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伏宵行经大漠,云阴月黑风沙恶。
战时各个岛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方缇一个“弱小的年轻的Omega”,哄骗海盗夫人墨菲和海盗郡主索明月,说是“回家”,先从星洲岛一路直行到驻地,等护送的海盗护卫们都离开了,才偷偷地踏上征程,前往水星另一半球,巴尔干沙漠。
方缇一路长途跋涉,被礼貌劝退和暴力驱赶不下七八次,每次过边防线入海关或是在码头坐船、高铁乘车、机场登机,都被工作人员拦截。如今战火燃起的水星,一个年轻且被称为“貌美”的Omega想单独出行,无异于一块香喷喷的小蛋糕在路上走着。
于是,方缇只好不停易容,变装成各种丑陋糙汉Alpha,给自己喷满了浓重的消毒水味儿,还伪造证件和公/章,捏造了一个假身份,自称江湖郎中,行走于江湖,那当然是为了治病救人,救水星人民于危难,更是要找自己失踪已久的师父。
这套说辞和装扮让他终于艰难地混到了巴尔干。
只是落地踏出了飞机场,便被迎头扑向他的风沙打得满地翻滚,路上他只得观察路人,学着当地族人,在集贸市场买了白色头纱遮面,又背着包往前赶路。
指南针和地图告诉了他望空塔和巴尔干政治中心两处地方,那真是南辕北辙。望空塔能找到在那里驻军的“满满叔”范恒满,方缇便不会身处险境以及两眼一抹黑,但王宇行为什么要跑,他这大半年已经很清楚了,知道王宇行断然不会靠近范恒满,那一定是相反方向越远的地方,越有可能找到王宇行。
于是冒着风沙艰难地赶路,看到了骆驼车和马车,他扬手要坐,对方瞄他一眼,是“南边儿”半球城市人的穿衣打扮,又是个长得难看的Alpha,牲畜车根本不停,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我给钱,给钱!”
方缇只得在后面追,可惜双足不抵牲畜四蹄儿,没有一个人愿意带他。
于是只能在停机场外面逗留,到了晚上,又冷又饿,去到附近小饭店买了馒头和枣糕,在那站着狼吞虎咽地吃着,闻到了类似他身上的医院消毒水味儿,却见是好几个衣着打扮是医生护士的人被两边巴尔干族人紧紧看护着,或者说是押送着,坐上了骆驼车,往西边奔驰而去。
“他们是谁啊?要去哪儿?”
方缇问小饭店的老板娘,老板娘揣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少打听。”
这人刚从停机场里出来是一矮个儿糙汉,去了一趟卫生间再出来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Omega男孩,老板娘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没睡醒,看花了眼。
方缇只好背上自己的小书包,买了当地人的黑袍服装换上,继续拦路打车,别人看他是个Omega,终于愿意载他。
“要去哪里?”
骆驼铃声叮当响,驾车的人问他。
“唔……想去你们这里,最大的蒙古包,”方缇望着路边看到的一个个白色的帐篷,“最好是王住的地方。”
骆驼慢慢地放缓了脚步,驾车人回头打量了他一眼,虽然穿着的是当地人的衣服,但说话是纯正的普通话,长得雪白一团儿,根本不是当地人。
“你要去我们王住的地方做什么?”
“……拜访拜访,”方缇看出他的戒备,小心翼翼措词,“我是刚毕业的学生,对咱们大漠很好奇。”
“收起你的好奇!”
驾车人忽然扬手挥鞭,将骆驼车头调转,竟又去向停机场!
“哎哎!别把我送回去啊!”方缇连忙掏出来之前兑换的当地钞票,“我给你钱,给你钱!”
“收起你的脏钱!”驾车人充满不屑,看都不看,不停提速,将那骆驼打得是嘶吼乱叫,终于回到了停机场,方缇唉声叹气抱着书包,又下了车。
等他走远了,方缇振作精神,这回拦下的车,却是马车。
马车好,马车脚程更快,只是骑马的人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本地人,还是那个问题:“从何而来,要往哪儿去。”
“我是一个学生,要找一个人。”方缇想他们对“王”的崇敬异于常人,可不能再说要去王帐了。
“什么人?”没料到对方马上警觉起来。
“一个年龄很大的Omega,是,是我的师父。”方缇只好将乔雅搬了出来,事实上,他也确实跟乔雅失联已久,假设师父也知道王宇行失踪了,想必也会来巴尔干。
“多大岁数?”
