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善与光 第54章 你想要个孩子吗（下）[番外]

五月，正是思城最浪漫的时节。伊可牵着果果的手，走过一路盛开的蓝花楹，去赏龙源公园初绽的绣球花。杨露无心赏花，只是怏怏地跟在她们身后，不断回想和伊可的那番谈话。

如果没有了程仁和果果，她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像伊可一样，接受不了其他的男人，也不想再生孩子？这两个问题始终萦绕心头，害得她刚刚那顿大餐都没吃好。

“露露你快看，这片无尽夏开得多美啊！”看着绣球花海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伊可忍不住惊呼起来。

杨露看着花海，若有所思：“可可，你说它要是知道自己没过多久就会凋谢，还会这么卖力地开吗?”

“席慕蓉的一首诗里说：‘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肯求一次倾心的相遇。’既然有缘来到了世上，当然要努力绽放啊！别说绣球了，就连昙花，不也为了一夕的美，拼尽全力了吗？”伊可认真作答，未曾注意到杨露的顾左右而言他。

是啊，哪怕只有一朝一夕，也要拼尽全力珍惜。更何况，程仁和果果明明还在自己身边，活得好好的呢！想到这，杨露适才松一口气，朝着正在跟绣球花合影的女儿，粲然一笑。

以前的杨露从不会有这些烦恼。自从果果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开始变得软弱起来，时时刻刻都在为女儿悬心，担心女儿生病、害怕女儿受伤、不想女儿流泪，不愿女儿的人生中有一丝一毫不顺意。前些年她还想过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可现实是，她离不开果果，几天不见她就思念至极。再加上，程仁经常不在家，要是连她也因为工作忽视家庭，女儿就更可怜了。就这样吧，去他的工作、梦想、自由、自我！在陪伴女儿面前，通通都不值一提。

最能帮她分担这些压力的人，就是伊可。很多时候，她对孩子的耐心、周到、不厌其烦，让杨露这个亲生母亲都自愧不如。杨露常常感叹：“可可不做幼儿园老师，真是我们家长的损失。”没错，伊可极其喜欢孩子，尤其疼爱果果。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杨露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她竟然不打算要孩子！

伊可在卧室哄果果睡觉，杨露一个人窝在沙发里“过情关”。正看到皇后暗示安陵容，利用松子，害富察贵人滑胎那一集。

《甄嬛传》的剧情杨露倒背如流。接下来，甄嬛就要被松子抓伤，得知自己怀了龙子，安陵容将计就计，做了舒痕胶，暗害甄嬛的孩子。没多久甄嬛小产，故意找茬的华妃替安陵容背了锅。皇帝从轻处置了华妃，甄嬛对他十分失望，他们的感情也开始出现裂痕。很快他们就和好了，还有了胧月。皇帝一高兴就下令封甄嬛为贵妃，结果册封礼当天，因为“莞莞类卿”伤透了甄嬛的心，伤得她生下胧月第三天就去了甘露寺修行。在甘露寺里，她爱上了果郡王，和他有了双生子。为了给孩子“上户口”，她不得不回到皇帝身边，产下双生子后，她和皇帝又有了孩子。

纵观全剧，杨露发现了一个真理：女人或许会因为孩子的事，疏远一个男人。但没有哪个女人，会因为失去一个孩子就不想要第二个的。

按照伊可的说法，她不和徐澄生孩子是因为她跟袁沐阳有过一个，这也太离谱了！她一个局外人都无法接受这个理由，要是徐澄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显然，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杨露迫不及待地想要盘根究底，要是弄不明白，今夜铁定是不能睡了。

果果玩得兴奋，迟迟不肯入睡。往常读半小时故事书她就会眼皮打架，今天读了快两个小时才睡着。伊可出来的时候，嬛嬛的姣梨妆都画好了。

“亏得你脾气好，要是我早就气疯了。”

每次果果翻来覆去睡不着，杨露都会气到崩溃。像今天这样一两个小时还好，最多是吼她几句，要是三五个小时，她绝对会忍不住动手。

“我才照顾她多久啊。换作是我陪一个孩子那么多年，耐心也会被耗光的。”

“所以，你是想永远保持心平气和，才不要孩子的？”杨露十分巧妙地转换了话题。

“不，心平气和是结果，不是原因。”

