧似的扭过脑袋,扯着嗓子仰头发出一声惊愕不已的尖叫。
“你,说,什,么!”
“我原本以为匿名包裹说什么发现疑似外星人的不法分子是纯他妈扯淡的恶作剧,但现在我信了。”埃斯特·白喃喃自语,神情恍惚地往背椅上一靠,挠了挠头。
“Aiglentine,你来吧。”
他头顶的鸡毛闪过一阵绚烂夺目的彩虹色光芒,投影出一块同样五彩斑斓的虚拟屏。
所以他头上那坨鸡毛是个智能终端?!陈辰伦默默惊讶了三秒。
屏幕中是一位白衣银发红瞳的女孩,在一堆色彩缤纷的屏幕挂件和装饰的衬托下显得过分干净。
“您好,先生,我是艾赫塞斯中核智能管理系统的核心处理Al,Aiglentine,接下来由我来为您解释”女孩声线甜美轻柔,声调却如机械般毫无起伏。
“Aiglentine基因编码工程开始于公元3125年,于3178年正式形成程序化系统,记录着艾赫塞斯每一个人的基本信息。检测到生命体征消失时,我会通过基因编码进行基因重构。”
“基因编码不是概念数字或代码,而是一个人所有生物信息和意识信息的载体。通过生物编码,程序可以精准把控每一个细胞的生长生命状态,从而实现由单个体细胞到完整个体的完全重构。而通过意识信息,程序记录着脑电波,意识信号和个体的所有记忆,在基因重构的过程中,完成投射复制。因而重构后,无论是从物质还是意识的角度来看,你与死前的你完全一致。严格来说,艾赫塞斯不是没有死人,只是某具重构体的死亡不会带来真正意义上的消亡。”
“死亡只能杀死我的躯体,我的灵魂永恒无朽。”埃斯特·白用一种忧郁做作的口吻深情感慨,45度角仰望天空,神情肃穆而深沉。
……
出现了!古希腊中掌管沉默的神——有的人总是能完美的杀死一切谈话。
Aiglentine单手扶额,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心累与无奈。“请相信我,先生,艾赫塞斯的人并不总像埃斯特·白……这样。”
这显然不具有什么说服力,毕竟对陈辰伦而言,他才刚到艾赫塞斯不到两个小时,遇见了堪堪两个人。同样的奇葩,同样的离谱,只是方向殊途同归,程度各有参差。
只是此时的陈辰伦无心搭理。他在思考,准确来说,他在疑惑。
他曾经有很多的疑惑。
他的首次任务执行得相当漂亮,不到十分钟他的子弹就洞穿了那位未成年的“反叛者”女孩的脑袋。在对方惊恐的,仇恨的,悲哀的,死不瞑目的眼睛里,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他产生了疑惑,是什么构成了死亡,又是什么构成了他。
构成死亡和构成他的应该是同一样东西,因为二者并没有区别。陈辰伦这么想着。他是帝国S19执行计划生产的第十二个人造兵器,是帝国的造物,死亡不是帝国的造物,但的确又是帝国创造的产物。
第二次,他的一个同伴死了,其实也不算同伴,只是同一计划生产的同一批造物而已。他亲眼看着对方脑袋和脖子分家,死不瞑目的眼睛装着他的影子。
但是七日后,活生生的同伴又出现在了训练营,那双曾经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漠然而麻木地转着,依旧装着他的影子。这让他很疑惑,在他的思维里,人的脑袋离开脖子就是死了,他平时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判断任务完成。
连死都无法终结的生物进程,算什么呢?
Aiglentine说的基因编码和基因重构,在陈辰伦看来就是让同伴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东西。
于是死不值得在意,生也不值钱在意,每一个个体都成了可以批量制造的廉价制品,所谓的意义和平衡因此而灰飞烟灭,站在顶端的人永远站在顶端也永远是人,扎在底部的工具永远在底部也永远是工具。
但此时,陈辰伦已经不会疑惑了。
最后一次培训,耳边意识连接的传声耳挂依旧在一遍又一遍不胜其烦的重复着帝国的光辉历史,陈辰伦站起身,打破了训练营沉寂了五年的肃默。
他问道。
帝国之前,是什么?
帝国之外,是什么?
传送挂里的机械因戛然而止,所有的同伴在那一瞬间齐齐转过头,像机械,像早已设定好的程序,那十九双永远漠然而麻木的眼睛齐刷刷,直勾勾地盯着陈辰伦。
那是看怪物的眼神。
帝国之前当然也是帝国,帝国之外当然还是帝国,这个世界上除了永恒不朽全善伟大的帝国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不是每个帝国人刻入骨髓的常识吗?