“大概50多岁,”方缇道,“是个医生。”
……马车忽然停下了。
方缇苦着脸,难道又说错了?
“没有医生!我们巴尔干没有你们那边的医生!”
这人眼神闪躲,明显在撒谎,但却理直气壮,坚决地说一个医生都没有来过。
“我在飞机场明明看到有下机的医生护士……”
“没有没有没有!”这人立刻急了,吹胡子瞪眼睛,一张老脸却臊得发红,“你给我下车!”
“我为什么要下车,你还没给我带到地方呢!”
“你要去哪个地方你也没说!”
“就那个冒烟的帐篷,”方缇随便往前一指,“红顶的!”
唰的一声响,骑马的人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刀来,猛地往身后一砍!
方缇一个利落翻身躲避开来,双手仍旧抓住牵引绳,凛然不惧道:“好你个恶霸凶手!竟然还要来砍我!”
“……红昭军的医生,你也敢往回找,是想死还是想活!”
说完又一刺刀扎过来,方缇松开绳索闪身到马肚子的下面,这人立刻跳下马去捉他手腕,方缇朝他面孔一甩手,说了一句:“倒!”
这胡须大汉手握钢刀,身子猛地一晃,往后呈一个“大”字,扑通一声巨响,摔在地上,瞬间昏迷。
“……真恐怖,”方缇抓着马背垂下的绳子,一个翻身,又坐回了马上,低头看着那昏倒的大汉,“红昭军是什么军队?”
马夫已经被他撂倒,方缇扔到他胸膛上一块金条,双腿一夹,“驾!”的一声,骑着他“借”来的马,扬长而去。
有了马做代步工具的确跑得快一些,二哥说过,太爷是马术高手,我们做于家小辈的要不会骑马,就跟海盗不会游泳一样可笑,所以方缇从初中寒暑假开始就学习了马术。
这红顶帐篷从这边往里面看去,足有18顶,但实际上它们这一群帐篷,都好像是离群索居,没有商铺和旅店,也没有饭店和集市,只有沙子里纵横交错的车辙。
但每个帐篷外面都有固定的生火工具和药罐子,方缇闻到了黄芩、紫花地丁、天花粉的味道,都像是在集中治疗一种病。
到了地方,这马也该物归原主了,方缇下马后拍了拍它的鬃毛,捏了捏它的下巴:“你该找你的主人了。”
拍了两下马屁股,这马每天运货送人,识得道路,便调头就走。
方缇背着包在帐篷外面徘徊,几次坐车被拒甚至差点被砍,他已经意识到这巴尔干族人是非常排外,任何形迹可疑的人轻者遣送回去,重者当场处决,便不敢再随意跟人搭话,现下已经到了深夜,便坐到不远不近的沙坑土堆凹陷处,将头纱紧紧地包裹住了头和脸,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很快的,帐篷里面的炉子里热上饭了,炊烟袅袅,从顶棚出口往外冒,各种奶茶和油香干粮的味道溢出,帐篷亮起昏黄的灯,偶尔有进进出出的人,像是伺候里面的人吃饭更衣洗漱,还有吃下一大碗汤药。
有人往这边瞅时看到了方缇,显然吓了一跳,呆呆地看了他几秒,慢慢走过来,方缇看他模样还是个十几岁小孩。
他问道:“你是谁,打哪儿来的?”
……方缇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不出错,情急之下,他举起了双手,随意比划了一个动作。
“哑巴?”
方缇点了点头。
“来要饭的?”
