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昭军们居住着的帐篷,从近到远,一字排开,整齐地列队在这荒漠野外,离族人们的住宅区相隔甚远,每顶帐篷都被绳索牢牢地固定在沙土上,最显眼的是在帐篷上面加盖的红色幡布,缀着金黄色的火烈鸟图腾,寓意里面住着的人非富即贵,是备受族人尊崇的贵人。
方缇就住在这红顶帐篷里,与红昭军其他人的住处不一样,这里有一个30多平方米、二十多张病床,还有族人们特意为他这“小神医”人工挖掘的蓄水池子,方便他行医用药,钻研治病。
炉火边上放着热气扑鼻、香气满盈的奶茶,还有红豆麻薯果子和红薯、板栗,更有洗好的妮娜皇后葡萄盛在一个透明琉璃碗里,一颗颗飞机运送过来的葡萄粒儿鲜嫩多汁。
“你应该往里面走,不会骑马吗?”王宇行坐在炉火边上,侧着头,看着方缇,“骑马用不上半小时就能进里面城中区,看到那最大、最漂亮的帐篷,就是我的王帐。”
方缇“嘁”了一声,说道:“我是被这里的病号绊住脚了,就没想着进去,而且知道你挺好,就不必看你了。”
“哎呦呦!都找我找这儿来了,差这么十几公里不看我了,”王宇行上手去捏他的手腕,一寸寸捏着,“你知不知道我这大半年到处找你?驻地、星洲岛,包括晖阳岛,我都找遍了!”
“我才失踪大半年你找不到就急了,那你走了多久?”方缇偏过头问他。
“……我是没办法,”王宇行道,“走的时候没想过还会再见你们。”
方缇嗯了一声,看着炉子,娴熟地把奶茶倒进手作瓷碗里,递给了他。
“没想到你竟然在这住了大半年,”王宇行接过,仰头喝了,“那……那你知道他们得的是什么病,不会传染吗?你不怕吗?”
“不会,”方缇摇了摇头,“也不怕。”
三年半再见面,孩子明显长高了不少,第一次见面奶呼呼的小孩儿,只到他膝盖上方,接着是到他腰部,仰头看着自己时还是一小不点儿,后来十几岁了到他胸膛的位置,接着是腋窝处,现在俩人相拥,方缇的头已经能靠到他的肩膀。
一张小脸虽然仍旧没褪去婴儿肥,肉嘟嘟的,但脖颈精细,人也很清瘦,长得斯斯文文的,眼睛又大又圆又漂亮。
“你现在多高了?”王宇行问。
“1米8。”方缇道。
“扯,肯定没有1米8。”
“正正好好1米8!”方缇急了。
“1米75以上的都爱自称1米8,1米81都会把那个‘1’说出来。”
“那是你们Alpha才会那样,我是一点儿都没虚报!”方缇噌的一下站起来,王宇行也笑着站了起来,俩人又比了比身高。
“我现在1米93。”
“扯!”
俩人推推搡搡地比个头,方缇双手抓着他衣服两边,又像小时候似的贴过去。
王宇行看出他让自己抱,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住他的双臂:“多大孩子了还让人抱?”
“又没别人看见!”
王宇行只好矮下身子抱住他的双膝往上举,高高地举过头顶,笑着抬头看着他:“挺重啊,那还是胖。”
“不胖,”方缇笑着伸手往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现在标准身材。”
“你回回都标准。”王宇行把他举着悠荡了好一会儿,才把他放下来,那分开三年多的陌生感随之消失不见。
“葡萄,这红昭军的事在我心里,一直是……”王宇行欲言又止,“真的很感谢你救了他们。”
“医生嘛,有什么谢的,而且你的族人好吃好喝供着我,还让我住这么好的帐篷,我很满意。”
王宇行笑道:“这都是最基本的,你是我们族人的救星。告诉哥哥,你要什么,要什么我给什么。”
“这不都给了吗?”方缇指着前面那琉璃盏,“葡萄。”
王宇行拿起一串摘掉一颗,妮娜葡萄这品种是每颗葡萄粒又大又圆,像个李子似的。王宇行剥了皮儿递给他,方缇直接低头,“啊”的一声,张嘴咬着葡萄吃了。
“……行,”王宇行笑着点了点头,“让主喂你吃葡萄,也是天下没有的恩赐了。”
“感谢我主,”方缇笑道,“谢主隆恩!”