执行部的动作非常快,陈辰伦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数够60个数,全副武装的执行人员便将他围了个密不透风,麻醉剂带走了他的意识,但没有完全带走。
他能听见帝国政府人员的交流。
“申请,013号出现反帝倾向,应当立即销毁。”
“反驳,S019计划是目前人造生命唯一成功案例,忠诚和服从是基因表达绝对规则,可能不存在。”
“反驳,人造生命计划耗时十五年,失败三千一百四十次,成功造物二十,仪式会不会承担销毁损失。”
于是他活了下来,严格来说,“活”并不准确。
陈辰伦的头被仪器一点点割开,大脑被取出来灌浸在充满营养液的培养舱中,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和导线。
然后切成一片一片送往研究和“处理”,有些片失活,有些片还“活着”,有些片从新的培养舱里又长了出来,最后又一片一片地合在一起,新融合的大脑回到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又被研究所一点点缝上。
研究员问了陈辰伦很多问题,直到他只会一次次机械地重复着帝国宣言,仪器显示的意识图像里除了帝国的赞词外什么也不剩。
“我承认帝国永恒不朽永远正确……我对帝国绝对服从,绝对忠诚,绝对拥护,帝国的法则绝对高于我的意志,帝国的命令绝对高于我的生命……”
“第一次意识改造实验成功!”然后他们开始欢呼,拥抱,拍手,大笑。而陈辰伦听见很多声音,嘈杂混乱的声音,笑声兴奋的欢呼声,交谈声,仪器滴滴的机械音,显示屏运行微弱的杂声,液体淌在管道里的闷响,构成他从未体验过的帝国的另一面。
错乱的,怪诞的……生动的。
而从那以后,他就不再有疑惑了。
“先生……先生?”
陈辰伦回过神,乱七八糟的投影屏中Aiglentine投来一个间询又带着担忧的眼神,细想来一个人工智能居然比陈辰伦这辈子见过的绝大多人都更有人情味。
“Aiglentine刚刚说你名字呢,神游哥。”埃斯特·白友善提醒。
“陈辰伦。”
“性别。”
“……”陈辰伦忍了忍,没忍住。“请问您脑袋上那两点红是叫眼睛吗?”
“自我认知正常。”字正腔圆。好好的语音输入硬生生被埃斯特·白玩出了播音主持的效果。
“年龄。”
“我的使用年限大概在25到30年,现在我已经进入半报废期,大概是这个年龄范围吧。”
埃斯特·白顿了一下,默默将之前记录的内容一点点删去。
“最后一个问题。”Aiglentine沉沉地叹了口气,面上浮现人性化的沧桑。
“你,来自哪里。”
陈辰伦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前两个小时不到发生的一系列闹剧,沉思良久,抬起头时露出他自以为最诚恳的表情,在他人看来则是五官鸡飞狗跳神情七上八下。
“我会解释,但你们不一定会信。”
“叮咚,您有新的死亡名单,请及时处理:基因代码C58***因聚众赌博试图出千生吞一枚麻将窒息身亡。”
“叮咚,您有新的死亡名单,请及时处理:基因代码B38***因与前女友的现男友发生□□行为被女方撞见连捅250刀身亡。”
“咳咳,不好意思。”埃斯特·白收回了刚刚按下广播外放键的手,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前因后果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世上大概也没有陈辰伦三言两语讲不完的事。
“我睡觉。”
“醒了在艾赫塞斯。”
“神经病一火箭炮轰来这。”
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句更比一句长,怎么不算一种进步呢?
反而Aiglentine没明白。
而埃斯特·白挠了挠头,突然恍惚大悟,还手动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个灯泡。
“我明白了,所以……你是个穿越者?我还以为什么呢,结果就这?”
埃斯特·白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颇感无趣地撇撇嘴
“……所以你之前以为什么呢?”Aiglentine如是说道。
“比如什么陈哥其实是地下城想要推翻Aiglentine统治建立黑色帝国的神秘黑暗组织的成员,在一次行动中番然醒悟痛改前非决定弃暗投明,却被邪恶的黑暗组织察觉,组织悄无声息地杀人灭口,还用秘密手段消除了陈哥的基因编码,还寄了尸体向管理局示威!啊,多么邪恶!”
“……够了,我不需要听你……”
“比如陈哥其实是艾赫塞斯某个著名财阀的私生子,一直隐姓埋名但最终还是被正牌少爷发现,追杀之下不得不死遁逃生,寄到管理局的那一管血肉就是他生的唯一希望!啊,多么凄惨!”
“真的够了,没人想听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比如……”
“再比如,陈哥其实是杀手组织的第一杀手,结果却在某此事件中不慎失手,为了保住自己天下第一的名誉,狠下心自毁编码自杀,而受害者愤怒异常又无可奈何,于是匿名寄到管理局誓死要查出他的身份。啊,多么……”
“埃斯特·白!”Aiglentine实在忍不住提高音量打断他,给他使个眼色。
只见陈辰伦在一边若有所思,一副学到了的表情。
埃斯特·白讪讪地笑了笑,凑上去插开了话题。
“你生前,啊不,睡前有没有看什么小说啊书啊?”
“比如说什么《虐恋情深:豪门小娇妻带球跑》《重生后我成为赛博第一真神》《逃离娱乐圈后我靠直播爆红》……诶诶,话说你有看见我的名字吗?我是什么角啊?主角估计不大可能,有个男二没有……”
“埃斯特·白,你又看的什么年代的古早言情……”Aiglentine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一定是言情?你歧视其它性向吗?”埃斯特·白关注点清奇。
而另一边的陈辰伦:“……什么是小说?”
成功杀死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