……方缇依旧点头,睁着一双深蓝浅蓝大圈套小圈的眼睛,直视着他。
这孩子穿着巴尔干民族服装,白色的羊绒裤子和红色坎肩背心,头发乱七八糟地包进了头纱里,但脖子上挂着一个红珠串项链,充满异域风情,皮肤黝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岁数不太大,似乎跟方缇相仿。
方缇眼看着他飞奔回了帐篷里,用当地方言大声道:“外面有一个乞丐,眼睛不好使,哑巴不会说话,在那蜷成一小坨儿,没有饭吃!”
“给他饭,让他走远点儿。”
不一会儿,那孩子跑出来了,手里像扔铅球一样扔给他一样东西:“给你!”
方缇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个烤得喷香的馕。
他拱手作揖,表示感谢,便低头啃了起来。
“别噎着了,小乞儿!”那孩子朝他喊道,“吃完就走吧,往里面走,别在这儿附近待着!”
方缇点了点头,吃了馕只好起身继续往里走。
可那帐篷外面的药罐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便好奇里面的人有了什么症状,这简直是他的职业病。
只是又被驱赶,他不敢不走,只怕一个不遂意,又招来杀身之祸。
10月的天,巴尔干风沙虽大但温度不低,方缇从包里掏出卷成一团的白毛羽绒服,盖到自己身上,幕天席地而睡。
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人们都说沙漠里的星星最漂亮,所言果真不虚。
方缇眨着眼睛瞅着天上的星星,短暂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又出现在那个帐篷外面,等昨天给他食物的小孩。
如今他这处境,只能从孩子“下手”,大人们的防备心太重,何况现在是战时。
“你又来了,早上没讨到饭吗?”那小孩自言自语一句话,便转身回帐篷里拿食物和奶茶,端着要给他。
方缇一看就站了起来,他却大喊一声:“停!”
然后赶紧把食物放到了地上,转身跑了很远。
“你不能靠近我们的,”他说道,“但我们的吃的没有病,你别总在这儿讨饭了,往里走二十多公里,有正常的农户人家。”
方缇听不懂他的意思,吃饱喝足了,仍旧朝他作揖,便背着包,果真往里面走去。
只是第三天,他又出现了,那小孩本来失落地在沙坑里找他,嘴里叨叨着:“走了,这回真走了。”
可一转头看到了他,又高兴地跳了起来,仍旧给他吃的和喝的,这回还多了一个红豆油炸糕,显然是自己的稀罕物,割爱给方缇。
白天看得更清楚,这孩子虽然皮肤黝黑,属于当地族人风沙气候下的固有肤色,但长得很灵秀动人,是个Omega男孩。
方缇已经在这住了一周了,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但在这里有小孩给吃食,没几天就混熟了。
那孩子仍旧不敢靠近他,却已经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名叫“赵一宁”,很骄傲地说是当地贵族的仆人,今年16岁,劝他不要在此地久留,因为他的主人生病了,一不小心会传染给别人,染上了就会死人的,很可怕。
方缇闻了几天药味儿,已经知道他们这18个帐篷里住着的都是艾/滋病人,只是出于医生的职业关心,他愣是不愿往里走,也不急着找王宇行,就想看看这药方。
“宁宁。”
“妈呀!”赵一宁吓得手里的红豆炸糕滚落在地上,他都来不及去捡,“你怎么会说话了?!”
“我会说话,但我不敢说,”方缇把手指头抵在唇上小声道,“我怕你们撵我走。”
“你不是乞丐儿?也对,你长得真不像,”赵一宁有些懵了,“那你为什么在这附近睡沙坑?”
“我……我想给你的主人治病,”方缇只好这么说,“我其实是个医生。”
赵一宁瞪着他,半信半疑,因为方缇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
“你的小毛驴的驴蹄子是不是忽然不瘸了?”
“是啊,它自己忽然康复了!”
方缇从背包里掏出小半截驴蹄,扔到他手里:“什么自己康复的,那是我修好的!把它蹄子上的烂肉挖掉敷上药,没过三天就又能驮着你跑了!”
“啊,你真的是个医生!”赵一宁喜出望外,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又连忙撇下,“糟糕,我碰了你,你快去洗手!”
