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眉重落教坊司,已是琵琶弹破时”
教坊司,原先隶属太常寺,为岁时酒筵编排乐舞。本朝分为左右教坊,右善歌,左工舞。飞鸢的左教坊,就在明义坊,正挨着醴泉,五进五出的庭院,后花园圈出了一大片空地,专门用来排练舞蹈。
知温此刻正狼狈地趴在墙头上,看着院内正在编排的演出。只见一个虹裳霞帔的胡姬,站在人群中央,虽然看不清脸,但只看身段,就知是个曼妙美人。
突然,一声清脆悠远的玉磐声响起,她身形一动,双手齐齐抖开水袖,一个踢腿回旋,裙裾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箫声、筝声、琵琶声,竞相跟上,曲子越来越高亢,脚步越来越快、翻手也越来越密集,金步摇随着动作中叮铃做响。
一曲终了,美人回步定住,一个下腰后仰,猛然间一张明艳的脸庞在知温眼前放大,冲她粲然一笑。
知温被美色慑住,也不知哪里又来了力气,一个鹞子翻身,把自己从墙头送到了美人面前,就是落地不太稳,踉跄了两步才站定。
“飞鸢,你腰不好怎么还跳”,眼前这个明媚的胡姬正是飞鸢。
要说知温在看脸这方面,的确是公主亲生的。每次看到飞鸢,就像被什么纨绔子弟附体了一样,嘘寒问暖,温柔小意。今日因为怕被抓包,虽然没刻意遮掩性别,但换了男装打扮,更像了。
知温惯常来找飞鸢玩,教坊的舞姬们也都认得她,都在队伍里推推搡搡地憋笑。
“你的腰就好了?”
后面施施然从墙上落下的初霁,听见自家县主那个着急的语气,忍不住开口吐槽,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爬墙都费劲。
“怎么今儿要翻墙来,也不怕被护卫当成歹人捉了”
飞鸢看见两人很开心,笑容让过于冷艳的五官,都添了几分暖意。
“万寿宴快到了,要加急给她们排练新曲子,我就示范一下”
飞鸢刚跳完,香汗涔涔,呼吸还有些急促。转身吩咐了舞姬们自行排练,就拉着俩人去她屋里坐。
飞鸢的屋子不大,但很空旷,没有什么床和桌椅,而是铺了张巨大的织花地毯,用帐子隔开了里外间。知温和初霁也就席地而坐了,自在得很。
“怎么来我这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了?”,飞鸢一边取了面巾擦汗,一边问到。
“唉!别提了,上次在瑞王府的事,被卢家那个混蛋告到我祖母那了”
知温揉了揉束起来的发髻,扎的有点紧,不太舒服。
“祖母罚我跪了一晚祠堂,好险还要禁足,我最近还是得低调些”。
飞鸢听见瑞王,顿了顿,看见知温的动作,绕到她身后坐下,帮忙取了发冠,把头发散下来,用手指在知温头皮上按摩着。
“跪得疼吗?上回是我拖累你了”,飞鸢轻轻问道。
“拖累什么,明明是她自己乐意要玩”,初霁和飞鸢投缘,在她面前也自在些,这时便插话道。
“对对,没有什么拖累,都是那个卢延让,他总和我不对付,找着机会就要作怪生事”,知温也赶紧解释。
“卢家小公子,我印象中是跳脱些,但怎么单单爱和你过不去?”,飞鸢有点好奇,又看知温神色,提醒了一句,“该不会是心悦于你吧”。
“啊?他?心悦我?”,知温是真的从没往这处想,乍一听到这个说法,浑身一阵鸡皮疙瘩,“不可能吧,怪瘆人的”。但是自己想了想,又看了看初霁的反应,怎么好像也在默认。
“啊?那日他倒是一反常态,还夸我好看来着……”
知温有点傻眼,仰倒在飞鸢身上,又抓了几上的飘带在手里扯着,试图否认“他要是心悦于我,怎么还要告我黑状,害我被罚?”
“因为很多男人不懂什么才是心悦,总是一厢情愿,要替你安排人生,不许你交友甚广,说自己嫉妒,不许你抛头露面,说不愿你操劳,其实都是自以为是,这才不是真正的心悦”,飞鸢轻轻理着知温的鬓角碎发,说到最后,语气有些愤愤。
知温有点惊讶地抬头望向她,自己很少听到飞鸢如此动情绪。虽然容色明媚不可逼视,但她总是淡淡的,就算身处觥筹交错间,也似乎和这里的人都有那么一层隔膜。
“你…… 是在说瑞王吗?”
瑞王心悦教坊司的飞鸢娘子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因为“五陵年少争缠头”的意气,一度是长安街头巷尾的绮丽绯闻。飞鸢和瑞王应该也是有过情投意合的,但她不愿意进府做滕人,干脆狠心和对方一刀两断了。
“有些人背地都说我身为下贱,心比天高,可我是真的不愿意被关在深宫大院里,我有时候常想起小时候,我还在塞外的时候,躺在草原上,就可以看见天上自由自在的鸟儿”
飞鸢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完全沉浸在回忆中了。
“我也不愿意被家里约束着,我甚至还没有去过长安以外的地方,没有见过草原、大漠……”,知温被她的描述带进去了,也有些惆怅。
“咳咳,我看你们现在挺快活的,真去外面看看流落街头、跟着戏班子四处卖艺的女孩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初霁毫不留情打住了两人的沮丧,自家这个县主心思本来就活泛,回头脑子一热真要自己出去闯荡,那就难办了。
“是我这几年日子太安逸了,只记得以前的好,不记得那会儿的苦了”,飞鸢自己晃过神,冲初霁摇头轻笑,她们俩都是真的挨过饿受过冻的,是不该这么矫情的。
“为什么不能又自由又不吃苦呢?”,知温还是有些天真,但也有她自己的理由,“我们可以自己做生意、赚钱,自己养活自己呀”。
“也许是可以的吧”,飞鸢不愿打击她的信心,也忍不住去想,真的不行吗?还是因为没有尝试过?
“我的琉璃阁现在每年也能赚到不少,回头飞鸢你退了乐籍,我们一起回你家乡看看!”
知温忽然想到这个主意,一下子兴奋了,坐起来拉着俩人就开始商量,恨不得立马就能飞往塞外。至于话题最开始,说的什么心悦不心悦,早就抛之脑后了。
“心悦县主?”,崔知意是真的忍不住想给阿史那一拳,这个塞外来的幺蛾子胡人王子,见了知温一面,就敢说自己心悦!还是看见顶头上司王大人的极力劝阻的眼神,他才没能一步跨过去,把阿史那的席位给掀翻。
坐在一旁的裴行立也有些生气,胡人果然打的龌龊主意,一个蛮荒之地的所谓“王子”也配肖想知温。他抿着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起身,走到阿史那的席前。
“县主龙血凤髓,玉叶金枝,不光阿史那王子,我等皆是心悦诚服”,说完抬手先敬对方,但杯子后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威慑和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