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褚谋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这一场打得实在艰难，护城河边的尸首清点下来都收殓不完。兵刀甲器是城内最后的残余。第三道城门外已经泼满了桐油。林昂伤得重，太医院的几位老者来去匆匆。

他们其中曾有人做过清枝的先生，看见清枝站在城门下面色发白便不由关切：“娘娘凤体可还妥当，容老臣为其斟酌一二？”

“不打紧。”清枝不着痕迹将手移到身后：“城内重伤者众，还望院判费心。”

“皇后言重，臣等必定竭力而为。”

“有劳诸位。”

她强撑着将人送走，让宫女打来一盆热水，简单清洗掉手臂上的血迹便往上扎针。清枝额心渗了汗，便从怀中抽出一方巾帕咬在口中。一副针扎完，一盆热水变成红色。捧着盆的小宫女脸色都吓白了。还是不远处往这边奔过来的心腹宫女任兰过来，先一步让人下去了。

清枝实在难受，吃了一颗酸梅忍下恶心。任兰捏着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把手里捧着的那碗瓷盏挪过去：“娘娘，这是太后身边的芳华姑姑送来的安胎药，娘娘趁热……”

清枝因为着甲，身上珠华尽退。满瀑青丝只簪着那支迎春却依旧清丽夺人，只是面色苍白而略显消瘦。

任兰有些心疼，眼眶红红的，把药又捂了捂：“娘娘快喝吧，小殿下……”

“母亲怎么会知道？”

任兰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奴婢看您前几日夜里犯恶心，睡不安稳不沾荤腥。便猜到了一些。”

任兰常伺候后宫妃嫔，心思细腻。侍奉中宫后更是仔细。加之清枝的心思都在城防之上，没有注意这般细节，被任兰看出来也不意外。只是任兰虽然是大宫女，到底年轻。

中宫有孕本是大事一件，可遇上现下种种。娘娘有意隐瞒不叫众人担心，她这个做奴婢的却是担忧得紧，一日被芳华姑姑撞见了去，自然瞒不住。

任兰有些忐忑，宽慰着自家主子：“娘娘放心，太后她老人家向来疼您，转头便让芳华姑姑送了这药过来，方子还是原先孟院判写的——”

任兰自知失言一下闭了嘴。好在清枝从不怪罪她们这等小节，仰着头便将那碗安胎药饮了下去。苦得她一下便皱起眉，任兰忙将随身带着的梅子糖递过去。

陛下知道娘娘喜甜，坤宁宫上下都备了许多。梅子糖入口的瞬间，清枝还是偏开头哭了。

还能等到你回来吗？

清枝失神的时间很短，抬起指尖抹了清泪，期间任兰等几名宫女都安静地低着头，直到清枝问话：“母亲她身子可好些了？”

禾嘉自从那□□宫之后便不甚犯了头疾，犯起来厉害得紧。她实在匀不出精力，只能趁着这个间隙关问两句。

任兰开口时便已想好该答的话，虽说太后娘娘在最初知道中宫有孕的时候差点急得从床上下来，还是芳华姑姑拦得快，给娘娘身后垫了个靠枕。

任兰当时站在殿中如芒刺背，以为太后会怪罪。禾嘉也的确生气，面容有些严肃。芳华姑姑试着劝了一句：“皇后也是顾全大局，小殿下……”

“再顾全大局，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紧的。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哀家不在，你们没一个人能拉得住她。”

“清枝性子也是倔……”

再后面的话就是太后安排人下去了，任兰拣着紧要的说。

“太后娘娘身子好些后，亲自去了西门坐镇。”

“西门？”

“是，娘娘有所不知。”任兰一五一十地道来：“昨日夜里东门第二道护城河久攻不下，他们便转移了部分人手破西门而去，好在西门环山易守难攻。又有太后亲自坐镇，羽林卫总督把关镇守，牢不可破。”

清枝听到这里稍放了心，昨夜一场鏖战，耗了对方大半兵力。京中三万人打到现在仅八千数，第二道城门也损毁得厉害，城墙攻破，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修补的。

现下她们只有这一道屏障了。

背水一战。

清枝心意已决，最后的柔软落在小腹上。这个孩子托生在她的肚子里，便与她同生共死。清枝的掌心放在那里抚了抚：“这么小，就陪娘上了战场。”

一个多月大的孩子自然没有回应，清枝甚至都不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光是看着那里，就好像和小家伙在一起并肩作战。

母子齐心，共守皇城。

亟待君归。

城墙之上的众人严阵以待，对面再次发起了冲锋。火绳从头到尾一燃到底，火舌俯冲而下，燃起万丈光芒。映起的火光照着他们每个人的脸，火绳材质特殊，短时间内能让对面寸步难行。可也只是缓兵之计，终究拖不了太久。

城墙之上，清枝手持韧山盯着下方，身后的一众士兵都亮起了尖刀。

火墙的光渐渐有些弱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一排死士见着火势渐小又要强冲上来，还不待他们有所动作，第二道城门后便响起马踏惊蹄，旗帜在马上若隐若现，离得近了看清来人——

