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崔家三爷这句“顺其自然”的赦令,崔知温没再受什么禁足抄经的罚,但在祠堂受了风寒,倒也没再顶风作案,在家老实歇着。
“娘子,起来用过早饭再睡吧”阿荇撩帘子进来,温声问道。
只见知温蜷在被窝里,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看见她立马又闭上眼睛装睡。
阿荇是知温院里正经的大丫鬟,她和妹妹阿芷都是崔家家生子,亲娘吕嬷嬷是原先崔三爷的丫鬟,后来知温生下来没有正经主子看顾,吕嬷嬷这个奶娘也就当半个娘了。姐妹俩十岁就前后进来,服侍知温,阿荇是个沉静的,阿芷则活泼些,常与知温说笑玩闹。
“娘子又装睡啦!”阿芷也进来了,开口就戳穿她,“不起来也行,我把早食端进来”
床上的大蚕蛹听见这句,耳朵动了一下,偏头看过来,雾蒙蒙的杏眼期待地亮了亮。
“噗,当然,药也得端进来喝了”,阿芷对自家娘子再了解不过,每次喝药都得来这么一番拉扯,也不知道在崔三爷书房里看了道法,还要诡辩身体自愈。
“娘子,喝完药发发汗才好的快呢,不然总要不爽利”
知温在姐妹俩夹击下,不甘心地继续沽涌了一阵,还是挣扎着起来了。
阿荇伺候着梳洗,阿芷便出去备饭,正撞见初霁从外头回来,手上拎了几包小食蜜饯,她上去接过打开,还有热乎着的胡麻饼。
“是城北兴乐坊的?还是初霁姐姐你会疼人!”,虽然知温出门常常只带初霁,让阿芷有点吃味,但初霁功夫好又飒爽,阿芷很是佩服她,边忙活边开始分析:
“老夫人是一向不喜欢咱们娘子,但也不至于如此苛刻,怎么就动上手了?娘子眉上伤口不浅,回头留疤怎么办?我看肯定是有人故意嚼舌根,卢家那个小公子最刁钻了,三娘子也总是眼红娘子”
她也不用初霁接话,自问自答已经开始盘点疑犯。
“别猜啦,是家里着急要给我相看议亲了”
知温已经换好妆,穿了件家常的方领偶荷色的襦裙,没佩披帛,脸色有点发白,倒有几分像个待嫁的温柔小娘子了。
“啊?娘子下个月才及笈,就着急打发我们吗?”
阿芷在院里说话一直是口无遮拦
“胡说什么”
阿荇瞪了妹妹一眼,本朝风气较开,一般富贵人家心疼女孩,都会多留两年,到十八才出门的也不少,对娘子来说是有点早了,但名正言顺,没什么可置喙的。
“哈哈哈哈阿芷说的没错,老夫人现在看见我就头痛”
知温已经习惯不受待见,但她心大,也不太把旁人的情绪往心里去。
“娘子可有什么想法?毕竟是终身大事”
阿荇有点担心娘子年纪小,看轻了其中利害,打算回家给吕嬷嬷送信,早些来帮忙参详一番。吕嬷嬷年纪虽然不大,但有风湿,腿脚不太方便,去年就回万年老家休养了,原定是下月来娘子及笈,看来不如早些动身。
“没事,桥到船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知温笑笑,撕开一块胡麻饼,热乎的芝麻糖浆流出来,香味立马扑了满脸,她边吃边看向初霁,琢磨着等自己好了,怎么不被家里发现去找飞鸢。
不破不立,自己之前一直混混沌沌过着,也没有明确的人生规划。所谓不破不立,也许这就是改变人生轨迹的机会。
那边崔夫人正在院里和侄子喝茶,她今日过小寿,但裴家老太年去年刚仙去,不便大办。裴行立这日休沐,正好领着在金吾卫训练的崔知放来给姑母送贺礼。
“佑之,知放没给你找麻烦吧”
裴行立字佑之,人如其字,气宇轩昂、沉稳可靠,崔夫人看着侄儿,再看自己儿子,整日里招猫逗狗,坐都坐不住,就是一阵无语。
“阿娘!您怎么就不盼儿子点好,我上旬武考还拿了头名呢!”
崔知放翘着二郎腿,手里捻着糕点也不好好吃,非要抛起来用嘴去接。
“姑母放心,知放在金吾卫收敛成熟很多”
裴行立放下手中的茶,浅笑着安慰崔夫人,崔知放有武艺也有脑子,只是不耐烦应付人情世故,爱跟崔中丞做对添堵罢了。
“还是家里的糕点好吃,军中伙食太糙了,哎?知温呢?怎么没见着她!她不知道我回来了?”
知放在兄弟姐妹中,就跟知温玩得好,虽然两人在长辈眼中那是“臭味相投”,知温的拳脚猫功夫还是他教的,就是为了出去打架的时候不让她拖后腿。
“都怪你把知温带野了!她前日被老夫人狠狠罚跪了一晚,受了风寒还没好呢”,说起这个,崔夫人又开始埋怨儿子,五娘小时候走丢之后,她心里也有愧,总是想着补偿,也不怎么拘着她和大郎玩,没想到越发没有女郎样了。
“哈哈哈,她又闯什么祸了,我得赶紧去瞧热闹”,知放和她一起被罚不少,但往往都是他挨得更重,这会只想着幸灾乐祸,起身要走,又回头招呼裴行立,“三哥你也跟我一块去,她最听你话了”。
“等等,你先去,我还和你三哥有事说”崔夫人却是先把知放打发走了,要留裴行立单独说话。
裴行立冲崔知放点点头,示意他先走,然后抿了口茶,坐在原处等姑母开口。
崔夫人却是有点犹豫,这话原本轮不上她说,但裴行立生母走得早,有些事继母也不上心,她这个做姑母的只能多想着。
“佑之,元绾也走了快三年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侄子家世显赫,又年少有为,顺遂人生唯一的遗憾就是妻子过门才半年就病逝了,国子监祭酒元家的嫡女,两人当年郎才女貌、文武联姻,也是登对璧人。却不知好好怎的染了病,家里还有些流言说是郁结于心,新婚娘子为什么郁结于心,不过是暗示并不心悦这门婚事,不便明说。
裴行立转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有点晃神,很久没听到过世妻子的名字了,猛然去想,她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眉眼恬静温柔,却总是笼着轻愁。其实他原也是期待着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但事与愿违。这几年自己忙于公务,没空去想,现在提起,只觉得茫然。家中肯定是要再给他续弦的,但想到又要和一个陌生的女郎共度余生,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侄儿还没想过,祖母和母亲应该自有安排”
“你自己可有中意的?年纪也不小了,没什么可别扭的。姑母跟你说,找个知情合意的,总比等你母亲塞过来的好”
“让姑母操心了,侄儿晓得”,裴行立心里微暖,姑母待他亲厚,说这些掏心话,只是自己于此事有点冷淡,平日里也没什么时间谈情说爱,也只能先应着。
“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就是盼你们都能夫妻和睦。一转眼,连知放也该说亲了,说起来,知温也到年纪了,这次老夫人动气,也是因着这个……”崔夫人还要再说,醒悟过来自己又絮叨了,便止了话头。
裴行立听到这,微微挑眉,知温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模样,居然也要开始说亲了,她那个性子,怕是不喜欢被安排,看来是闹得狠了。
“你也去知温那瞧瞧吧,也是可怜孩子,她父亲是半点不管”,崔夫人送走裴行立,回忆着刚刚侄子的神色,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知温和佑之?但又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这是什么瞎主意,两人性子差太多,年岁也不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