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披头散发,虽然身着廉价而松垮的长袖棉睡衣,郑彦宁依然光彩夺目,就像是流落民间的公主,跌入凡尘的仙子。
黄亚茹眼底全是嫉恨,恨不能让郑彦宁把头发全部扎起来,眼前这样一副历尽劫难却矢志不移的姿态,格外招人怜爱,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那几个办案的人可都是男人。
“七号,记住监管纪律,不许跟监管人员有任何合理生活需求之外的交流。”
郑彦宁明白,这是不许她说话。
她眼看黄亚茹就要离开,突然恶狠狠的开口说:“告诉季天杰,有本事就弄死我!”
黄亚茹一怔,回头看着郑彦宁,眼睛里透出一丝恐慌,之后掉头就走。
她走了之后,古庆国他们三个人走进来,对郑彦宁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讯问,主要是问她对立案和强制措施的态度。
郑彦宁淡淡的说:“我连你们因为什么事由对我进行立案调查,和采取强制措施都不知道,没有态度可以表达。”
古庆国眨巴眨巴眼睛,咬了咬嘴唇,说:“你考虑清楚,我们另外安排时间过来找你问话。”
随着他们的离去,房间的门被关上,郑彦宁坐在讯问桌对面的一个小圆凳上,缩成一团。
她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法治社会,她本人就是司法工作者,把她送进这种地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她倒要看看他们会拿出她办的哪一个案件。
罗久根案绝无可能,她采取的每一个步骤,都有法可依。
开门的声音突然响起,郑彦宁抬起头,走进来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原来是驻园医生,他看着郑彦宁愣了一下,然后量血压,测血糖,做心电图,询问病史,按部就班做完体格检查。
医生走后,郑彦宁继续坐在小圆凳上发呆,她没有任何行动自由,被限制只准坐在这里,而且必须保证让监控室里的人,看得到她的双手和脸。
季天杰回到家里吃饭,向父亲季远点了点头,说:“送她进去了。没有闹。”
季远看了看在饭桌上忙碌的妻子何安,把季天杰拉到书房,低声说:“你确信她手里没有东西?”
季天杰说:“我去她家里搜过,什么也没有。她的办公室今天也搜过了,确实没有。”
季远眯缝起浑浊的眼睛,思索片刻,说:“她没有底气,凭什么威胁你‘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季天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点开微信,是黄亚茹发来的语音:“她说,有本事就弄死她。”
季远一听,呵呵笑了起来,说了一句“真是倔强的女孩子。”
季天杰回复了一句“辛苦了”。
黄亚茹再次发来语音:“你真的打算弄死她?”
季远冷哼了一声。
季天杰立刻回复了一句“你听话的时候最可爱”。
等季天杰打发走黄亚茹,季远问:“对她还有多少余情?”
季天杰摇摇头,说:“父亲,她是一个漂亮女人,仅此而已。”
“我还是担心她手上留了点什么,她跟着你的时间太久了。”
“父亲觉得怎么处理最好。”
“一劳永逸。”
季天杰沉默,季远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还是有点舍不得,我能理解。”
“不是,”季天杰咬着牙说:“她身边有人盯着,关注度有点高,贸然下手,担心弄巧成拙。”
“你说的是元晟集团那个人,”季远笑了笑,说:“就怕他不上心,可惜,永湖姓季不姓崔。”
季天杰低下头,沉思片刻,说:“父亲,他这样万花丛中过的人,能对郑彦宁有多上心,用郑彦宁牵制他,真的有效?”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是不是有效,”季远笑呵呵的说:“我们又没什么损失。”
这时,何安大声喊父子俩吃饭,他们一起走出了书房。
何安一边给二人盛饭,一边说:“天杰什么时候再把小叶带回来吃饭,你们两个的事情早日敲定,我也就放心了。”
季天杰说:“跟她提了几次,总是推说忙。她跟……”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不一样,还在考察我。”
何安说:“省委大院长大的姑娘,政治敏锐度高,是那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能比的吗?当初你还舍不得,现在知道你妈的一片苦心了吧。”
季天杰一笑,说不上多么高兴,他吃着菜,突然想起了郑彦宁,她现在是不是在骂他?骂吧骂吧,总比忘了他要强。
既然不属于他,就彻底毁了吧。