“没关系的,这种日常接触传染不了我,”方缇道,“你们有些太小心了,不过也能理解,唉,你们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患这种病的患者,为什么不去驻地医院治疗?那里的药物和医疗设备更齐全,能更快地好。”
“我们领主不想好!”赵一宁难过地道,“他们是自愿得病的。”
“自愿?”方缇有些不懂了,“这病对人的身体和心灵都是巨大创伤,哪有人会自愿?!”
“这你就不懂了,反正我们领主,是大英雄,”赵一宁道,“只是他夜里常常痛得痒得睡不着觉,能不能想想办法?”
眼前的人目前战绩只有修驴蹄,且动机和身份不明,但赵一宁一心想得是他的领主,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只问方缇如何能让病人减轻痛苦。
“你们的药方给我看看,还有制药的地方,我能去吗?”
“能的能的!”赵一宁喜出望外,“不过你要戴好头巾和面罩,做好防护。”
“嗯。”
方缇随着赵一宁去到了医疗帐篷中去,很意外的是他看到了非常齐全的药品以及相关医用设备,更离奇的是……他看到了十几二十个从水星驻地绑来的医生护士,各个面如死灰。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赵一宁道,“你是专门来解救我们领主的医生吗?”
“……有专门来救的医生吗?”
“有啊,”赵一宁指着那些犹如行尸走肉的医护人员,“他们就是白衣天使,来救人的。”
“……”方缇不再言语,只是艾/滋病是他以前从未涉猎过的领域,他看着帐篷里痛得叫唤的患者,便不能袖手旁观。
“我叫……方缇。”
“你姓方?”赵一宁抿了抿唇,好像不大高兴。
“怎么了?”
“方不是个好姓。”
“……为什么?”
“方降灾,于下祸,你没听说过?”
方缇摇了摇头。
“总之方倾总统不是个好东西,他给我们巴尔干带来了祸患,那姓于的人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他,东边的望空塔我们都可以随便去参观。”
“……”方缇眉心紧蹙,只觉得真是来到了跟另一半球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以后叫你赵小缇行吗?赵是大姓,在我们这里是一份尊荣,”赵一宁问道,“赵小缇又高贵又小巧可爱,特别像你。”
“都行。”方缇努了努嘴巴,还能说什么,现在赵一宁是他的衣食父母,还能让他进到这医疗帐篷里。
“不过你们这药品和设备,啧啧,真是有够全的,我原来还想列个清单想办法去驻地采买,没想到什么都不缺。”
“那当然了,我们主就是我们的天,早给咱们备齐了,什么都不缺,只是来的医生好像不大行,治了一两个月了还是不见好。”
方缇听他叫里面的赵朴淳先生为“领主”,可这次的人称代词,却是“我们主”。
“你们主是谁啊?是这里的王子吗?”方缇问道。
“嘘!没有王子!哪里都没有王子,你不要乱说!”赵一宁严肃地提醒他,“我们主,是天一样的人,是领主们的主,反正你不懂就是了,他非常尊贵,不要瞎打听!”
方缇便不敢再打听了,只是专心致志于艾滋病的研究与治疗中去,边学边救人,只是那被绑来的医生护士们进来时,他会被提前撵出去,这些人虽然有吃有喝且住宿条件不错,但俘虏就是俘虏,被统一把守着,不准跟任何人说话。
方缇几次想问他们从哪个医院来的,都被护卫军冷着脸扒拉到一边儿去。
到了两个月后,忽然从村落里面的房屋水井田地,到外面的帐篷蒙古包和行军队伍中,传来了一个“噩耗”,那就是巴尔干投降了。
“投降,投降?!”方缇怒道,“水星儿女,怎么能投降?!”
外面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已经响起,方缇往帐篷门外看去,只见不远处厄斯人成群结队地往村庄里踏去,更有一部分人往这边奔来!
“快躲起来!回避!”赵一宁拿着军备包裹冲进来,将塑料袋拉开,“你快进来!”
“这是……医用防护服?”方缇赫然在上面看到了水星第一医院医用字样。
“别啰嗦了!”赵一宁把方缇推进里面去,刷的一声系上了拉链,紧接着在他目瞪口呆下用小型挖掘机就在帐篷里的地上,钻出一个人形沙坑来,看这熟练的样子显然早就挖好了坑,这会儿直接将方缇投了进去!
