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清站在家门前,看着着缓缓开过来的汽车。
赵小茅和徐大卫下车。
金风清迎了上去。
“老爷子一向可好?给您请安了。”徐大卫满面笑容地伸出双手。
“哎哟贤侄,好,好。老没见了,晒黑了,更帅了!” 金风清握住徐大卫的手,“怎么,今天小两口一起来了?也不说明要约我干什么,还挺神秘的。”
“今天我们要带老爷子去一个地方休闲一下。请上车吧。”赵小茅打开车门,金风清上了车。
“那敢情好,老夫就偷得余生半日闲咯。”
赵小茅和徐大卫笑着交换了一下眼色,发动了车子。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
蓝天白云。
公路中间的隔离带上,三角梅开得正旺。路边的木棉树也开花了,花朵在蓝天下显得分外热烈,一棵棵树像一支支巨大的火炬向后掠去。
金风清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时而把目光投向左方,时而把目光投向右方,显得兴致很高。
“木棉树,又叫英雄树。”金风清,“我曾在山里看见一棵,在一面峭壁上,它高傲地倾斜着站立。笔直的树干,倔强地伸出几十条臂膀,高擎着硕大美丽的花朵。在一片汪洋的绿海中,点燃了一团耀眼的火焰。此乃真英雄!我感动了,太感动了。”
金风清沉浸在往事中。
赵小茅和徐大卫微笑着并不插话,任由金风清继续感慨着。
“看这三角梅,三亚市的市花。贫瘠,干旱,越是在恶劣的环境中,越是开花,越是开得灿烂。”
“老爷子今天好浪漫。”赵小茅说。
“要不是在高速路上,我真想下车,仔细看一看这激励人心的风景,好好闻一闻这充满生机的空气。”
“老爷子今天是有感而发呀。”徐大卫说。
“心绪难平,心绪难平。”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进入了一个村庄,在一处院落前停下。
“到了。”赵小茅打开车门,招呼金风清下车。
“这是哪里?”金风清下车四顾。
“这是我阿妈的老家。”徐大卫下车对金风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欢迎老爷子光临。”
怒放的三角梅和焰火花是院子的围栏。
三人穿过开满红色和淡黄色花朵的鸡蛋花树,沿着两边是三叶草花的小路来到一幢白色的二层骑楼建筑前。
楼前是一架两米多高、二十多米长的花架,花架上满满的都是花朵,长筒形状的橙红色花朵争相怒放,重重叠叠,像一串一串的鞭炮垂吊下来。
“这花儿开得这么奔放,这么热烈,这么恣意任性!”金风清连连赞道,“震撼到我了。”
“这是鞭炮花,又叫吉祥草,炮仗花。花朵像鞭炮,盛开时给人热烈喜庆的感觉,花语是红红火火。”徐大卫说。
“曲径通幽处,”金风清吟道。
“民居花木深。”赵小茅接下句。
大家哈哈一笑。
客厅位居楼房的一层正中。
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块乌黑的船板,镌刻着“碧海彩虹”几个大字和“摄影民居”几个小字。
一张白色的渔网几乎盖满测面的墙。网上缀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颜色绚丽的贝类和海星。
另一面侧墙是一面大书柜,书柜前有沙发和一张条案,条案上放着茶具和咖啡机。
条案是沉船木打制,厚重敦实,平面打磨得很光滑,侧面还留有海洋生物侵蚀的斑驳的痕迹。
金风清轻轻地摸摸茶几,又细细地看看条案,点点头。
梁秋葵闻声而至,满面笑容,用围裙擦着湿手。
“欢迎欢迎,贵客登门,蓬荜生辉。”
“我阿妈。”徐大卫介绍。
“梁老师好。”金风清拱手致礼,“梁老师精气神真好,还有这么一双好儿女。好福气!您看,来得仓促,也没带礼物,失礼得很。”
“自家人,不用客气。金老师快坐。小茅,沏茶。大卫,削水果。”
“叫金老师可不敢当,您才是老师。”
“我是教学生的老师,您是孩子的人生导师,还是他们的贵人。”梁秋葵摆放着茶杯,“孩子们都给我说了,我说那无论如何也得请家里坐坐呀。这里是我的祖屋,工作后我到城里住了,父母去世后,孩子的舅舅另外盖了新屋,这老屋就没人住了。现在开发古文化旅游区,孩子们要在这里办民宿和工作室,就整成这样子了。可得多住几天呀,再去海上钓钓鱼,看看风景,尝尝乡村野食,好好休闲休闲。来,金老师喝茶,五指山的野生水满茶。”
“唔,好喝,好喝。”金清风喝了一口茶,连连赞道。
“金老师先喝会儿茶,等下让大卫领着转转。”梁秋葵说着站起身,“我和小茅到厨房准备点小菜,就不陪了。”
“您忙,您忙。”
梁秋葵拉着赵小茅去厨房忙活了。
“老爷子您看,这是图纸。” 徐大卫拿出一张民宿平面图指点着说,“一楼的西边是洗衣房、厨房和餐厅,正中是客厅,客厅的东边是楼梯,再过去是两间老人房和我们的一间睡房。二楼是客房和摄影工作室。老爷子要不要上去看看?”徐大卫说。
“肯定要啊。”
“先喝点茶,我们就上去。”
从楼梯上去,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东头第一间是一间客房。
“地面是镜子?”金风清惊奇地问。
“这是抛光的不锈钢钢板上面铺了一层钢化玻璃。这间房三面有窗。”徐大卫说,“从地面可以看到三面窗外的椰树和蓝天的倒影。”
金风清小心翼翼地走着,“会不会眼晕?”