俩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帐帘外面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方缇道:“请进。”
赵萍可身旁仆人拉开帘子,走进一看,王宇行右手喂着方缇吃葡萄,左手手心朝上张开着,竟然还在方缇嘴边接葡萄皮儿。
他不禁微笑起来:“殿下,原来你说的孩子是我们的小神医啊。”
“是啊,我都没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王宇行站起身道,“他年前就来了,一直住在这里,跟着一个叫……”
“宁宁。”方缇提醒道。
“对,跟着一个小孩儿混在一块儿。”
赵萍可道:“我是听说红昭军里有痊愈的人,才仔仔细细打听了一番,将他抬了旗,住到这帐篷里,没想到是你的旧相识。小缇,你也没跟我们说。”
“领主,”方缇低头行礼,“知道他在这儿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他也没有这病情紧急。”
王宇行转头看着他,目光中都是欣慰。
“那行,我不打扰你们了,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托人来说。”
“好嘞,您忙吧。”王宇行道。
“不过戚兆义说你要找的王妃……”赵萍可转身前,忽然想到了这个。
“啊,没事了,”王宇行道,“这不找到了么。”
赵萍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了看他们二人,微笑地走出了帐篷。
“找到了?”方缇问道,“我听说这个选妃,是轰轰烈烈的,有着很严格的条件标准,只要15岁,眼睛得大,还要特别漂亮……”
“什么,我还选妃?!”王宇行翻了个白眼。
“是啊,家家户户都把未出嫁的15岁Omega小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参选,我还寻思我也帮你看看。”
“去你的,”王宇行推了一下他的头,“我是找你!孔钟一直没学会巴尔干的地方语言,跟戚兆义传个话,那是驴唇不对马嘴!”
“找我?”方缇缓缓地将双臂抱在了一起,狐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是王妃了?”
“那是我怕别人对你不利,你弄那个x枪炮打得厄斯人到处跑,一旦有人想把你掳走呢?我本来想说,你是我儿子……”
“什么?!”
“……后来领主说我太年轻,生不出来你,”王宇行笑道,“只好把你叫成王妃了。”
“那你不是真的要找老婆?”
“谁找那玩意儿。”王宇行语气中带着不屑。
“什么‘玩意儿’‘玩意儿’的,”方缇瞥了他一眼,“你是好玩意儿了?”
“虽然……也不是,”王宇行笑了笑,“但绝不会找什么王妃。”
“为什么?”方缇很好奇,因为家里大哥二哥都结婚了,王宇行今年也有26岁了。
“因为是祸害,”王宇行道,“我爸吃的亏上的当,走过的路,我都不会再犯了。”
方缇凝视着他,半天没说话。
可这样被他看着,王宇行却说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像是解释道:“这里的人,我是说刚刚,领主,还是习惯叫我殿下……”
“能够理解,”方缇道,“这里的人都很怀念你父亲在的时候。”
“嗯,”王宇行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去年10月来的,那赶上了我们……投降的那段时间,还看到了那么多厄斯人空降下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窝囊。”
“不会啊,投降是为了要茧,我听这里的老人儿们分析来着,”方缇给他竖起了大拇指,“我主英明。”
王宇行更是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来,竟不知道他这是揶揄还是调侃,抚了抚额前的头发,仍旧半信半疑,有些慌张地看着方缇。
方缇被他这表情逗笑了,他幼时养过流浪猫也养过狗,小动物做错事时,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就像现在的王宇行。
“你干嘛?”他忍不住笑着问他。
“你是不是在那阴阳我,”王宇行道,“我知道我这要茧的方式,很不光明……”
“哥,”方缇伸手按住他冰凉的手背,“能要到就是你的本事。那边各个岛都想要茧,谁不想要?这里的人尊你为天父,你当然要替他们的安危着想。”
“嗯。”王宇行把心放到了他的狗肚子里去了,可只几秒,又犹豫道,“可皓南岛上空的茧挪了过来,导致今年大战一场。”
“这场恶仗是必须要打的,”方缇道,“互相肯定要试一试深浅,厄斯人把咱们当软包子捏,肯定要给他们点儿厉害尝尝。”
王宇行听他说话还是带些稚气,但很豁达通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很“通情达理”,便放下了心来。俩人的手搭在一起,毫无性别上的避讳,还像小时候一样。
“你手怎么这么凉,”方缇抓着他的手往炉子前凑,“你走了这大半年,他们说你去造航空母舰了,造成了吗?”
