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一顿,抬首看去,庄姝正眼巴巴盯着他方才拿过纸条的手。
柳深竹只觉得一向平静的面容有些龟裂。身上的疼痛就这么转移到了头部,他已经够隐秘了,这女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隔着铁窗,二人你一眼,我一眼的对视着。
时间仿佛穿梭了十万八千年,残缺了部分的烛火倔强燃烧着,明明灭灭照在二人脸上。
庄姝一半脸隐在暗处,一半被火光带着红润润的,神色或明或暗。
倏然,她笑眼一弯,朝着对面正襟肃穆的男子甜甜一笑,凝滞的空气瞬间流淌起来,“别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
她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声,柳深竹的心却提了起来,“我有个条件,把我带上!”
尽管对面的女子一脸无害,柳深竹不敢大意,敛眉思量了起来。
庄姝也不急,颇有些闲情逸致地观赏着他的表情,手撑着腮等着。
虽然之前柳深竹刺了庄家几句,说是大厦将倾。但还有句古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庄家鼎盛时期已过,可仍然是这大都王朝的实际掌权者。
只要皇宫中的两位太后不倒,庄家依旧犹如鹰飞长空,虎奔旷野,不可小觑。
他在暗牢待了这么久,同伴才找到机会把消息送进来,劫狱的难度肯定不小。若是再带着一个人出去……
柳深竹想着事,手上也没闲着,把手中的纸张消灭了。他抬起了眼。
对面的姑娘还在把他望着,周身上下是刻意展现出来的松弛,眼里纂着的一丝忐忑,柳深竹没有错过。
他的嘴巴张了张,半天没发出声音。
庄姝的心随着他的动作起起落落,直瞪瞪瞅了他半天,气呼呼道:“你行不行倒是给个话呀,磨磨唧唧的。”
柳深竹苦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嫌弃磨蹭,不过这确实不是他的作风。
“你毕竟救了我,若是成功,我可以答应你。”
这话说的含糊,庄姝却放松了下来。好歹是有了个回应。
她不能一直待在牢里,她也不想向庄家妥协。
为今之计,先要出去。后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她握着筹码,想到这,庄姝心里又觉得有些痛快。
关她的这些天,想必外面早就被庄婳、庄鹤铭那两个废物翻得疯天黑地了。
不不不,可能只能像个扒手那样,偷偷摸摸的查。深怕被太后她们察觉到。
庄姑娘独自在牢狱中喜滋滋的。
庄家一处华丽庭院内,却是有位长相貌美,着装精致的女子气红了脸。
庄婳咬牙切齿地盯着暗牢的方向,本来顾盼生辉的眸子被她眼里透露出的怨毒生生压下去几分。
“那贱人都被姑母关到暗牢了,还给我找气受!果然是个不消停的性子。”手一扬,一个上好的绘有美人图的白瓷茶盏就在地上破裂。
“你生气什么呀?没准是唬我们呢!”
庄鹤铭懒懒地斜靠在扶椅上,吃着葡萄,满目傲然:“我们做的事情,姑母她们都没发现,庄姝那死丫头能查到?”
“别小瞧了她。她疯起来可是连庄家都敢烧的人!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说到这,庄婳转过身,望了眼西北角的废墟,神色恨恨,“就怕她跑到姑母面前揭发我们。”
“没有证据,她能如何。她如今没权没势的,拿什么跟我们斗。”
庄鹤铭站起身,伸了个大懒腰,“我说妹妹,你就别疑神疑鬼了,她都在暗牢了,还能翻出天不成。”
“今日十五,宜游玩,宜吃喝。小伍,跟少爷去春风庭享福去。”
如此纨绔行为,又一只美人杯在女子手中结束了生命。
待她平静下来,庄婳忍不住唤人吩咐道:“庄五,今夜你们派出几个人,去暗牢……”
今天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或许是二人心中都藏着事,对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些紧张。
庄姝甚至连晚饭都没胃口了,还是柳深竹说了句“不吃怎么有力气跑”,才勉强吃完。
十五的月亮大且圆,疏星寥落的天际静悄悄的,有着山雨欲来的沉闷。
与寅时越发近了,二人隔着铁窗凑在一角落,都不作声。
庄姝咬着嘴唇,数着时辰,心里紧绷的像是缀着一张庞大又厚实的劳网。
柳深竹见她如此,自己虽紧张,却不由得缓和下来,轻声安慰出声,虽是像庄姝说的,也像是同时告诉自己,“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庄姝正要点头,一阵风突然从长廊中刮了进来,激得烛火摇荡。
二人对视一眼,快速站了起来。
果然,接下来远远传来男声,“有刺客!”
刀剑碰撞声不断响来,期间,还有男子的吼叫声,粗鄙的话不断传来。这边动作大的,偌大的庄家都渐渐有了星火。
庄姝越听越不对劲,她转眼狐疑道:“淮王的手下都是这样……”想了想,组织了下措辞:“……外放的?”