“那原因呢？你可别又拿下午的那个理由糊弄我，那太荒谬了。你看看人家甄嬛和梅姐姐，她们虽然厌恶皇帝，可也没耽误跟别人生孩子呀。”杨露说着，指了指面前的电视机。

下午的理由？伊可歪着头努力回忆，又琢磨了一下杨露刚才那句话的言外之意，这才意识到误会大了。天呐！这话要是传到徐澄耳朵里，她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露露，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伊可赶紧解释。“当时，我看你哭得那么伤心，就没敢继续往下说。其实，那只是我跟徐澄在一起之前的想法。你知道的，我从没想过跟袁沐阳以外的人开始，自然也就不会有孩子。”

伊可讲话一向慢条斯理，很少见她如此急切。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杨露暗暗松一口气，心想，只要不是那个理由就好。

“因为人生总是好好坏坏，起伏不定。就算我用尽全部努力，给孩子最多的爱、最好的教育、最优越的环境，也无法保证他能顺利地度过人生中的每一道难关。这辈子，他会得到多少快乐我无法预测，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经历病痛、告别、失去和死亡。想到这，我就觉得，并不是非得做个母亲了。而且，我既不需要孩子为我带来欢乐，也不指望他为我养老送终，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硬要他来这世上受苦呢？”

如何就能断定，痛苦一定大于快乐呢？杨露刚想反驳，就看到淳常在被周宁海逼到了死胡同。方才她还欢欢喜喜地放风筝，转眼就溺毙在荷花池中。以往把自己代入甄嬛都足够痛彻心扉，若是作为她的母亲，肯定更加悲痛欲绝。

“唉，这有什么办法，谁叫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啊。”

“我猜，之所以这样流传下来，主要是因为以前没有避孕措施吧。成了亲，不管你想不想要，孩子总会有的。再加上，古代女人地位低下，需要依靠男人生存，她们想在夫家站住脚，必须得多生儿子。久而久之，结婚生子就成了每个女人的必经之路。现在不一样了，医学、科技这么发达，生不生，什么时候生，生几个都可以随心所欲。既然可以选择，女人自然就有权利决定做不做母亲。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女人既不需要依附丈夫生活，也没必要靠生儿子去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这孩子早就不再是非生不可了。”

伊可的话句句在理，听得杨露热血沸腾，汗毛直立。不过这话要是被家里的长辈听到，准会气得背过气去。

“可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只是，你问过徐澄的想法吗？不要孩子他能同意吗？”

“这个我也说不好，又不敢问。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是说过几次‘等有了孩子’什么的，可我们结婚以后，他就再没提过了。我总觉得他好像不太想要，至少是暂时不想。”

“不办婚礼，还不要孩子，他该不会是打算继续闯荡江湖，给自己留条退路吧？”杨露一激动，音量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度。

徐澄的人品伊可心中有数，她不急着替他辩护。相比之下，她更怕吵醒果果，孩子的精力实在旺盛，真要是醒了，她俩这一宿就别想睡了。伊可指了指卧室门，朝杨露做了个“嘘”的手势，杨露瞬间心领神会，压低音量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帮你打听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天早上7点45的飞机，下午1点左右到家。”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那个明天下午到家的人，此刻就站在她们面前。

伊可最了解徐澄，他从不先斩后奏，这次不声不响地提前回来，准是事出有因。至于什么原因，她也摸不着头脑。杨露见到徐澄，则是一副“看老娘怎么收拾你”的表情，不等伊可迎上前去，她就抢先开口：“徐澄，我有事要问你。”

面对杨露的“审讯”，徐澄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可惜杨露并不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只顿了一秒就直接发问：“你想要个孩子吗？”

徐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一听这话，反倒放松下来，老实回答：“不想。”

“为什么？”杨露步步紧逼。

“因为我不想她受苦。不止是怀孕那十个月，孩子生下来以后，妈妈要吃的苦也会比爸爸多。最重要的是，可可她喜欢波澜不惊的生活，孩子会带来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不确定那个时候，她还会不会觉得快乐，会不会为了孩子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我情愿不要孩子，也不想拿她的幸福去赌。”