“我是不出手而已,一出手那是一鸣惊人。”王宇行不客气道。
“那就好。”方缇看他尾巴又翘起来了,神采飞扬,不禁心中感慨,还好这些年王宇行落在了这里,领主们很宠他,让他的心得到了治愈。
“今天太晚了,你先睡觉,”王宇行道,“明天哥来找你玩儿,好吃好喝供着咱们巴尔干的小恩人。”
“好。”方缇点了点头。
王宇行临走时往他被褥上看了看,现下10月份,晚上棚里很冷。
“你明天住我王帐里,那里有暖气,不用烧炉子。”
“没关系,我这明天还得接诊,住这里方便。”
王宇行看到方缇那被子上盖着的,还是当年他走时送他的那件白色大鹅羽绒服。这几年过去了,衣服虽然洗得很干净,但没有那么白了,也不再蓬松,不知道里面还剩几根鹅毛,还能否保暖。
想到这里,心里陡然酸酸的,转过身,掀开帘走了。
没过多久,负责协助方缇熬药治病的两个小护士,抱着崭新的厚厚的棉被、床铺和枕头过来,说是主特意交代给他的,夜里别感冒了。
方缇感谢地接过,铺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王宇行见方缇的帐篷里早有人去了,竟是络绎不绝去看病的人,不止是红昭军的战士们,还有坐着马车驴车有的是从老远的地方赶来,让方缇给看些疑难杂症。
赵萍可说方缇治好了红昭军的患者后,“小神医”的名号传遍巴尔干,便有更多的人来看病,但赵萍可想着方缇能在这里主要原因还是治疗红昭军的人,便要求其他患者每天只放号10个,且从早上8点到10点截止,其他时间都用于治疗红昭军。
但无奈巴尔干这地方医疗设施有限,名医更是少之又少,方缇治病又不要钱,他们有着非常好的医保政策,不缺钱看病吃药,缺的是有能耐的医生。
于是为了抢号,更有人五点就在方缇的帐篷外面几百米远守着了,方缇最开始几次起床晚了出去看到他们在那安静地苦等,心里很不是滋味,竟然五点起就开始行医,愣是把10个号加到了50个号,再把时间腾出来给红昭军的患者。
王宇行等了又等,方缇竟然在里面坐着,戴着口罩,一个个叫号,愣是没时间搭理他,更别提跟他玩儿。
他这下明白了方缇说被这里的患者“绊住了”是什么意思,那是真的很忙碌。
王宇行把昨晚跟方缇聊天时谈到的朋友赵一宁,召进去问话。
“别害怕,”赵萍可见赵一宁吓得哆嗦,安抚他道,“主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也不用蒙着脸,你痊愈了,是不会再传染了。”
赵一宁点了点头,却仍旧不敢摘口罩,睁圆了眼睛看着王宇行。
“你把方缇是怎么来的,过程给我讲一遍。”
赵一宁点了点头。
“……背着小书包,穿着一件白衣服,头纱蒙得乱七八糟,在沙坑里卧着,被我发现了。”
“我把他当小乞丐,喂饭投食好多天,见他晚上也不走,就在那沙坑里睡着,像是从别地方流浪过来的。”
王宇行的手抚着座椅两边,听到这话,紧紧地攥紧了扶手,赵萍可看了看他,知道他心疼得不行。
“后来还装了一阵儿哑巴,我们逐渐混熟了,他才叫我名字,说他其实会说话,但从机场过来的时候,说要找人,差点被咱们的马夫给砍了……!就不敢再说要找人了,以后也没提这个事。再后来,厄斯人来了,他是个黑户,没有装备,我给他扔沙子里去,出来时他看我病了,简直气疯了,要砍死厄斯人,又要搞瞎他们的眼睛,还说会把我治好,”赵一宁双手交叉抚上双肩,“感谢主的朋友,真的把我治好了。”
