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点是规定的就寝时间,郑彦宁看着两名女协警把嵌在墙里的床垫放下来,又要她到壁柜里拿出被子枕头和床单垫絮。郑彦宁默默无语的在垫絮上铺好床单,放好被子枕头。
两名监管的女协警已经换了第三班,她们四个小时一班,二十四小时轮班盯着郑彦宁的一举一动,真是一份辛苦的工作。
又经过了一番仪式,郑彦宁才被批准上床睡觉,手必须放在被子外面,身体不准朝向墙壁,脸必须清晰的让监控摄像头看到。
雪亮的灯依旧照射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两名女协警分别站在床头和床尾,盯着郑彦宁的睡颜。
郑彦宁闭上双眼,享受着片刻的松弛。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了父母和弟弟,天啊,他们会担心成什么样,妈妈一定会以泪洗面,说不定会去哀求季天杰。
爸爸……郑彦宁的心有些凉了,他可能第一时间就会考虑郑彦宇的前程会不会受到影响。
郑彦宇……希望他们瞒着他,不要让他的学业受到影响。
郑彦宁心里难受,眼角渐渐有些湿润,终究是自己没有处理好,招致这场飞来横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解脱。
脱掉一层皮够不够?是不是一定要打断她的脊梁骨?还是想要她的命?
想到这里,郑彦宁突然清醒起来,想起了自己给季天杰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息,兔子急了会咬人,他们这是要把兔子给宰了。
郑彦宁突然睁开眼睛,把站在床头的女协警吓了一跳,这个女孩大约二十一二岁,稚嫩的脸庞上有显而易见的不知所措:“七号,你怎么了?”
“灯太亮,”郑彦宁随口说了一句。
床尾的女协警老成不少,板着脸说:“七号,亮灯是规定,你自己克服一下。”
郑彦宁默默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六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她大三,暑假和齐铭志一起到永湖市公安局实习,被分配到了禁毒支队。
齐铭志是个男生,一来就被挑走,去了一大队。
她坐在支队政委的办公室,剪着短发,皮肤黝黑,虽然个子高挑,毕竟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二大队和三大队都不要她,谁愿意带着个女孩子出外勤。
政委安慰她说:“小郑,没事,你可以留在支队办公室,做做文字工作。”
那时候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建功立业,被嫌弃了多少有些委屈。她咬着嘴唇,努力眨巴着眼睛,阻止泪水滚落下来。
直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二十五六岁年纪,浓浓的眉,长长的凤尾似的眼睛,不算大却锐利有神。
“小季,你们四大队刚刚成立,警力有限,公安大学的学生暑假实习,多少也能做点事情,”政委指了指郑彦宁,介绍说:“这是郑彦宁,大三的学生,以前在永熙县公安局实习过,基本技能都有。”
又对郑彦宁说:“这是四大队的副大队长季天杰。”
年轻的季天杰穿着浅蓝色的警服夏装,对着郑彦宁笑了笑,洁白的牙齿晃花了郑彦宁的眼睛,就像雨后的阳光,一下子就冲破了乌云的罅隙,普照大地。
郑彦宁赶快站起来,她也穿着警察夏装,挂着学员警衔,少女发育良好的身段,在浅蓝色制服的包裹中玲珑有致。
“季老师,我是学校散打队的,出外勤没问题,”郑彦宁努力推销着自己。
季天杰愣了一下,政委已经强行把人塞给了他,说:“很好,很好,快带回队里去吧。”
郑彦宁立刻向政委敬了一个礼,眼巴巴的望着季天杰。
那时候的季天杰可能刚刚挂职,还带着少年人的拘谨,他向政委点了点头,领着郑彦宁回到了办公室。
一走进四大队的办公室,郑彦宁就敬了一个礼,然后中气十足的说:“各位老师好,我叫郑彦宁,二十岁。”
几位中年警察看着意气风发而又忐忑不安的郑彦宁,眼睛有点发直,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老邹说:“小季,你这是带学生还是带媳妇?”
季天杰一阵脸红,说:“这是公安大学新来的实习生,我资历不够,要不还是老钟你来带吧?”
老钟嘿嘿一笑,说:“我家只有儿子,带闺女我没有经验,带女学生怕老婆多心,还是你自己带吧。”
郑彦宁的脸涨得通红,委屈的说:“各位老师,我练过散打,也在永熙县公安局刑侦队实习过,可以出外勤。”
老钟笑了,说:“小姑娘着急了。来都来了,就在办公室给我们几个老家伙泡泡茶吧。”
大队长老马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看见郑彦宁也愣了一下,对季天杰说:“说是来了两个实习生,指定给我们队里一个,就是这一个?”