“那你怎么办?!”
声音越来越远,没等方缇说完,赵一宁已经用上面的泥沙将其掩埋,用力踩实了沙土。
医用防护服里有着微型氧气机,正在日夜不停地释放着足够一个人储存量的氧气,兜里还有两个热乎乎的红豆糕,方缇在这沙坑里并不感到难受,恍惚间有小时候跟盼盼哥捉迷藏时躲进衣柜里的感受。
只是,如今战时,心境却不像小时候,他往外瞄了一眼,看到了那密密麻麻从飞行器里跳下来的厄斯人,也听到了轰隆隆的爆炸声和子弹声响,战争近在咫尺,他第一时间被赵一宁护住了,可赵一宁自己怎么办,还有多余的防护服吗?
就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藏在这里,没到第四天,上面终于有人开挖沙子,将包裹着方缇的防护服直接拖了出来。
拉链拉开的一瞬间,他望向两个完全不认识的巴尔干人,当即用他们的方言问道:“赵一宁呢?!他去哪儿了?”
对方沉默不语,只低着头,递给他水杯,里面盛着温水。刚从沙子里出来的人,普遍都有脱水症状。
“赵一宁在哪儿?!”
他急了,一把用杯子里的水泼向来人。
“睡了厄斯人,病了!”
来救他的人显然也是赵一宁的亲朋好友,指着不远处的帐篷:“厄斯人正在里面寻欢作乐,他就在里面!”
方缇的心瞬间凉了,那谨慎防护、生怕染病的人,终于是把自己献出去了。
思及此捂着脸“呜”的一声哭了,却只哭了一声,便一把抹掉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子不住打晃。
“你要干什么?”
俩人见方缇竟要走出帐篷,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
“宁宁把逃生装备给了你,才让厄斯人抓住的,你还要出去吗?!”
“我要让他们瞎了眼!”方缇不顾阻拦硬要往外闯,可他哪里是两个强壮的巴尔干Alpha的对手,仍旧死死地把他拦住!
“他的牺牲要有代价!我们主说了,‘任何牺牲都要付出代价’!你没有那个蓝光的枪,不要出去!没过多久,厄斯人就会跑的!”
他说得没错,只不到一周的功夫,厄斯人便发现染病了,吓得仓皇而逃。
“宁宁!”
“不要靠近我,不要进来!”赵一宁坐在帐篷里,紧紧地抓着门帘拉锁,“赵小缇你快走吧,别管我,别被我传染上。”
“你的领主……”
“……他已经牺牲了,”赵一宁呜咽哭道,“为了保护我,他跟厄斯人动了手,被那枪的蓝光砍两半了。小缇,你帮我向他行个礼、磕个头好不好?我不能亲自去了……”
俩人隔着帐篷,都泣不成声。
此次因为投降所引发的厄斯人大规模空降持续了仅仅两个多月,范恒满大军过境,便全面收割干净。
而红昭军因此牺牲的人竟然有481位,巴尔干贵族对其施行了最高规格的葬礼,那就是天葬。
方缇随着巴尔干族人们一起跪下磕头,致敬这些红色英灵,坊间与当天制作了大量的红豆糕、红豆饼和红豆派,纷发给家家户户食用,意味着此物相思,牢记为战斗献出生命的战士们。
“风沙星辰,永远相伴!”
“风沙星辰,永远相伴!”
方缇看到那接到糕点走向帐篷外面,跪了一地的人们,神圣朝奉的地方,他再愚蠢,也能想象得到,他们朝奉的“主”,到底是谁。
“就那厄斯人的头儿,奥德里奇,都是我们主杀的!”
“不是范大将军杀的吗?”
“拉倒吧!是护佑我们的主,亲手解决的厄斯大将!”
“主,是王子殿下吗?”