王宇行听到这里,简直浑身冒冷汗,后怕极了,如果不是赵一宁挺身而出,那方缇就会遭到厄斯人的残害……所有红昭军,已经是他心里不愿、不敢碰触的伤痛,何况,方缇也曾那么接近厄斯人,身临险境。
“赏你,”王宇行抬手道,“立刻抬旗,你是王妃的至交好友,也是我亲弟弟,回去列清单给我,要什么给什么。”
“谢主隆恩!”赵一宁跪下双手向前铺,又起身蹲坐在小腿上,“我不想要什么,但是……主,小缇会走吗?”
从他知道方缇被选上王妃后,就怕以后主离开了,也会带走方缇。
“这个就由不得咱们了,”王宇行叹了口气,“得看他自己的意愿。”
王宇行瞅着中午放饭进去,方缇也已经吃完了,现在走出了帐篷,便把头上戴着帽帘的黑纱往下压了压,快步走了过去。
“还忙什么呀?小缇医生。”
“查房,”方缇道,“后面帐篷挨个儿去看一遍。”
“那我也查房。”王宇行跟到他的后边。
“你能查出个什么?”方缇好笑道。
“我就要跟着。”
方缇进到帐篷里,一个个床位看过去,患者们看到是他都坐起来说自己的情况,哪哪不舒服等等,方缇一一解答,等看到他后面杵着个奇怪的人,都充满了戒备。
“那是谁?”老人一把握住方缇的手将他拽到身边,警惕极了。
王宇行只好掀开头纱,露出他的金发和白皙的面容来,惹得帐篷里的患者们连连惊叫,纷纷要下床拜倒,恭迎主的来访。
王宇行只好笑着将手指抵在双唇中间,嘘了一声,让大家好好配合医生治病,尽快痊愈。
这种“查房”是非常振奋人心的,王宇行一直对红昭军的病情非常关切,当他们听说方缇就是主从驻地找回来的医生,让他们看到了存活的希望,更是激动地对他感恩戴德。
“你太闹腾,整得血压都不稳了,”方缇只好把他带出来,“今天主的恩赐就到此为止吧。”
俩人站在帐篷之间,方缇穿的短身白袍上衣和编织麻布做成的七分裤,穿着平底的白布鞋,跟当地人完全融入一体。
“你跟我去王帐里,下午你要忙我再把你送回来。”
“行。”
王宇行要带他上马,方缇却指着他的帐篷外面栓着的那匹:“我也有马,就是不怎么跑。”
“你会骑吗?”王宇行勒紧了马绳,脸上带着挑衅的意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马蹄在方缇面前小步踢踏。
方缇哼了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红鬃马,抓着牵引绳翻身上马,双腿用力一夹:“驾!”
率先冲出了红昭军的帐篷营。
“小样儿,你认识路吗?”王宇行紧追在后。
俩人一前一后飞奔在苍茫无际的荒漠之上,举目四望,渺无人烟,大漠黄沙飞满天,但见苍穹上飘荡着一朵又一朵硕大绵软的白云,此时烈日当空,罡风阵阵吹过,远近沙丘,高低起伏不绝。
方缇越跑越快,见王宇行在后面越追越猛,更是斗志昂扬,抓着牵引绳不断地“驾、驾”,催促着马儿快跑,即便王宇行所骑着的座驾是高头大马,威武不屈,但路途遥远,阳光刺眼,他追了好半天,竟然没追上。
“喂!”他开始在后面喊人,“你别摔下来我跟你讲,我这马术,那是世所罕见!”