或许毁灭之后,可以重新来过。
私人飞机在永湖的玉莲机场落地,崔景豫从文件里抬起头来,瞟了一眼舷窗外熟悉的景色,然后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了看。
郑彦宁发了一个红唇之后就再也没了音讯,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撩拨,都没有用。
难道她生气了?她不是答应送他一个礼物嘛,他不敢奢求,一个吻就能满足。
崔景豫走下飞机,汗水立刻从毛孔里冒了出来,六月的天气,不下雨就是热浪滚滚,永湖这个地方,冬不暖夏不凉,春多雨秋干燥,要不是有郑彦宁,他一天都待不下去。
坐着劳斯莱斯幻影先到了秋水居,崔景豫看了看沈煜晓布置的别墅,临湖背山,庭院内种满各色花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绿叶成荫,三层高的主楼,风格简洁明快,房间又大又明亮。
来到三楼的主卧室,整面玻璃窗正对着碧波荡漾的永湖,一张定制的3米大床上铺设着月白色的被褥,室内悬垂着月白色帷幔,增添了不少旖旎气息。
手机响起,沈煜晓打来电话说:“崔总,余继翔说郑彦宁被送进了监察委办案点。”
更难堪的事情摆在了郑彦宁的面前,上厕所必须在女协警的注视之下,大便的情况还得记录在册。
这一刻,郑彦宁有些同情这些女协警,窥探他人**居然成了工作要求。
随即她又自嘲起来,被要求窥视的人就是她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别人。
洗澡的时候,又是一次难堪。
郑彦宁只能背对卫生间门口,用脊背去承受目光。恨不能不洗澡,反正房间里一直处于24°恒温状态,又不能迈出房门一步,没有汗水也不染尘埃。
但是,洗澡好歹还能活动一下,是她不多的被允许做的事情。
之后又是保持姿势呆坐。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色从高高的窗口溜了进来,俯瞰着郑彦宁。
她抬起头,仰望着窗口。
今天完整的目睹了阳光从灿烂到黯淡,再到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全过程,此时此刻绝望与无助如潮水一样涨上来,涌入眼眶。
郑彦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努力压制下去。
房间整日亮着灯,一片雪亮,纤毫毕现,空调开着,保持恒温。室内的墙面都是软的,大概率用的墙布,地面也略带弹性。
这些软包装,都是为了防止被监管者轻生。
郑彦宁心想,为什么要轻生?在这种地方轻生,一定会被认定为畏罪自杀。
就算是死了也背负罪名,还会连累父母家人。
得不偿失的事情,她郑彦宁才不做呢,她要挺下去,要看看季天杰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折磨她。
崔景豫赶到碧水小区,在楼下遇到晶晶,她贪婪的盯着崔景豫,让他感觉到被冒犯,锐利的眼神扫过去,带着令人窒息的威慑,晶晶刹那间脸色惨白,捂着脸跑回了家。
胡阿姨疑惑的问女儿:“晶晶,你怎么了?才出去一会儿,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晶晶一脸彻悟,喃喃说:“是我不配,再也不敢妄想了。”
胡阿姨出门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崔景豫的背影,身姿颀长健美,后脑勺都无比精致。
她叹了一口气,对晶晶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去相亲吧。”
崔景豫走进郑彦宁的家里,这里收拾得很干净,他安排的家政每周会上门来做一次清洁。
狭窄的房间摆放着简单的家具,客厅的布艺沙发,角落里的小餐桌,墙角满满的书柜,卧室里的松木床是他购置,衣柜里放着四季衣服,除了制服都是一些简单朴素的款式,半新不旧。
这个女孩不但没有一点虚荣浮华气息,连青春女孩应该有的物欲都寡淡得很。说她涉及贪腐,没人相信。
崔景豫想起她的笑容,她的情不自禁,和对他的顽强抵抗,心里软软的,又有些内疚。
是不是因为他的出现,他的靠近,给郑彦宁招来了这样一场劫难?
此时此刻,崔景豫很想抱一抱郑彦宁,她外表看起来气势十足,刚强到无可摧毁,骨子里依然是一个柔弱的女孩。
手机响起,崔景豫接听,对沈煜晓说:“安排韩启贤去一趟永熙,找她父母签一下委托书,所有费用由我支付。”
沈煜晓应了一声好。
崔景豫继续说:“你安排一下,我明天去一趟省城。”
他挂断电话,回到自己家里,他要好好休息一下,疏解俄罗斯之行的疲惫,然后想办法去拯救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