是援兵！

邻近的两州州府筹集了六千兵马前来救驾！这六千人虽然不多，可放在当下来说却着实不少了。

至少解了燃眉之急！

清枝见状立即让副总督带着兵马准备下城里应外合，城墙之上很快撤下一批人。清枝观着城下局势，突然听见天边响起一道响鸣，她抬头。城郊方向燃起了传讯烟。

这东西师姐曾和她提过，坤宁宫里就还放着几支，比普通的信烟传达的范围远上数倍。清枝盯着那方向久久没有移开，确认没有看错，提着裙摆便下了城墙。

她直奔宫门而去，迈过官阶。震天鼓八面而立，是天子登基之时特设，鼓声响彻皇城，并持一架牛角扩音。

清枝的声音便在这时响彻皇城，整个缙京都响起了铿沉锵然的声响——

——‘咚’

——‘咚’

“援军已至近郊，本宫与诸君同缙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只要再坚持完这最后一程。”

“诸位便是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保卫缙京！”回声贯穿京城大街小巷一呼百应，气贯长虹挥斥方遒。应和之声响在皇城每一条街道，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皆是士气高涨。他们有序往城门而去，百姓为厮杀的士兵助势助威，民意齐聚。

士兵们个个都是好汉，如破竹之势冲锋陷阵。城门一开便同援军里应外合。

满卷青史几粒尘埃。

几粒尘埃满卷青史！

刀斩枪鸣——

“驾——！”

远处有雷霆万钧之势举目皆惊，大褚的军旗在空中穿风而过。少年郎惊才绝艳，纵马提刀。陆峥一言不发，纵马疾驰而过，刀下血流成河。

他在马上一声暴喝：“何人犯我山河！！”

“是显德帝？！”

“陛下吗？”

“太好了，陛下带着大军杀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城边的百姓早已看得移不开视线，黑衣人溃不成军，偏还有些生出爆体而亡之势。

陆峥身后，刘照紧随，江门军从天而降。彻底将这些硝烟消弭于无形。

热血沾湿陆峥的底靴，脚下尸体堆积成山。他抬头，看见城门大开后朝思夜想的身影。因为连日的强撑近乎有些羸弱，再见到他时清枝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陆峥脑子里的弦‘嗡’地就断了，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奔过去就将人抱在怀中。百姓见状还来不及怔愣，副总督一声‘吾皇万岁’便带着周遭百姓一应全跪下去。

帝后情深，无人敢窥探，可今朝过后，也无人不知。

经此一役，怀仁后便是一战成名，扬立天下，显赫朝堂。

显德帝继位不久便是帝后大婚，此后新任帝王更是为了这位皇后屡次驳回朝中臣谏，坚持为怀仁后空置六宫。态度之强硬坚决让朝中一度不再有人敢谏言。却抵不住民间的诸多议论，天下妖妃之言此消彼长。无非是这样的爱太过尊荣恩宠，惹人嫉恨猜忌。

那就用行动为自己正名。

帝王宠爱是她的幸，天下所敬是她的命。

空置后宫？

怀仁后孟清枝应得。

清枝靠在他怀里，揽着陆峥的脖颈，帝后二人在万民朝拜之中回到宫城，迎春勾缠少年天子金色的发带，夫妻二人连背影都让人望尘莫及。

史书自有他们的位置。

迎春簪的主人靠在天子肩头闭上了眼睛，太过疲惫。陆峥偏头吻过她的额心。

还不知道自己当爹了。

直到陆峥又往前走了两步，清枝抬指在他喉结上刮了两下：“阿峥，你当爹了。”

陆峥点头：“嗯，你先好好休息。”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蓦地一停：“你刚才说什么？”

清枝简直要被他逗笑了，数日来的积压悉数散去，好像看见他就是晴空万里。于是她虽然提不起什么精力，到底还是从他怀里挪了挪，到他耳边捏着说了一句——

“我说，陆峥——”

“你——要——当——爹——啦！”

他要什么？他要当爹了？他要当爹了……

陆峥怔怔地望着清枝，似乎有一些不知所措。视线从小腹扫过一眼更多还是盯着她有些消瘦的脸颊。

这个女孩子，先是为了他拜别亲朋陪他共登高处，怜他宫墙冷；现在又怀着身孕助他守卫山河。

言到用时方恨少，陆峥偏下头抵住了清枝的额头。

“你辛苦了。”

清枝感受着他额上传来的温度，安稳地闭上了眼睛：“嗯。”

陆峥缓了缓，认真地吻过她的眉眼：“孟清枝，我爱你。”

“我知道。”清枝抬起了头，闭着眼睛也能寻到他的唇：“我也一样。”

陆峥不是和刘照一起回来的，刘照先行一步带着大军返京。明明已经是协调好的，可是陆峥总觉得心口跳得厉害，愣是逼着恪尔准画了印然后独身一人往回赶。

他一路没怎么敢停，跑死了三匹马才在最后追上了大军，然后继续疾驰。

他其实也怕。

怕皇城被攻陷，怕阴阳两隔。

还好，赶上了。

缙京安定，南褚都城稳固。

圣都也该有消息了。

满卷青史几粒尘埃。——网络文案

帮江某开下麦——

江某衍：ber哥们你……（[小丑]）

陆某：青梅竹马，三年抱俩[奶茶]（易如反掌摊手[墨镜]~bushi）

关于空置后宫这个情节，以前看书的时候每次都觉得很美好，后来渐渐发现可能会有弊端。人心总是最易变，虽然知道小说设定的爱情总是牢不可破，但我可能还是更倾向于其他的幻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在写这个情节的时候竟然圆了小时候一直的梦。

“被你所爱是一种幸运，可是为天下人所敬空置后宫更是我应得。”

意满离果然自己当厨子才知道炒什么饭喜欢吃哈哈哈（如果不是写300字就摸摸鱼那更好了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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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