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那天,温槿送他到校门口。
“不进去了,”他手插着兜,带着一边耳机,“你自己慢慢摸索学校构造吧。”
时遥一愣:“怎么了?”
嘴跟不上脑子,他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以他的猜测来看,温槿应该是对学校有应激反应。
“对校园没什么兴趣。我走了。”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从裤兜里拎出另一只蓝牙耳机,塞在了耳朵里。
“哎时遥,开学送你来的那个是你朋友啊?”
时遥的思路被打断,慢慢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他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生。
“嗯。”他说。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侯哲,”男生朝他伸出手,“我认识你,班里最高分。”
时遥从笔记本里抬起头:“猴子?”
侯哲:“……”
时遥乐了,转了转笔:“有事?”
“是这样,我的一个女性朋友想要你朋友的微信,”猴子说,“能方便……给一下吗?”
时遥挑眉:“女性朋友?”
“我女神,您就行行好把他的微信给我吧。”
猴子做双手合十状。
时遥没想明白他女神想要微信为什么要他来加,有点想笑。
“你跪下叫爸爸也给不了,他有对象了。”
猴子的表情像是遭受了天打五雷轰顶。
他的性格和狄阔有点儿像,时遥很喜欢跟这种直率的人交朋友,说话可以直来直去,不用绕那么多弯子。
也算是有个朋友,校园生活不会太过于枯燥。
“枯燥?应该不会吧,他交友能力很强。”
温槿带着头戴式耳机,手指骨节敲了敲桌子,念着弹幕:“为什么要替他直播……”
“没替,你们别告诉他,我随便玩玩他的号。”
他开了一局游戏,用非常菜的手法在一局刚开始就拉着队友的后腿,很快成功地输掉了这把游戏。
温槿无奈地笑笑,把耳机摘掉,干脆开了扩音。
“排位赛掉分?”他愣了一下,“应该不会生气吧,他人很好。”
【嗯,我们都知道他人很好。】
【还有呢?还有呢?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1】
【+10086】
“没到什么地步,正常朋友关系。”
温槿不信邪地又开了一局,依然是跟上把一样的结果,刚刚六分钟队友就开始纷纷举手投降,立马结束对局。
“这破游戏这么难玩,不玩了。”
他转过身跟弹幕聊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时哥他也有这一天,荣耀段位的号打这么烂,等下被判定代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怎么做到三个技能抛出去对面一滴血没掉的。】
【正常朋友关系是什么关系啊?没有人好奇吗?】
【我等了两年多啊!!求回复!】
“什么都没干过,”温槿随便拿了根棒棒糖在手里转着,“他不愿意。”
【嗷嗷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是他不愿意!!!所以是你愿意吗!!!!】
“嗯,”温槿没再细说,“下播了,这游戏没意思。”
时遥这个账号居然已经开了七年,动态发过几千条,视频也发了几百个,基本条条都是百万播放量。
七年前……他才十二岁。
温槿往下翻着,想看看十二岁的时遥会发什么东西出来。
十分钟后,他终于在页面最下面翻到了私密着的,一句话。
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温槿愣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那年时遥的弟弟离世,而与此同时,也是他遭受最严重的校园暴力的时候。
温槿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棒棒糖包装撕开,咬在嘴里。
他们殴打他,辱骂他,在杂乱无章的人群中,只有一个小孩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不参与他们的欺凌,也没有要拉温槿一把的意思。
他只看过那个孩子一眼。
但这一眼,像是无底深渊。
他长得很漂亮,但还没褪去稚气的眼中只有冷漠,是一种跟他们全然不同的情绪。
那时的温槿不懂这样的情绪是什么。
在他的世界里还是非黑即白,从来没有过浅淡的灰色。
很像……很像时遥。
他似乎是一抹明亮的,带着偏光的灰色,穿过他的世界,打开一道尘封已久的门。
温槿怔住了。
那个孩子是真的,很像时遥。
他突然理解了那是什么样的情绪。
爱恨交织,带着纠结着的懊悔。
温槿有点手抖,他慢慢地翻着上面的动态,每翻过一条,心里的细弦就被轻轻拨动一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小宁,哥哥不是故意的。”
“还有你。对不起,那天我没有去救你。我害怕自己被迁怒,我是胆小鬼。对不起。”
这句话的指向性很奇怪,如果是旁人,根本看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但是温槿看懂了。
那就是时遥。
曾经让他在绝境中看到希望,又决然走掉的人。
不止一次。
他们在一起,分手,又在一起。
每一次的离开都带着他身上一些事物的崩塌瓦解。
每当它们颤抖着重组又破碎时,那个人总会回来,在恰当的时候拉他一把。
但已经不再需要了。
他有挣脱一切的勇气和力量,但他已经分不清那是什么了。
他不知道那是执念,还是爱。
温槿破天荒地在校门口等他最后一节课下课。
他手里有他们的课表,医学生的课总是排的满满当当,等他见到时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有事要跟你说。”
时遥被这么严肃的男朋友吓了一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温槿没说话,低头划拉了两下手机,把他本人账号下的那几条动态展示给他看。
时遥沉默了。
早就该猜到他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从见到温槿的第一天就在想,如果他们那时就认识,如果他拉了他一把,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还记得在那个公交车站下撑伞站着的温槿。
沉闷,死寂,毫无生气。
他站在那里,背影像是随时会彻底碎掉。
Will you cry?
If I die.
“会的。”他说。
温槿愣了:“什么?”
“我会哭的。”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有点非主流的手机壳,有点哭笑不得:“哭什么哭,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时遥抱住了他。
虽然只有一点点身高差,但温槿感觉自己头顶都被时遥完全挡住,两个人站在路灯下,只被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喂,”温槿抬头戳戳他的肩,被锁骨硌了一下手指,“还有件事。”
“你说。”时遥的声音闷闷的,他把头埋在温槿颈窝里不想离开,“我听得见。”
温槿轻叹了口气,转而又弯了弯嘴角:“我调酒的样子好看么?”
“没见过,那次没敢看你。我怕是我看走眼了。”
“嗯?”
审判。
他想。
也许是上天在惩罚他这糟糕的前十八年。
于是他的罪便赎在他的十九岁。
他转而又想,都无所谓了,他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没什么。下次调给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