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予颂坐起来,并没有说教材在哪,反倒问,“你得到想要的了吗?”
在任凭施岩摆布之后,得到了什么呢?
月光下左燚的轮廓柔和了很多,睫毛盖住一半黑眼珠,干净非常,“人的贪婪是个无底洞,见到了新奇的,只会追求更新奇的,用源源不断的妄念填补匮乏的物质世界和枯竭的精神世界。”
施予颂掀起眼帘,眼部线条因病气少了凌厉,“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得到了那些以后呢?”
左燚扯着嘴角,“还没得到不是吗?你家境优渥,自然理解不了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施予颂沉默,他当然不能感同身受,可是,“把无辜的人当垫脚石,真的可以没有一点愧疚吗?”
昧着良心做事,但愧疚感丝毫没有的人,说是怪物也不为过。踏进沼泽了,就只会越陷越深,再无正常的可能。
施予颂深谙于此,但他琢磨不透左燚,天差地别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他们不用的执着。
左燚轻笑,“施予颂,你怎么这么喜欢为别人打抱不平?虽说没什么错,但能不能在插手前了解境况,你嫂子处于被动,真的是我的错吗?”
“没错?用下三滥的手段勾搭,为达目的把在穷乡僻壤学到的肮脏都用在我哥身上,叫没错?”
他的话过于尖锐,戳中左燚最不想提及的部分。
左燚俯身过去,双手撑在他的耳侧,“原来你知道啊?”
施予颂回视他,眼底凝了暗色。
左燚歪了一下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没想到思想也这么通透。是,贫穷下并不是什么善良纯真,有的只是低俗和自恃清高。”
距离太近,施予颂能闻到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春茶味,和施岩身上所带的一样,这样的认知让他厌恶。
左燚笑,湿润的嘴唇,微扬的眉梢,明朗干净的眼淀着不动声色的勾引:“如果你哥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我怎么能够顺势而为。他是不是跟你坦白了,说不喜欢我?这不是再次验证了他只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吗?”
话语间,他缓缓凑近施予颂,“你呢?”
施予颂抬手撑着他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平稳。
左燚停住了向前,狡黠道,“再告诉你件事,他把我当成了你,叫他哥他就喘得厉害,真够龌龊。”
施予颂眼中的墨色淄然,不虞地推了把他的胸口,意味明显。
左燚撤身,那茶香也就退去。
施予颂赤脚下床,嗤声,“你明知道这些,也还是心甘情愿。蛇鼠一窝罢了。”
来到书架前翻找学过的物理教材,房间没有开灯,虽只是借着月光,他却能精准定位,不知道是一直惦记着,还是平时常拿出来翻。
抽出迄今为止所学的五本,施予颂递给坐在床上的人,月光勾勒他的侧脸轮廓,冷峻又凌人。
话出口却是好言相劝,“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虽然可笑,但相较于怎么居心叵测还算纯粹干净。你说的没错,这个巨大的魔方城市确实攘着龌龊和不堪一击,可你还是眼界狭隘了,这里远不止那些,还有你所想象不到的残忍。你去碰了,这辈子就脱不了身。它会让你欲罢不能,尤其是身边有人同行的时候。你刚去见马懿回来是吗?”
哪怕只是猜测,也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派专人跟踪自己,左燚接过课本,干净俊秀的脸上染上风尘,“要不以后我每天跟你汇报行程?花钱再雇人不觉得浪费吗?”
施予颂:“马懿……虽然我还不能定义他,可就像上次我跟你说的,他对你有利可图。”
“谁不是带着目的生活!”左燚打断他,话说得很冲,“不管是你哥还是马懿,有哪一个是单纯的!凭什么我就该用心灵鸡汤说服自己来无视他们的龌龊?施予颂,生活并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能正常运转。”
施予颂沉眸,“你和马懿做交易了?”
左燚怔了一下。
果不其然,施予颂咬着后牙槽,“除了读到博士毕业的费用,你还需要多少?”
施岩承诺过会资助他完成学业。
钱是个不好不坏的家伙,但一提到,总免不了心尊心被践踏,但左燚掩饰得很好,“目前还没估算过,现在在做的,不过是唾手可得,不想放弃而已。”
施予颂怒,终于忍不住道出真实想法,“你能不能不要装坏!我知道提钱伤了你,可是人都需要钱来生活,这有什么的?以后我来保障你衣食无忧,但你能不能不要一意孤行!那些灰色地带,碰了就很难脱身你知不知道!一次尝试过后,痛苦难耐,可两次、三次、四次后!你就会麻木不仁!不管你是扮演玩弄的还是被玩弄的,堕落了,一切就晚了!”
左燚垂眼看课本封面,密匝匝的睫毛不时翕动,不过俊美少年。
施予颂看了他半晌,放缓语气,“不管你和马懿做了什么交易,马上停下来。你不接受我的帮助也可以,那就自己去争取,用干净的方式,用不违背自己良心的方式。不久前有一个人跟我说过,读书有用论这种陈词滥调的话听听就好,但也不要因此否认它。读书这种方式很干净,是最有意义,也是最没有意义的。社会是个大熔炉,找到真正的位置之前,读书是阶梯,能够通向不同的选择口,但前提是你得尽力,之后无论做出什么选择,才能承担后果。”
他从不是个喜欢谈这些空泛道理的人,可面对左燚,除了敞开心扉别无他法。
左燚抬眼,那眸子沉静得好似叮咚响的山泉,“这些正能量,支教队伍常跟穷学生们说,过后他们都在背后捂嘴笑呢。都说思想能够被同化,原来靠的不过一张嘴。你这么能说,不加入短期支教项目真是可惜了。”
施予颂蓦地攥住他的领口,对上他纯澈的眼,知道无法挽回说服什么了。
松开手,“如果你哪天不想那么做了,跟说我,我会帮你完成学业,这点你不用担心。还有,我哥给的生活费也不要不用,那是他该赔给你的东西。”
施予颂说完站到窗边,视线落在紫荆树上。
左燚攥了攥手中的课本,抬眼看了一下那人挺直的背影,步伐匆匆,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