明明是一场“即兴考试”，徐澄却像是精心准备过一般，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他越是从容淡定，杨露就愈发觉得可疑，下一个问题直接难度值拉满：“你说不要有用吗？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了孩子，她活得不像她自己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我不想她给父母生，给爱情生，给世俗观念生。受苦的人是她，最有权利选择的人只有她。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就算全世界都反对她的决定，我依然会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如同一罐蜂蜜打翻在心田，又从心坎甜到了唇边，伊可再也掩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她早就知道，徐澄就算不肯接受也不会是杨露想的那样，只是万万没敢奢望，他真的会和自己做同样的选择，而且心意如此坚决。

这个回答同样震惊到了杨露。

什么情况？明明是徐澄拜托自己，帮忙打听一下可可想不想要孩子的啊！要不是为了帮他，她怎么可能去刨根究底，不光勾起了可可的伤心事，还害得自己心烦意乱、茶饭不思。现在倒好，这个罪魁祸首却像个局外人一样，神色自若地在可可面前出尽了风头。

杨露并非不想要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只是徐澄看起来越是真诚可信，她就越是窝火，越是觉得莫名其妙。“徐澄，你这是演得哪一出啊？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杨露气鼓鼓地扬着下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实在抱歉啊，杨露。”徐澄微微低头，双手合掌放在额前，语气诚恳。“我提前回来就是为了跟你们解释这件事的。”

徐澄换上拖鞋，挂好外套，坐到了伊可身边，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始末。

其实，伊可不想要孩子这件事，徐澄早有预感。毕竟相处那么久，她的抗拒他不可能一无所知。刚在一起时，他只觉得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子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总会不经意地提起相关话题，渐渐地，他发现每次说起孩子，伊可都会敛起笑意，继而保持缄默或者岔开话题，他也就不再提了。这次去南京，他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徐潜。徐潜果断指给他一条明路——想问又不敢问的事，就向老婆的闺蜜求助。

自从跟杨露说完，徐澄就整天惦记着这件事，却迟迟等不到答复。他越想越焦虑，越想越害怕，他担心可可会给出否定回答。女人的心思徐潜也摸不清楚，他只能建议徐澄去网上找找答案，搜搜看“女人不想生孩子的理由”。

“看完那些女孩的肺腑之言，我才发现，传统观念在那些触目惊心的理由面前，太过微不足道了。如果只为了一句轻描淡写的‘天经地义’，就要强迫可可承受生理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焦虑，我实在是做不到。”

徐澄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砸进了伊可心里，宛如一枚枚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她的心湖里顿时泛起阵阵涟漪。伊可吸了吸鼻子，强忍住眼泪，轻轻握住徐澄的右手手背。可当徐澄将左手覆在她手上时，她瞬间落下了眼泪。

“现在你为了我而妥协，将来，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伊可哽咽着问。

徐澄替她抹去泪水，微笑着摇摇头。“你不是告诉过我吗？但求心安，莫问前程。如果人生注定怎么选都会有遗憾，那我还在意结果做什么呢？倒不如顺从自己的内心，做出最符合当下心意的决定。”

徐澄演绎过许多人的一生，他很清楚，人这辈子除了生和死以外，再没有别的必经之路。人生的选择正确与否，衡量的标准也只掌握在自己手中。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计较某个选择是对是错，更无须照着谁的模式去生活。

“实在对不起啊，徐澄，是我误会你了。想想也怪我，那天你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正焦头烂额呢，没问清楚就答应了。今天我一听可可说你不想要孩子，又想到你们还没办婚礼，就以为是你生了二心，才会利用我打探敌情，所以你一回来我就……是我太冲动了，你千万别跟我计较呀！”杨露满怀歉意，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哪里的话，都是我没处理好，才害得你为难。昨天我做出决定以后，本来想在微信上告诉你不用问了，可又怕你追问起来解释不清，引起误会，我就改签了飞机。可可总说坐夜车危险，从不让我连夜回家，但我实在急着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也迫不及待地想当面告诉她我的决定，才不得已先斩后奏。”说到这，徐澄赶紧转过头向老婆承认错误：“可可，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看着伊可甜甜的笑容，杨露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和感动。那个向往着从一而终的笨蛋，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傻傻地付出，终于用她多年的孤独，等来了徐澄的双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