“嘘!别瞎说,主就是主。”
方缇终于明白了,所谓的“主”其实是“祖”,也就是他们心中默念着的那个伟大的人。
天父。
这一年到了冬天,赵一宁的病情被他勉力控制住,身上的红斑疮口不再蔓延,只是为了跟病情作战,其难度不亚于厄斯人。
而到了年关,巴尔干族人得到了他们的“主”给予的最大恩惠:茧来了。
至此,巴尔干人再也没有“厄斯之患”,只是方缇却被红昭军的病情困住,没有去见“主”的意愿,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就以“赵小缇”的身份,隐姓埋名下去。
赵一宁深夜感到口渴,皱了皱眉,翻过身去,一杯水已经递到了他跟前。
“谢谢领主。”
接了水杯,他却心头遽痛,想起领主已死,他弥补了红昭军这一名额,住到了这里。
随即定睛一看,给他水杯的却是方缇!
“小缇!”他惊惶地手一抖,马上捂住口鼻翻滚到被褥的另一边,慌张地看着他,“快出去,出去!”
“我已经偷偷跟你睡了几个晚上啦,”方缇笑着往他身旁滚去,紧紧地抱住他,“宁宁,你别害怕。”
“不,不……”赵一宁浑身僵住了,一动不敢动,只恳求他快离开。
“我一定会治好你,”方缇搂住了他虚弱的肩膀,“我发誓,我会治好你们所有人。”
从春入夏,转眼到这一年的秋天,皓南岛战役打得全球皆知,而皓南岛大获全胜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巴尔干。
“我们主去造航空母舰了,”族里人悄悄说这个话,“主说了,回头带咱们去厄斯星球。”
“去那里干嘛啊?最恶心厄斯人了。”
“嘿嘿,那当然是杀光烧光抢光无恶不作啊,主说了,要以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代价,报复回去!”
“要报仇,报仇!”
“风沙星辰,永远相伴!”
“永远相伴!”
那首朗朗上口的儿歌,又在族人当中传唱了起来:“方降灾,于降祸;妻无义,将不忠;老已死,少难求,飞鸟尽,无所依;洒热血,挣头颅,总教日月换新天,誓把暗星藏。”
“暗星藏!”
究竟藏在哪里,此时已经不是方缇认为最重要的事,他想来过得很好,巴尔干族人非常敬爱他。
方缇初来找他,是只要一想着他满心欢喜期盼出狱的“赵叔”被当街杀死,他抱着骨灰盒狼狈逃命,便心酸难过得直不起腰来。
王宇行是对他来说很重要也很亲近的人,其亲密程度甚至不亚于兄弟亲人。
他以一个6岁孩童的眼睛看到王宇行在学校里被奚落、挨打、霸凌,看到他捂着青紫的肚子从警察局里出来差点被打死,看到过因为高考满分爷爷甩到他脸上的一巴掌,看到过他被按住双手双脚要被割掉额前叶时流下的眼泪。
他看过他吃的苦、走过的路,便一直为他感到心疼,何况王宇行对他很好,不但是孤儿院里他的助养人,也是每次掏出钱包能将里面的钞票全部拿出来塞给他的哥哥。
他每次听到孙舜香等人说起王宇行是怎么走的过程,每次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父亲十年牢狱出来时,家人和哥哥们都围住了他,自己更是趴在大壮爸爸的肩头,感到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孩。
只是当于浩海转过身,他看到了那眼巴巴瞅着他们的王宇行……就像在觊觎别人幸福的流浪小狗,不屑又哀怨地望着他们的眼神……每每想起,方缇都感到很难过。
他充分地认可二哥杀掉赵云可的动机,但也能理解王宇行的不容、不甘以及不愿;他即便学了历史和政治明白父辈当年的选择绝无错处,但也不认为王宇行必须要背负他父亲造下的罪孽。
他总是能够理解,所有人之所以做了所有事的动机,但小小的人儿,他却有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怀,对待王宇行,他常常易地而处、换位思考:
如果是我,我是王宇行,我又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我不能,我也是凡人。
于是待了这巴尔干大半年,他找人的心却胆怯了,就让“主”成为他族人的“主”吧,找到了又如何,人的一生,都要由着自己“做主”。
只是夏天刚刚过去,巴尔干一个重磅消息不胫而走:
主要找媳妇儿了!
