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我错了!!不要怪哥哥!”
八岁的施予颂站在书房外跪直了身,哭着恳求。
距离施岩被施潭江叫进去已经过了三十多分钟,他不知道是因为饭桌上讨论蝴蝶的观点惹怒了施潭江,只是潜意识确定是自己错了。
如果没错,施岩是不会被叫去替他受训的。
室内没有回应,跪着的膝盖红了大片。
书房合上不久后,他匆匆下楼去拿重新画好的桃花图,画上色泽夺目,栩栩如生。
泪水模糊视线还跑下台阶,难免会出意外,只剩两级梯坎时他趔趄摔了下去。
兀自站起来,皱着小脸,晕着头,摸索着茶几上的图画,又拖着小腿回到书房门口,“爸爸,桃花我重新画好了,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他故意只字不提施岩,生怕爸爸会很生气。
可他不知道的是,施潭江改造过书房,隔音效果空前的好,他的恳求里面的人听不见。
桃花画不见效,施予颂只能无能落泪。
夏离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哭不闹,像古时候君子惩罚臣子雪地跪一样。
桃花画平整地摊在一旁,难以想象受伤的他是怎么控制好力道没有揉皱纸张的。
夏离脸上的妆容精致,一袭礼服长裙尽显干练,应该是从晚宴赶回来的。
听到脚步声,施予颂回头,委屈的小脸憋了憋,喊了声妈妈。
在这个家里,做错就必须无条件自行忏悔,所以不管是施岩还是施予颂,如果被父母打上犯错的标签,就必须甘愿受罚。
夏离一直很忙,从小到大没怎么照顾过孩子,教育也就落在施潭江身上,她则双手支持丈夫。
尽管一开始她秉持自己犯错自己承担,但施潭江用行动证明“弟弟犯错哥哥受罚”才是正解。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施予颂开始意识到,自己没有犯错,大自己七岁的哥哥也没有犯错,但被罚了。他觉得是爸爸错了,哥哥却没有说话。
夏离弯腰拿起施予颂的画,认真看了几眼后拨通施潭江的电话,“老公,我回来了。”
书房的门应声打开。
施潭江先走出来,面色平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看了一眼夏离手上的画纸,上前说,“老婆累了吧,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宴会提前结束,想着我们一家人吃顿晚饭。”
她太忙了,一年加起来陪施岩和施予颂的日子不到七天,所以格外珍惜能相处的时光。
施予颂刚认识霍胜那会儿,知道霍胜是单亲家庭后就格外照顾他,可幼儿园小朋友的表达方式简单笨拙,把珍爱的奥特曼模型送给霍胜时无意说句,“奥特曼很厉害,是光生的,没有妈,就像你一样。”
霍胜本就敏感,而且霍旗开说了他有妈妈,只是化作星星挂在天上,但也看着他、保护他。
施予颂这句话无异于摁下了定时炸弹,下一秒果真被霍胜扑倒落拳,毫不客气回怼,“你才没有妈妈!你说你妈妈很漂亮,可这么久了只有你哥哥来接你!你个大骗子怪兽!”
幼儿园小朋友们围观尖叫。
小施予颂气急败坏,腿一蹬,把霍胜掀翻压住,先一拳还了回去才吼,“我妈妈在上班,为了让我上学在挣钱!我不准你乱说话!你先打我的,我要打回去!”
幼儿园老师上完厕所回来时,保育员已经拉开两人,通知家长后,施岩就从隔壁学校赶了来。
却看到了哭笑不得的场景。
头发乱如鸡窝的施予颂抱住霍胜的小脑袋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你的!你别哭了!呜呜呜!”
任课教师上前跟施岩解释,说本来施予颂觉得自己占理死活不愿和好,但默默在一旁抽了会儿鼻子发现霍胜哭得比自己伤心,也就主动和解去了。
霍胜啜泣的原因已经由愤怒转为想妈妈,于是反搂施予颂,哽咽着说,“我不怪你!”
打了个嗝。
“我很想妈妈,你不能这么碰我的软肋……”
又打了个哭嗝。
“我们和好吧呜呜呜呜!”
“好!我们还是好朋友!不能再闯祸了!让哥哥和你爸爸来学校好丢脸,他们都偷偷笑我们了呜呜!”
两人抱头痛哭,比大人还撕心裂肺。
施岩站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霍旗开到了之后,施岩抱着施予颂离开。
施予颂埋首施岩颈侧,软糯的童音还有些哽咽,“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施岩抱着人在路口等红灯,“想妈妈了?”
“嗯,好想让妈妈来接我一次,他们都说我没有妈妈。”
施岩看着红灯转绿灯,神色复杂,“妈妈在上班,很辛苦,小颂要原谅妈妈。”
施予颂隔开一点,调皮地捏住施岩的脸,“像哥哥一样,我也要像哥哥一样年年考第一,然后很听话,不让妈妈操心。”
施岩笑着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哭包。”
过往到此。
现在很忙碌的夏离回来,意外制止了一场荒诞。
施潭江走出书房后,施予颂就急切地搜寻书房,并不见施岩出来,昂着小脑袋看施潭江,“爸爸我错了,不要怪哥哥。”
夏离眉眼微微不虞。
施潭江瞥到了,俯身抱起施予颂,是个慈爱的父亲,“怎么会是小颂的错,哥哥错了就要自己承担。”
又朝夏离说了声,“在面壁。”
夏离只嗯了声,伸手接过施予颂,“小颂长高了没有?”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九个月,施予颂却没觉得夏离生疏,反倒开心,都快超过对施岩的担心,这又让他懊恼羞愧。
“妈妈,长高了,每天都喝破牛奶。”
夏离疑惑。
施潭江笑说,“一种牛奶,名字叫破牛奶。”
夏离也笑,又问了些其他的。
施岩站在昏暗书房里,攥紧拳头,外面的欢声笑语透过虚掩的门缝钻进来……惊惶的眼眸装着身前暗格上的新划痕,而划痕里盛着斑斑血迹。
施潭江让唇色惨白的他对着面壁思过。
施岩下楼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沉稳了很多,一家三口正坐在餐桌上等他,都没有动碗筷。
施予颂怯生生地喊了声,“哥哥……”
施岩嗯了声,并没有什么异样。
施予颂这才放心。
吃完饭施岩就上楼了,施予颂难得见到夏离,一起看了好几集的动画,在父母都睡着后才抱着羊驼抱枕推开施岩的房门。
施岩不喜欢锁门,因为知道施予颂会瞒着父母偷偷来和自己睡,隔天应着闹铃跑回房。
“哥哥,你睡着了吗?”
月光投照下的被子没有动静,施予颂松开羊驼赤脚跑过去,摸了摸施岩露在被子外的黑发,软软的。
稚嫩的声音道歉,“哥哥,对不起,是我错了,又让哥哥受委屈。”
还是没有动静,施予颂愧疚地脚趾互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打算钻进去。
却看到了满床的血色,而施岩躺在血泊中,找不到伤口处,因为处处都是伤口。
“哥!”施予颂猛地整开眼,原来是场梦。
他又做梦了,却无比真实,虽然不想承认,可大部分场景现实发生过……
窗边站着一个人,施予颂任由额上的冷汗落下,冷漠地直视那人清癯的侧影。
察觉到身后凉凉的目光,左燚转过身去,背着皎洁月光,看不清具体神情,只听见他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话,“早上霍胜说,你还保留之前的物理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