柳深竹面上带着几分迟疑,这个作风,不像是他们的人。可是今早自己确实收到了纸条。
难道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他姥姥的!大哥,你在哪呢?小弟们来救你来了。”一位提着大刀,蒙着面的黑衣大汉跑了进来。
所经之处,英雄豪杰之气尽显,砍牢门的锁链像不要力气似的,一手一个。
不到一会,就到关押二人的地方来了。
被关在暗牢的人们哪里想得到会碰上这等机缘,拜谢了大汉后,一股脑的全部往大门处冲去。
外面的一群人要进来,里面的一群人要出去,更何况,有趁着这等混乱而浑水摸鱼的。
守卫和狱卒们真是苦不堪言。
真正的来救柳深竹的暗卫,看到眼前这个场面,脑海上方都不禁出现了个问号。
而庄婳派来的杀手,更是不敢动手。
“大哥,小弟们来也!”不到一会功夫,牢房内又跑来了几个小弟。“他娘的,这里这么大,要怎么找大哥。”
“我们得快点,外面的弟兄撑不了多久。等庄家那些杂碎反应过来,我们都跑不了。”
“志文兄弟不是说在西南方向吗?怎么还不见大哥。难道他骗了我们!”灰衣蒙面汉子大怒,反手又是一道牢门被劈开。
庄姝扶着柳深竹借着人群的遮掩往外赶,柳深竹听到此话,脚步不由一顿,他看向那群汉子:“几位壮士,这边是东南方向。”
明明是如此混乱喧嚣的空间,突然有些安静。
先前的黑衣大汉挠了挠头,面对众兄弟愤怒的目光,脸色讪讪。
隔着层面纱那股憨意都遮不住,“看俺干啥,你们明知俺分不清方向,你们还让我第一个闯。”
“你们再不过去,庄家的侍卫可就来了。”庄姝已经听到庄顺的声音了。
对于这位每次对他受刑的人,柳深竹印象深刻。他没有片刻犹豫:“跟着他们。”
庄姝即刻明白了他的打算。
庄顺此人,是跟在太皇太后旗下的一把手。凡是有涉及到的阴私,可以没有他们这些庄家子弟,但是必然有他。
庄家小辈对此人又惧又恨,眼下他既然赶到,那只好把水搅的混一点,他们才能更好的逃出。
望着前面气势昂扬的一群好汉,柳深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无奈。
转眼间,又是一拨人从暗牢中跑出,而那群好汉也终于找到了他们口中的大哥。
灰衣大汉看着眼前生死不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地方的人,只觉得气血上涌,大喝一声,恨不得现在就去跟外面的人拼命。
“他奶奶的,我与庄家这群龟孙子势不两立。”
庄家阿姝对此谩骂充耳不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反正不是她关进来的。他们要打谁都与她无关。
就在众人向外走之际,方才跑掉的部分犯人又跑了进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外边,“他们在外面杀了好多人!快要进来了。”
庄家侍卫到底不是草包,先才被偷袭,防不胜防之际,才会被众人寻着机会,找到了突破口。
而眼下随着庄顺的到来,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不到一会儿,就把来劫狱闹事的打退的打退,抓人的抓人。
柳深竹知道在这牢狱中与庄顺等人遇上,毫无胜算,当下只能闯出去,要不然也是死路一条。
与里面的人快速分析了一通,好汉只是性子直爽,可不傻,快速把自家大哥背起,提着刀就领着众人朝着牢门闯去。
庄姝眼疾手快地捡起了两把刀,一把自己握着,一把给了柳深竹。
“你会武?”柳深竹接过刺刀,低语道。
“略懂些,你呢?”
“我也略懂些拳脚功夫。”柳深竹沉吟道。
单纯的庄姑娘听不出此等谦虚之词,忙拉着男子往前追赶了几步,一脸郑重:“那我们得跟紧些他们。”
今夜的月亮长得真好,月华照在大地上,比烛火还要照耀的清晰。
庄顺带着人守卫在外面,遍地横尸,正等着瓮中捉鳖。
黑衣好汉和灰衣好汉作为领头之人,率先走了出去,叫嚣着:“不过是庄家的走狗,今晚你黑爷爷就让你去见你家祖宗。”
“敢如此对我们大哥,兄弟们,跟老子冲,为大哥报仇,血洗庄家!”
“为大哥报仇,血洗庄家!”
“为大哥报仇,血洗庄家!”
一场大战,转瞬即发。
柳深竹借着月色,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人正缩在一处暗角,伺机而动。
他借着石柱的遮掩,打量着战场,找寻时机。
忽然,在一处西北角,庄顺背对着的地方,有一羽扇纶巾做书生打扮的男子朝着自己的方向点了点头。
后面背着大哥的小弟,低呼:“是军师。”
下一秒,军师所在处有一波人冲了进来。
柳深竹不敢耽误,抬起手示意下属跟上。
原本一对一的战场,因为又有两拨势力的到来,呈现出庄家侍卫这边的低靡。
趁此机会,众人纷纷抬起脚步逃窜。
“这里。”从始至终,庄姝都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这时,她飞快拉住柳深竹的衣袖,就往一处偏僻的角落跑去。
柳深竹垂眸看了她一眼,不做犹豫,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