方缇抽空转头看了他一眼,即便发狠猛追,王宇行还落下了他几米,于是喊道:“你就这水平,还敢大言不惭!”
回头更是迎着猎猎的风,夹紧马腹,骑得飞快。白色的阳光投射在他们的身上,秋日暖阳,映照着随风翻滚的尘沙,如梦似画一般。
“哎呀!”王宇行在后面大叫一声。
方缇连忙回头看,这怂蛋包竟然还从马上摔下来了,要说完全掉地上,并没有,半挂在他的马鞍下面,跟马肚子热烈相拥。
方缇连忙调头奔过去看,结果王宇行的马停在那里,也对主人这造型非常诧异,懵懂地看向方缇。
等方缇的马儿跑近了,王宇行才松手,四仰八叉地摊到沙子上,打了个滚儿过去,紧紧地闭着眼睛。
“干嘛干嘛?!还要扯我马腿啊?”方缇薅着马绳连忙躲开,见他在那打滚耍赖不起来,“主啊,丢不丢人?!比不过就玩赖的吗?”
“我摔倒了!”王宇行滚成一团儿,俩手一揣,坚决不起来。
方缇服了他,跳下了马,刚抓住他的手,要拽他起来,王宇行便反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推倒在沙子里。
“主啊,我的主,你这么幼稚,你的臣民知道吗?”方缇一边嘲笑他一边反手去推他,俩人在沙子里互相推搡,滚成了俩泥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这个马它现在心跟我不齐,一匹公马,看上你那匹小红马了,所以不使劲,不出力,故意让着你。”
“啊对对对。”方缇连连点头,几乎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寒碜的哥哥。
“真的!不信你问别人!”王宇行拍着他的马脑袋,“这家伙一恋爱啥都不顾了,纯纯恋爱脑,不给我用力跑了!”
方缇牵着他的小红马,对他不屑而顾,可走进营寨里,却很熟悉方向似的,径直往王帐里去。
“你原来知道我住这儿?”王宇行愣了,“你来看过我?”
“你不说你住最大最漂亮的帐篷吗?这就是。”
“胡扯,”王宇行往边上看,自己的帐篷规格跟赵萍可的一模一样,同类型的帐篷这里可不少,“你为什么到我门口都不喊我?!”
他竟有些生气了。
“因为你也没想联系我啊,”方缇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他,“我知道你活得挺好就行了。”
王宇行这才品出来这孩子是对自己还有气呢,不禁唉了一声,伸开手掌,盖到他的头发上:“我回过一次驻地,见过你了,你不是要高考了吗,我怕影响你心情。”
原来去年回来过。
“你考得不错,跟我当年有得一拼,”王宇行问道,“你作文能考满分?才子啊!”
“没有,跟你一样,背了十几篇满分作文,外加胡诌八扯,”方缇道,“我作文比你还烂。”
都是不走心,不爱在文章里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都得不到高分。
“你认可这种方式得满分吗?”
“嗯,反正又没作弊,咱们考试就为了得高分。”
王宇行明白了他对当年自己和于皓南的“状元之争”,其实有他自己的想法。
“方缇……”王宇行想说,他和他家里任何人的冲突、恩怨和旧账,都跟他没关系,绝不影响他们俩人的情谊。
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他不能明知方缇的真实身世,还避而不谈。
“我考上了中山大学医学系,拿了全额奖学金。”
“好宝儿,”王宇行抚摸着他的头发,可又转念一想,“不是,那你没去报道啊,考完就来这里找我了,不影响你的学业吗?”
“不影响,我进到班级群里了,”方缇道,“里面有课件也有作业,我都能跟上,还线上参加了考试呢。”
“能进线上吗?”
“能啊,红昭军有连网的机会,每天三小时,这不是主的恩赐嘛!”
