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天空中稀疏坠着几颗星,清朗的月色透入窗台,化成一段透明的绸缎,笼罩在盘腿坐着的年轻姑娘身上。
昏暗的地牢,年轻女子孤寂地呆坐着望着小窗上的月光,莹白的脸上是比月亮还要淡漠的神色。
柳深竹好奇地盯着关在一旁的“疯癫女子”,清俊儒雅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眼下一片暗紫。
只为女子这几天难得安静下来的举动,呼出一口气。
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就在柳深竹刚闭上眼睛不久,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忽的感觉到衣袖被个小石子砸中,太阳穴不禁抽了抽。
柳深竹瞪大了一双眼,直勾勾瞧向了罪魁祸首。
庄姝才不管他那冻死人的目光,她挪着身体,靠近男子一侧的铁栏杆,悄声开口:“你又是被他们贯了什么罪名押进来的?”
柳深竹本不欲理会她,可在听到女子话中的意思时,不知怎的,又回答了,“反贼。”
庄姝双眸陡然睁大,做出吃惊的样子,潋滟桃花眼满是钦佩,“你好生有本事!据我所知,被盖上这罪名的,要不归顺,要不死了。”
说罢,正眼细细打量起了男子,丝毫不顾及柳深竹的感受,独自悠悠然说道:“但我觉得你这样的,一个死字是逃不了的。”
柳深竹轻轻抬起头,眸色淡淡扫了女子一眼,想到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不答反问:“那你呢?”
这可是庄家暗牢,不同于一般牢狱,寻常犯人来不了这里。诚如女子所说,在这边,一般只有两个结局。
要不归顺,要不死亡。没有人能在这待过一个月。
而他已经被关了大半月了。
柳深竹低眉,女子长时间的沉默,他也不做理会。
对于女子是庄家人却出现在这暗牢里的好奇比不过身体深处传来的困意。
他转了个身,悄然睡去。
“无趣!”女子轻叱出声。
窗外的月色更加莹润,身边尽是沉重又有序的呼吸声。
夜已过半,庄姝却丝毫感受不到困意。
她使劲贴近只比她的脸大一点的窗台,或者只能叫一道通风口。吸了一口极大的气,慢慢呼出,好似想把胸中的浊气全部呼出去。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桃花眼不再潋滟,而满是阴翳之色彷如恶鬼望着一个方向。
直到物转星移,夜色被光明替代,女子依然保持着那个站姿,一动不动。
一阵微风,将她的鬓角发丝吹起。
柳深竹醒来,声音略带着刚睡醒的低哑,视线落在女子身上,因着昨晚与女子的交流,他询问道:“你一夜未睡?”
女子在晨光中回头,眸色莹然,微微笑了下当做回答。
突然,繁重的脚步声从牢房外传来。
二人对这番动静已然视为寻常,这暗牢中每天都有人要被带去审讯。就是不知道今天这个倒霉蛋是谁。
随着动静越发大,脚步声渐渐清晰,刀戟碰撞声传来,庄姝心下了然,转头看向了柳深竹。
男子清俊的面容丝毫不见慌张,明明身陷囫囵,倒好像是来这做客的,透着股宁静淡泊的味道。
领头之人对他还算客气,“柳公子,请吧!”
柳深竹从容站起,脚步不顿走了出去。
庄姝嘴唇紧紧闭着,盯着柳深竹的一举一动。她在领头人冰冷的眼神下,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小姐闹了这么多天,可是冷静下来了?太皇太后发话了,若是小姐还未考虑明白,就只好让您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度过余生了。”领头人庄顺冷声交代完,转身离开。
暗牢的东南角落,又回到了往常的死寂。
女子身着浅色长裙失了魂似的呆立在小小的牢房中,明晃晃的白与这肮脏杂乱的地牢,格格不入。
“闹了这么多天?”女子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简直想笑起来。
原来她这些天的举动,在她们看来,是如此的不值一提,仿若闹剧啊!
庄姝确实笑出了声,下一刻,陡然变了面色,呢喃着像是与何人说话又或是与自己立下誓言,她轻声却坚决:“休想!”
她只恨不得再烧一次庄家,把这里的一切全烧了好!上次怎么就没烧完呢!怎么就烧不死他们呢!
“果然祸害永远是祸害,遗千年。”
牢房其他人对这女子又骂又笑的姿态早已见怪不怪了,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好好一小姐混成了罪犯。看上去脑子还不太正常。
庄姝才不把这些人怎样看她放在心上。
她只恨,恨她这些年为庄家做的已经够多了,可还不是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说抛弃就被抛弃了。何其凉薄,何其可悲!
而她……何其愚蠢。
即使如此,庄姝仍然倔强的不肯低头,泪水始终在眼眶不曾落下。
她笑了起来,缓步走到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满眼仇恨持续盯着庄府的一处方向。
让她在这破地方度过余生,想都别想!
