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你做什么?”
知温不解,盛世日久,也没听说过什么使团生事。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前脚刚到,他后脚就跟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或许就是来看宝石的呢?”
琉璃阁经营三年,在西市胡商们中间还是有些名气的好吧,知温心里暗诽。
“算了,不说他了,你给我写的纸条怎么办”
知意终于绕回正事,拉着妹妹去了后院。琉璃阁门脸虽小,但进去之后别有洞天,后院有三间厢房,西边那间给店里伙计轮值住,东边是账房和库房,正屋则是茶室,一般有贵客到访,或是知温要约人会面才用。
院子角落有一颗高高的玉兰,正是开花的季节,满树白花,莹洁如玉,在墙外的人路过都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穿堂风吹过的时候,阵阵清香扑鼻。
两人在窗边坐下,知温一边欣赏自己院内的风景,一边表明态度。
“我想挑个自己愿意的,不然不嫁”,是愿意,不是中意。
“你祖母肯让你自己挑?”,知意没细琢磨出不同,只怀疑崔老夫人是否同意
“她总不能压着我拜堂成亲,而且祖母也大概知道我的性子”
“那你中意什么样的?我帮你去寻摸”
本朝男女大防不重,两人先看对眼,家中再提亲的也不少。
“第一个样貌要好,第二个要能去安西都护府外任”
知温早早都盘算好了,样貌好看起来舒心,而去安西外任,她的珠宝生意还能继续做,也不愁没个立身之本。是不是情投意合也不重要,只当找个离开长安和崔府的机会。
“你怎么和阿娘一样”,知意脱口而出,这不又一个裴五爷吗?他只当知温是和晋阳公主一样图省心,找个夫婿不在家的,没往她自己要去安西这一层上想。
“我这个县主,学公主也可以吧”,知温从未和晋阳公主相处过,叫不出阿娘,就像崔知意不会叫崔老夫人祖母一样,两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也不是不行,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还是要多看看品性德行吧”,知意心里有点歉疚,上一辈和离,自己有阿娘,妹妹却什么都没有,连终生大事都要自己拿主意。
知温盯着他笑而不语,是不是一辈子,他们爹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知意被她笑得尴尬,摸了摸鼻子,“要说像裴三哥那样的,才是真正的君子,值得托付,上哪找一个呢?”
“照着三哥找,也太难了”,知温眼神有点飘忽,她年幼无知的时候,还真说过这种“长大要嫁给三哥”这种蠢话,还好没人记得。
“可要外任安西的文官,年纪大都不小了,除非上军中找,但武将出生入死的,不安心……”,知意自顾自琢磨着。
知温倒是被他提了个醒,裴大伯在任安西都护多年,自己回头求求崔夫人,兴许能在军中帮忙寻到合适的郎君。
兄妹两人琢磨到晌午,在琉璃阁用完午饭,知意正要准备回鸿胪寺,听得知温央求他:
“崔少卿,我能不能去找回鹘使团的译官再学学胡文”
知意没成想在这等着他呢,刚要拒绝,就看见知温泄气一般往案上一趴,侧头盯着他幽幽说道:
“等我成亲了,就再没有时间出来了”
崔少卿虽然不理解为何知温这么喜欢胡文,也明知妹妹在卖可怜,但看她期待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今年不同往年,圣上万寿,各族使团人多事杂,不便去鸿胪寺,回头我带他们去慈恩寺礼佛的时候,捎上你同行。”
“谢谢阿兄!阿兄最好了!”,知温得了承诺,立马坐着不蔫巴了,起来亲亲热热地把崔少卿送到门口。
知意临走前还是不放心,特意把一直没吱声的初霁拉到一旁叮嘱:
“看着点你家县主,别让她乱来,还有今日那个阿史那,也别让他靠近知温”
初霁白眼望天,她今天看知温一顿忽悠亲哥,能忍住不破功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听他这一顿无用的安排,实在无语。只能继续沉默,叉着臂用姿势表明:回见了您。
莫名领了两项任务的崔知意,一脸无奈地回了鸿胪寺,今日还要准备接待突厥使团的事宜。
突厥人前些年被回鹘压得动弹不得,部落间也各自为战,只有些散兵游勇在边境游荡,但去年朝岁时,葛逻禄部落突然一举吞并了几个小部落,首领乌苏米给安西府递了书,请求天子册封。
兵部和中书省为到底要不要册封的事吵的不可开交,一派觉得突厥人嗜血好战,此举是在试探挑衅,不能同意,另一派觉得既然主动遣使交聘,该以和为贵,况且西边还有回鹘,让他们互相消耗,不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皇上被吵得头疼,干脆大笔一挥,让突厥人一并来参加万寿宴,当面商议。
这可把鸿胪寺卿王端章愁的,双鬓白发又添了几根。主要是,回鹘与突厥是血海深仇,斗的你死我活。当年回鹘可汗赶走突厥,朝廷也暗中派兵支援了。现在突厥使团进京,怎么保证两边不打起来,全看王大人的端水技艺了。
沿途招待、官舍住宿、宴席排位这些也都有讲究,怎么错开又不刻意,都要崔少卿安排了。
知意正头疼着,侍卫来报,说金吾卫中郎将来了。
这几日金吾卫留在鸿胪寺的人回报一切正常,但裴行立从察事厅那得的消息,说那位阿史那王子和使团首领似是不睦,加上突厥使团也快到了,今日便亲自来巡查一番。
“裴三哥,你来的正好!”,知意本也准备传个信给他,“今早我前脚去寻知温,你猜怎么着,那个阿史那居然后脚就跟到了,这人果然是有些蹊跷”。
“你从公主府还是鸿胪寺出发的?”,裴行立微微蹙眉,鸿胪寺周围明里暗里都是自己人,断不该让回鹘使团的人有跟哨的机会。公主府也自有典军,难道是侍卫们清闲久了,玩忽职守?
“来寺里点完卯才去的琉璃阁”,知意苦哈哈地说,他也觉得有点奇怪,宿松素来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主仆二人都为察觉到有人跟踪,但怎么能那么巧。
裴行立沉吟片刻,“可能不是跟着你,而是直接冲着知温去的”,他也有点摸不清这个阿史那的路数,观他表现,全然是一副天真好奇的少年劲,这几日的踪迹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哪跟哪都不挨着,仿佛就是闲逛到哪算哪。
却说阿史那那边,从琉璃阁离开之后,还当真是去找胡医了。西市胡人众多,有不少来自粟特、波斯的胡医,行医风格大胆诡异,有开脑出虫以愈双目的传闻。寻常汉人百姓闻之色变,视为邪术。不过也有一位擅长外伤,技艺过人的“医匠胡”,被征召到了太常寺做医正。
“您终于来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褶皱的老太婆从暗门佝偻着出来,半跪在阿史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