15岁,只要15岁,Omega,大眼睛,必须漂亮!
赵一宁叹了口气,低头喝了一口汤药,感觉越发地苦:“我也才16岁,唉,我们主,是我梦中情人。”
方缇噗呲一声笑了:“你见过他?”
“当然见过,他特别关心我们红昭军,在这的时候总来看,只是赵司辰领主每回都赶他,不让他来。这大半年他又离开咱们这了,就见不到了。他长得啊……金光闪闪的,像星星一样,可漂亮了。”赵一宁想到那惊鸿一瞥,都不禁低头,露出了害羞的微笑来。
方缇更是觉得好笑,金光闪闪,也对,跟一只大金毛似的,一忽儿开心得意,一会儿心痛流泪发疯打滚,狗里狗气。
“小缇,你去应征一下吧,我看你有希望,年龄也适合啊,他只要15岁。”
“我超龄啦,”方缇笑道,“今年16了。”
“哎呀,忘了,你来时没多久就过年了,”赵一宁道,“唉,过年那天我只给了你一个鸡大腿,当时跟你不熟。”
他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对方缇还很不好,叫他乞丐儿,天天抛食物给他,跟喂猫喂狗似的。
“可那是你唯一的鸡大腿。”方缇抚着他苍白的脸,暗暗发誓,一定要他痊愈。
==
时光匆匆,秋风正盛,王宇行在航空局的事情告一段落,放下所有的事务,告知孔钟:“我要回巴尔干。”
“殿下,已经有了眉目这时候怎么还能离开人,一旦于皓南回来问我这航空母舰我说不出……”
“你先给我请假!”王宇行道,“我要回巴尔干找人!”
“巴尔干领主不是已经在找了吗,迟迟没有消息……”
“我自己去找!”
“……”孔钟愣在了原地,这是真当方缇是王妃了?本来还以为是信口胡诌的,可王宇行竟然连飞行器的事都撂一边儿去了。
“报!”
门外死侍戚兆义,风雨兼程,一路快马加鞭,从巴尔干急忙来到了驻地。
“主,我有要事来报!”
“找到了王妃了?!”王宇行立刻起身问道。
“不是,而是我们领主赵司辰……”
王宇行心里顿时一沉:“……牺牲了?”
“痊愈了!”戚兆义抬头望向他,欣喜交加。
“痊愈了,痊愈了?!”王宇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去到下面将戚将军扶起,“这病不是世界难题吗?怎么还有痊愈的这一天,真是苍天有眼!”
“是神医再现!”戚兆义道,“我们那儿出了个医生,年龄不大,医术精湛,从年初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他治好的红昭军有87人整!”
“赏!重重地赏!”王宇行抚掌叹道,“我跟你一起回去,我要给他大加赞赏!他姓甚名谁啊?”
说着就搂着戚兆义的肩膀一起往外走,直接要飞往巴尔干。
“是咱们红昭军人赐的姓,姓赵,名叫赵小缇,”戚兆义笑道,“我们都问他要什么奖赏了,他说别的什么都不要,就跟您要一串小葡萄。”
王宇行当即愣住,停下了脚步:“……赵小缇,他要什么葡萄?!”
“还挺怪的一个名,叫做……哦对,妮娜葡萄。”
“是妮娜皇后葡萄!”王宇行心中已然明白了,眼圈顿时发热发烫了起来,怔怔地愣在那里很久。
临上飞机的路程中,他买光了所有水果店里的妮娜葡萄,用泡沫箱冷藏包装,承载这一飞机乃至落地后几辆几匹马车和骆驼车的葡萄,奔向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方缇!方缇!”他身披黑色长袍头戴白巾,闯到了红顶帐篷外面,未等见到人,就大声叫嚷起来。
方缇掀开了帐篷门帘之前,还蹲在炉子前细心地煮着草药,就在这冒着白烟儿的晨曦微光里,他看到了他找了很久、大步走向他的人。
“王星……”
王宇行抢步过去,一把搂住了他,将他细碎的哽咽声和未说出口的第二个“星”字一起,紧紧地抱进了胸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