都给她等着吧。庄姝在心里暗念。
夜又西沉了,今晚的风声特别大,另一边的牢房始终空落落的,安静的有些吓人。
那抹青色的身影一直没能回来。
庄姝静静盯着青灰色的墙壁,有些可惜。
那男子她并不讨厌。
不仅是因为在这片牢狱中他最安静,迄今为止,她与他之间的交集,也就昨晚说了几句话。
还因为在这段时日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拿异样眼光看她的人。
庄家上下都称她是疯子,就连姑母和大姐都理解不了她。
庄姝无意识的笑了笑。顶多就是被她吵得睡不着时,男子会气恼地瞧她几眼。
眼下看来,这唯一的同伴,也要没了。
两天一夜没有休息,情绪的起起伏伏,令庄姝再也坚持不住,她慢慢闭上眼睛。
大风不断透过细小的窗口吹进来,扰乱得烛火摇摇晃晃。
墙角缩在一起的女子,蹙着眉头沉入了梦境中。
光怪陆离的世界变幻不断,这也是庄姝讨厌入睡的原因。她不敢梦见她家小黄宝。
若要说,庄姝此身最在乎的是什么,最要属一只胖乎乎的京巴犬了。
它不仅是父母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而且还是她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的精神抚慰。
她和小黄宝一起长大,说好了要给小黄宝养老的,到最后,小黄宝快要寿终正寝的年纪却惨死刀下。
她是个没用的主人。
庄姝梦中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把她望着。她倏然睁开眼睛,扬手拭去眼角泪珠。
察觉到身旁传出动静,她警惕看向声音发出处,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红中带着点青的血人。满身的鲜血快要把男子的青衣浸染。
这满地的红,令庄姝意识纷乱,只觉得小黄宝死时的场景重现。
“你还好吗?”一只血手艰难地抬起,手中握着一小瓷瓶,“可否帮我上下药?”
庄姝镇定心神,飞快接过。抬眼观察下四周,见这处守卫懒散的窝在椅子上酣睡,才大胆动作起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她一手拨开瓶塞,一手对着柳深竹的身体无从下手。
看出对方的犹疑,柳深竹好心开口:“直接洒在外面就行,能止血就好。”
庄姝利落洒下,男子瞬间疼的倒吸一口气。她只好加快动作,安慰道:“你忍着点,很快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柳深竹日日受刑,毫不妥协。每天都是半干着一身去,湿着一身血回来。
还是庄姝看不下去,在他昏迷时,把他一身血衣丢下。用头上的金钗,跟狱卒交换了几件干净的衣裳。
可能是连日来的挨打,失血过多,让柳深竹脑子昏沉。清醒过来,很是惊讶,“你帮我换上的?”
庄姝无语睥了一眼,凉凉开口:“我是有缩骨功吗?能越过牢笼帮你换上?”
有这能耐,她早跑了。
柳深竹莞尔一笑,多日的受刑,让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
之前自己偷偷藏着的药,也早已用尽。要不是那姑娘用她的白玉镯叫狱卒帮忙买些止血药,他怕是早死了。
这干净的衣裳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又拿出什么跟狱卒换的。
想到这,柳深竹眸光一动,眉宇间有些郁然,话中带着几分沙哑:“你与他们倒是不同。”
说的没头没尾的,庄姝居然心领神会的感知到男子话中的意思。
她静默了会,“你是淮王的人吧。”坚定的感受不到丝毫犹疑。
柳深竹不感意外,居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庄姝讶异挑眉,“你倒是对我不设防。不过也只有淮王的人,她们才会多点耐心。”
二人由此变得沉默。柳深竹是因为女子的一句不设防,而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戒心比对普通人的会少一点。
而庄姝是想到了这里,若要说这大都王朝,哪两股势力已经达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独独要属京华庄家和凉州淮王一派。
世人都以为是权利纷争,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或许没人想到,不为其他,只因为淮王是高宗的唯一嫡亲弟弟。
不过,世人没想到的多着呢!
就比如在这庄家暗牢,庄家子女居然在救着死对头的人。
人生啊,就是这么神奇。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烛火跳跃了一下,狱中陡然暗下顷刻间又大亮。狱卒给二人递过饭菜。
柳深竹艰难地爬了起来,还是馒头白菜,连点汤都没有。
他扯起一个笑,居然还有心情调侃:“看来传闻不假,庄家已经败落如斯,大厦将倒了。”
庄姝啃着馒头的动作一顿,艰难地咽了下去,“你要死别带上我。”
身为庄家人,自然知道她们最忌讳什么。她们建筑的高楼,别人只要说一句不是,管他什么身份,就是轻易打杀。
民间甚至有相关民谣:君不见,宫廷玉阶上,公卿在。公卿在,白骨皑皑,血染天子殿。
柳深竹微微一笑,神色坦然咬了口,察觉到口中异物,眸光闪烁。
他嚼着的动作依旧不急不缓,却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时,侧过身,自然地用手拂过唇角。
展开拇指大小的纸条,赫然写着二字:寅时。
柳深竹尽管内心激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他继续咬下一口馒头,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似有道清明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欢迎各位小可爱,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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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反贼?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