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梦 （短篇集） 第3章 琉璃错（三）

八、伤

无情的人不容易受伤，是谁说的？

天空下着细雨，漫山的枫叶被雨滴洗刷得分外清亮，夏紫陌轻抚手腕上的伤痕，一遍又一遍。

苏落雪下的毒并不会危及生命，不过却无法根除。

大红色的喜帖被放置在窗前的书案上，正月十三，枫林山庄苏落雪于木成枫大喜。苏落雪要成婚了吗？

夏紫陌眺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群山，静静地思索着。扬州初遇的落雪，瘦西湖的落雪，紫梅林的落雪，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师傅，天凉了，你身体不太好，加一件衣服吧。”明月拿了件白色绣花的披风走进房间，打断了她的思索。

“明月，我没事，让我静静。”没有回头，夏紫陌摆摆手拒绝明月递过来的披风，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群山间。

手僵硬在半空，明月的眼神中有着莫名的愤恨。

三年，人生有多少三年？等了师傅三年，可是，回来后的师傅依旧目光疏离，留念在她无可理解的远方。

她不敢去翻看放置在书案上那张红色的请柬，尽管她对那张纸片有着莫名的好奇。三天前师傅收到那红色请柬后，一直沉默着。

“师傅，明月想跟你学弹琴。”明知道那是禁忌，明月仍然忍不住提及。

沉默片刻，“我可以教你其它的，琴却不可以。”

明月黯然。答案是明知，为何还是不肯死心？她转身离开。

一个月前。正月十三，夜。

压抑在喉间的血腥再也忍不住，夏紫陌捂着心口倒在在紫梅林的小屋前。明月惊慌失措，她用尽力气才勉强将师傅扶进房间，可是对于师傅那混乱的经脉却无能为力。

“我没事。将书案上的白色瓷瓶中的药丸倒有一颗给我，过几天我就没事了。”夏紫陌笑得清淡，仿若这一身重伤的不是她。

明月依言取来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的手一颤，药丸几乎要落到地上。

“师傅，你？”明月的声音颤抖，她希望自己的想法不是真实的，可是？

紫梅林的武功秘籍中有一本叫毒医的书籍。明月无聊曾经翻阅过，书中记载一种可以暂时恢复武功的方法。

划破手腕，每日将其浸泡于十八中毒药混合的药水中一个时辰，七七四十九天后，可以恢复武功的九成三天。不过，代价三天后经脉俱损彻底丧失武功。

翻看师傅的手腕，深浅不一的痕迹如同杂乱无章的线条，刺目惊心。

“我没事。”夏紫陌依旧淡淡地。

明月哭了，从成为孤儿的那天起，她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即使被人欺负，被人辱骂，她都不再流泪。可那天晚上，明月伤心的落泪，她那天明白，原来心会如此疼痛。

有一种伤来得快，消失却缓慢。

明月离开了紫梅林。

九、欺骗

欺骗一个人需要技巧吗？如水的天空下，明月凝望着眼前双眼明镜般的眼眸，她疑惑了。

“在想什么，明月？”苏落雪白皙的手指在明月眼底晃荡，突然间，明月感到莫名的烦躁。你让我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想起了苏落雪的话。

熟悉？陌生？

苏落雪熟悉的人是夏紫陌，而陌生的则应该是她，明月。

一个她想杀的人救了她，明月不懂得这是不是老天给她开的玩笑。

离开落梅林的那个晚上，她乘着师傅熟睡的时候，翻看了那张大红色的请柬。

正月十三，枫林山庄苏落雪与木成枫大喜。烫金的大字熠熠生辉。苏落雪，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藏在师傅心底的那个名字。

师傅书房的画中女子，落款处有一黑色娟秀的小字，雪。

如果不是这个人，师傅不会变得经脉俱废。她想杀了苏落雪，在那个初遇的她的扬州观月阁就想动手。可惜，那天的苏落雪剑太快，快到她没有把握可以一举成功，所以她收敛了杀气，改变了主意。

什么人最容易被杀？武功太弱？不是。在那些当乞丐的日子，明月学会了很多的东西，其中就有一条关于如何杀人。

最容易被杀的人，是被朋友出卖的人。成为一个人的朋友，然后在背后捅上一刀，那是最简单而有效的方法。

成为苏落雪的朋友，然后乘机会杀之，这是明月最初的目标。如今，阴差阳错，她达成目标，她却迷惑了。

“明月，你的头发很好，自是你太不会打理了，一直散开，我帮你卷起来吧。”苏落雪难得露出微笑，从包袱里拿出木梳，走到明月身后。

来不及拒绝，苏落雪的手攀上了明月耳畔的发丝。

手中细腻的触感让明月心底一阵莫名，苏落雪梳理地很慢，似乎在回想什么，又似乎在犹豫什么。

“好看吗？”长发挽起，发梢末端用一根青白色的玉簪子梳理起，镜中的自己仿佛与师傅那熟悉的面孔重合起来。

陌生的自己，明月惶恐，她惊慌地从头上拔下发簪扔到铜镜前，冲出房门。

傍晚时分，她回到房间，苏落雪正望着手中的发簪发呆。

“发簪很适合你，送给你。”苏落雪将发簪递给她。

青白色的玉簪子，簪子有孔，孔中红色的丝线穿过，下坠一红色的琉璃。明月分明记得那颗红色的琉璃珠一直挂在苏落雪心口。

“这颗琉璃珠我一直很喜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给你挽发，我觉得它似乎该属于你。”苏落雪的眼底满是淡淡的哀伤。