“你给我停!”王宇行捏着他的脸蛋,“再敢给我主啊主的叫,我把你给煮了。”
“凭啥啊,别人能叫我也能叫。”
俩人笑着进了王宇行的帐篷内,两边仆人一掀开帘,不但方缇吓了一跳,王宇行也目瞪口呆。
昨天他就住在红昭军边上空出的简易帐篷里,离方缇的帐篷不远,这还是这次回来刚进自己的屋,只见里面装修风格全变了,从丧葬风变成喜庆风,大红被褥搭配大红喜字,鸳鸯枕头成双对儿,中间还用大枣花生桂圆和瓜子铺成了个爱心模样。
“这我可不敢住!”
方缇调头就走,王宇行紧跟其后,俩人仓皇之中对视彼此,都禁不住笑了。
戚兆义还巴巴跑了过来邀功,抱拳道:“恭喜殿下王妃!就寝处的安排可算满意?”
“满意个屁!”王宇行抓着他的肩膀就开始猛踢他的屁股,逗得方缇咯咯地笑。
这喜房二人都逃之夭夭,蹲在了外面,整得王宇行都有些尴尬了,更有精美当地本土王妃喜服和华服还有珠宝首饰等等,都被赵萍可派人一一运送进去。
“你进去住吧,没事,这以后就是你的家,”王宇行道,“等我跟萍领主说说,他误会了。”
“那你要好好说,被伤了他的心。”
“嗯,”王宇行道,“你这大半年耗在这儿,救治了我最关心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就不是你,是别人,那都是我们的民族英雄……”
“是我,就不用说这些话啦,我是你养大的人啊。”
王宇行点了点头,抚着他的脸:“可你该回去上课了,总这么耽误不行,线上也只答题看课件,你不想见见你的同学,交交朋友吗?”
“没必要,红昭军能全员康复才是我的心愿,治不好他们我不会走的。”
王宇行立刻眉眼舒展,竟不曾想,他真的愿意留在这风沙大漠。
“你让我做点儿什么吧,不然我心里不舒服!”
“不管是人情还是什么的,你就非得还吗?”
“是的!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你给我葡萄了,好几马车!”
“你再提别的条件,我都能满足。”
俩人说着说着已经进到帐中了,外面风沙吹脑袋,还是坐在温暖的床上吃花生,嗑瓜子,比较惬意。
“那我有个要求,”方缇道,“你把绑架过来的医护人员放回去。”
“……”王宇行在犹豫是装糊涂还是耍赖,正在那眼珠滴溜溜转,琢磨怎么办。
“还是说你不信任我的医术,就要绑他们。”
“没有没有,他们都是庸才!”王宇行道,“吃我的饭还治不好人,我没收拾他们就不错了!”
“……谁被绑架的时候还有心思钻研医术?”方缇道,“虽然你给他们开了工资还让他们每个月按时跟家人通话,但你这行径跟人贩子没啥区别啊,主,你干得这事对吗?”
“……”王宇行被训了,登时蔫头耷脑,偷眼看方缇。
“你说得对,他们都是庸医,那别浪费咱们巴尔干的粮食,明天都遣散回去,好不好?”方缇换了个说法,抚了抚他的胳膊。
“好。”
“还有一件事,”方缇很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想我的患者越来越多,红昭军,再也不能进人了!”
“我知道!我也不愿意!”王宇行立刻嚷了起来,“他们是自愿去杀敌的,可我心里很难受!”
“我知道啊,他们都说了,决定去这么做的那天,你比他们本人还伤心,”方缇拍着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肯定很痛苦,但这个方式太害人了,不能这么干,我有x枪炮的技术,以后巴尔干不再怕厄斯人,也不用红昭军了。”
“……你,你愿意给我们x枪炮?”王宇行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东西一出,方倾政权那是又稳了,也许比当年持有的方枪倾炮时期,还要稳。
“当然,我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很喜欢这里,当地人淳朴善良,而且守望相助的本能,让我很感动,”方缇道,“如果不是宁宁,你想我的下场……”
“我重重有赏!”王宇行打断道,“以后赵一宁就是我亲弟弟了!”