季天杰说:“还有一个听说被一大队抢去了。”
然后他对郑彦宁说:“这是我们四大队的马大队长。”
郑彦宁叫了一声“马老师”,眼睛里闪耀着热切的光芒。
马大看着娇嫩的小姑娘,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对季天杰说:“小季,你和老钟一起带小郑。”
郑彦宁转头看着季天杰,他点了点头,指着自己办公桌对面的空位,对郑彦宁说:“小郑,你就坐这里。”
说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抹布,在桌子上一抹,桌面上立刻出现一道深色的痕迹,这是积了多少灰尘。
郑彦宁默默的拿过抹布,低声说:“季老师,我去洗抹布。”
身后传来老钟的声音:“小姑娘还不错,不娇气。”
郑彦宁每天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扫地,抹桌子,然后把所有的文字资料归类。
但是没有人带她出外勤,毕竟禁毒工作非常危险,出入的场所复杂而又肮脏。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个月,郑彦宁几乎绝望,她把四大队的所有卷宗都整理好,在季天杰的指导下,该报捕报捕,该起诉起诉,该送戒毒送戒毒,一次性把四大队积压的案卷都处理完毕。
马大连声夸赞,说郑彦宁适合去法制支队工作,到检察院当检察官也没问题。
郑彦宁问马大,检察官和警察区别是不是很大。
老钟插嘴说:“那些人整天坐在办公室看案卷,对我们呼三喝四,我们还得陪小心。当然,对女同志应该耐心一点。”
郑彦宁瞪大双眼:“女检察官很多吗?”
马大点头,说:“女检察官一个个文文静静,上了法庭那叫一个剽悍,伶牙俐齿,跟打机关枪一样。”
郑彦宁记在心里,央求季天杰带她去了一趟检察院,见识到了女检察官的风采,发现她们都能够独当一面,不是像女警察一样,大多数时候只能从事辅助性工作。她特意去查了检察官的入职标准,暗暗下定决心,要考入检察院,当一名检察官。
韩启贤第一次走进崔景豫的办公室,端端正正坐在暗红色真皮沙发上,神经紧绷。
里间的门打开,崔景豫眉头紧锁走出来,在韩启贤对面坐下,直截了当的说:“你说一说,什么情况。”
韩启贤清了清嗓子,说:“郑叔叔反复问我是不是搞错了,薛阿姨说要去省城找季天杰。我劝他们等一等。他们已经签了委托书,全权委托我担任郑彦宁的辩护律师。”
崔景豫微微点头,说:“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崔总,我跟齐铭志聊过了,他说一定是季天杰的手笔,那个人睚眦必报,季家在永湖政法系统根深叶茂,对付郑彦宁这样的小年轻,手到擒来。”
崔景豫冷笑:“郑彦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任何违法违规的事情。法治社会,他们不能糊里糊涂的把人送进去。”
韩启贤踌躇片刻,说:“当务之急,应当弄清楚对方的目的,他们是把她关进去一段时间吓唬吓唬她,还是要彻底把她踩进泥沼里,或者制造一场意外,要她的命。”
崔景豫悚然一惊,愣怔了片刻,问:“他有这么恨她吗?”
“崔总,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是因情生恨这么简单。”
“难道是因为方山村的案子?”
韩启贤说:“这个案子后面的事情,崔总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局外人,都能感受到这个案子的不同寻常。为了打断案件进程,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是啊,”崔景豫说:“罗久根案开庭之前,季天杰把郑彦宁囚禁在家里,不准她去开庭,我把她救出来,季天杰公然跟我说,不听话的人会受到惩罚,还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韩启贤长叹一声,说:“郑彦宁不是一个吓得住的人,她有时候固执得可怕。”
崔景豫有些犯愁,说:“季天杰没说错,永湖的政法系统我确实无能为力,我甚至没有办法让她从罗久根案脱身。”
韩启贤沉思良久,提议说:“崔总,我有一个建议,政法系统之外还有监察委,他们有专人驻扎在正心园,能否找找他们,至少可以关注一下郑彦宁的人身安全。”
崔景豫想了想,说:“你倒是提醒了我,郑彦宁在监察委还有一个朋友,你认识卢砺行吗?他以前在市检察院工作时,认识了郑彦宁,对她情有独钟。”
韩启贤看着崔景豫,听见他低声说:“我亲自去监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