想推辞的手，不知道为何却接了下来。是因为苏落雪眼底的伤痛吗？

苏落雪离开了房间。

夜色清凉，薄薄的月光洒落，隔壁的房间传来了明月熟悉的琴声。

“当年人未识兵戈，处处青楼夜夜歌。花发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风多。淮王去后无鸡犬，炀帝归来葬绮罗。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

手握发簪，明月发现，来处和去处，她统统找不到了。

十、无涯

风扬起长发，散落的枯叶随风起舞。

落雪舞动长剑，《雪玉集》的剑法她已经练习了很多遍，可是最后的一招“心无涯”她却始终无法领会。

夏紫陌，那熟悉的名字，若有若无地牵扯着她灵魂深处的某个神经。

苏落雪，你决定了吗？

明月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眼神几多复杂。

决定？很多的事情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了吗？苏落雪摇头。

“明天是十五，我要去一个地方，所以，今天我们就分道扬镳吧。”落雪的是声音很低，似乎有不舍，又似乎毫不在意。

明月的头垂得很低，淡淡的月光洒落下来把她的人影拉得瘦长瘦长。

“十五？”仿佛在做垂死的挣扎，明月的声音低不可闻。

落雪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光，缓缓点头。

犹豫片刻，明月转身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她手中多了两个酒坛。

“我请你喝酒。”明月将其中一个酒坛递给落雪。

酒香扑鼻而来，落雪的手却没有接过。

“为什么不接”明月问道。

落雪只是淡淡地摇头，仿佛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哐当，酒坛落地。

明月突然长剑出手，直取落雪眉间。

夜凉，风更凉。

簌簌沙沙，落叶卷起尘土飞扬。

“你还是动手了。”落雪侧身闪过明月的剑风，飘落。眼神黯淡。

“你知道？”明月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知道，从第一次在观月阁遇到你就知道。你有杀气，尽管只是一瞬间。”落雪的语气肯定而无犹疑。

“那你还救我。”明月蹙眉。

死气般地沉默。

“你不会懂。”苏落雪笑得坦然。

当苏落雪缓缓走到明月面前的时候，明月发现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

“你下了昏睡的药。”明月面色惨淡。

“如果，我死了，帮我收尸。” 落雪一字一句道。

这是明月听到苏落雪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眼前一黑。

“不要去。”明月挣扎着想开口，却渐渐意识模糊。

月色慢慢地爬上西墙，夜已过半。

十一、对错

紫梅林。十五月圆。

“你来了。”夜色清凉，夏紫陌一身白衣立于山崖旁，瘦削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白，仿若一瞬间要飘仙而去，断却一切尘烟。

苏落雪的目光停留在那熟悉陌生的面容上，心微微一颤。

“拔剑吧。”夏紫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放入口中。

光影交错，梅花乱舞，仿若在为这一场生死的决斗伴舞，风声鹤鹤，落红随着白色和翠色的人影晃动。

“心无涯。”夏紫陌手中挽起一朵剑花，剑花直指苏落雪心口。

“心无涯。”原来，这就是心无涯，漫天的剑花如雨般，真是灿烂。苏落雪笑了。手中的剑微微一偏，心口迎上了夏紫陌的剑尖。

一片紫林雪梅香，小楼疏影白发长。等闲月稀鬓染霜，烛残摇曳思更长。旧日蹉跎杯酒寒，秦淮杨花舞飞扬。

在那个为明月束发的夜晚，她想起了很多。关于她于夏紫陌的认识，关于那场相遇，关于那场阴谋，关于那段如诗如画的日子。

“紫梅林冬天的雪梅，如同你的名字，落雪。”她还记得那时她笑得开怀，那是她出身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万物皆有心，需要凝神细听。母亲是要告诉她，要学会放下吗？握着剑是手缓缓落下，她感觉到被剑尖贯穿的刺痛。

“紫陌，对不起。”落雪笑得灿烂。

夏紫陌脸色惨白一片，剑脱手。

“落雪？”夏紫陌感到手颤抖得厉害。

“我们的相识是一场的错误，但是，我不后悔。”苏落雪的手抚过夏紫陌的眉心，然后缓缓落下。

明月赶到落梅林，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师傅和落雪。

一年后。

“落雪，你是嗓子还不能好吗？我再想想有没有其它办法帮你恢复。梅花开了，我给你做胭脂，你喜欢吗？”

夏紫陌淡淡地笑意透着一丝满足，尽管双目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那天为了激起身体残存的内力，夏紫陌用了毒医配置的丹药，药效后，她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喜欢。明月在师傅手心写着两个字。不远处，她看到了那个被她埋葬在树林中的坟头。她卷起了长发，刻意模仿那个她不知道憎恨还是喜欢的女子，苏落雪。

没有谁懂救赎自己，也没有人懂得放下。

明月低头，仿有泪珠滴落。

全文完

终于写完了，仿佛松了口气。

人和人的相遇也许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结局，很多时候看的明白，却依旧无法抽身。落雪，明月，紫陌，她们都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或对，或错。

由于懒惰，故事断断续续了好长时间，对于坚持看下去的朋友，真心的说声谢谢。

大家如果喜欢古风，可以看看《故园无此声》，毕竟那是最喜欢的长篇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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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琉璃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