方缇噗呲一声笑了,点点头:“那他可高兴坏了。”
“方缇,”王宇行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再一次确认道,“你真的愿意给我x枪炮?”
“愿意,我是你养大的,”方缇道,“我师父也是你介绍给我的,我的好手艺可没离开我师父的精心教导。”
“嗯!”王宇行大喜过望,连连抚着方缇单薄的脊背,只想把这世上最好的珍宝,都献给方缇。
“……还有一个要求。”
“都行都行,都答应!”王宇行不等听就点头。
“跟我回去见叔父们,还有塞西莉姑姑。”
“……”王宇行的身子顿住了,马上脸上写满了不愿意。
“他们很想你……”
“可他们离了我更好,”王宇行道,“你知道尹中将现在已经是上将了吗?”
方缇并不知道。
“我爸是海盗首领,我,是王室遗孤,我们母子二人只要还在,尹中将就永远是中将,不会得到军队和人民的信任,现在索郡主生病我又失踪,正是尹上将大展宏图的机会,就连我义父步上将,都从郊区派到皓南岛参与战后重建了,我活着的那20多年,我义父什么时候被调回过?至于我姑姑,她也该退休了。方缇,你不懂,你觉得我的离开是对他们残忍,实际上,我是放过了他们。”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王宇行的存在,对所有亲属来说,何尝不是个祸害。
“我懂,”方缇看着他,“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因为想你,都几次向上天祈祷,希望你能够得到拯救。我有多担心你,他们也一样。我知道你有很多抱负想要去实现,小时候我帮不了你,我很着急,可现在我长大了,我会用尽全力保护你……”
他本来还想提爷爷们,但如今人都去了,提了又有何用。他不愿去用道德绑架王宇行,但他不能眼看着索明月塞西莉他们为他焦心,因为他而急速地衰老下去。
王宇行见他掉了眼泪,连忙伸手拭去,根本听不得他说这样脆弱的话。
从见面到现在,方缇终于哭着说出了“想他”。
这几年,每当夜深人静,握着兜里揣着方缇送他的致命毒药,每当孔钟纳闷他为什么能说出一口流利的厄斯话,王宇行都会在心里说,因为他有个最强外援,因为上次他们分别时,方缇不但给他看他手机里扫描的拼好的作战书,还有军方总结出的厄斯语言蓝本,也被方缇一起drop传给了他。
“我跟你回去。”王宇行妥协了。
尽管坐飞机的十几个小时,他在那屡次想反悔,一会儿说是头疼脑袋疼,一会儿说眼睛睁不开了,一会儿又说害怕步睿诚或是尹瀚洋打他,刘赢因为塞西莉辞职的事,也会打他。
“不会的,他们都很想你!”方缇只好一再安抚他。
“索菲娅都扇我巴掌了,打得我可疼了,”王宇行摸着自己的脸,“索菲娅是个大喇叭,她见过我,肯定都告诉他们我活着,我看我就没必要……”
“你为什么会去见索菲娅?”方缇质问道。
“因为找你啊。”
方缇摸着他光滑的金发,顺道捏住他的耳朵:“别闹了,你真是比最不听话的患者还要闹腾,我保证,都不打你。”
回到了驻地,他组了个局,找了个偏僻的茶室,将叔父们和步睿诚、塞西莉集合到一起。
“别打他,也尽量别骂他,”方缇几乎是哄着他们,“一受委屈又跑了。”
“不打也不骂,”索明月连连点头,紧张地握着方缇的手,“他真的会来吗?”
“会来。”
“我们什么都不说,”尹瀚洋保证道,“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哪还忍心责怪他。”
“就是,我也不说。”塞西莉保证道。
“我也不说。”步睿诚举起手。
方缇走出了茶室,将那低着头躲在后厨里的人揪了出来,几乎是推着他的后背,一步步将他推进了那包间之中。
只是门一关上,便是一阵哀恸的静默,索明月一把攥住王宇行的手,看清楚了他的脸,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顿时和塞西莉一起,不知道谁开的头,哭成了一片泪海。
“……不孝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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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第 2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