“这间不适合年纪大的人,年轻人倒是都很喜欢,抢着住。”徐大卫说,“只有这一间是这样,另外四间都不是。其中的一间,专为年纪大的客人准备的。”
“想的很周到。”
“来,老爷子。”徐大卫又打开一间客房,“这是软木地板。看,这卫生间的马桶和浴池之间装有可伸缩的安全扶手,方便起站和防止滑倒。马桶边和卧室床头柜边有呼叫按钮,有事可以呼叫。”
说着,徐大卫按下了按钮。
赵小茅跑上来。
“没什么事吧?”赵小茅问。
“没事,我们试试呼叫器。”
下一间客房,墙上画着各种鱼类、贝类,海龟、虾蟹各种海洋生物还有一个穿着潜水服的小朋友。两张儿童床,床单和枕头上的图案是动画片里海绵宝宝、派大星和章鱼哥的形象。
“这是为客人的孩子准备的房间。”徐大卫说着,拉上了遮光窗帘,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
赵小茅按下了灯开关。
天花板出现了满天星光,一闪一闪的星星在眨着眼睛。
“小孩子看着这些星星,会不会兴奋得睡不着觉?”金风清笑着问。
“不会的。这些微光是为了消除孩子在陌生又黑暗的环境里产生的不安感。他看一会儿单调的图像就疲倦了,慢慢地就会闭上眼睛进入睡眠。而且这光还不伤眼睛。”
“你们在哪儿请的设计师?”
“就是这位设计师。”赵小茅指着徐大卫说。
“挺好,挺好!有创意!“
走廊的西端是摄影工作室里,里边置放着各种照明灯具和背景纸,照相机和电脑。
灰色的墙上挂满了照片。有舞蹈艺术、戏剧艺术、婚纱照、海钓照和海洋风光照,还有一些商品照。
金风清很有兴趣地一样一样地看着、问着。
“这个瞬间抓得不易。”金风清指着一幅照片说。
照片上,舞蹈演员高高跃起,衣裙在空中展开,飘逸灵动。
“现在的器材都很先进,相机快门一秒钟开合几十次,不是问题,闪光灯也同步,拍这样的动态瞬间不是很难。加上先进的后期软件处理,出效果很容易。”
“平时都拍些什么?”
“我把工作室从城里搬到这里来了,有车,二三十千米不算远。这些是商品广告用的。”徐大卫指着几个酒样和食品包装,又指着衣架上的服装,“这是拍各类专业人物的艺术照,还有外景婚纱照,到海边和其它风景点拍。”
金风清在一张一米高的大照片前站定。
一条大约四分之一的彩虹,几乎占满了画面,在灰暗天空上发出炫目的七色光,斜插在海水里。彩虹的倒影似乎在晃动,看起来使人感到恍惚。很远处一座白色的灯塔显得很小,倔强地矗立在那里,在夕阳的照射下微微发黄。
“虚与实,大与小,灵动与安静,绚丽与灰暗。”
“老爷子,行家的点评。”
“年轻时也摆弄过几天,在胡同里呆着也不能天天总茬架不是?为了拍婆子——就是撩妹,总得找点儿附庸风雅的事儿干干,按眼下的流行词儿就是装个文艺范儿,于是看个中外名著啊,弹弹吉他呀,还有就是玩儿照相了。一开始用的相机是□□抄家流出来的徕卡3和上海58-Ⅱ,后来就是海鸥203。自己冲胶卷,又自制放大机和上光板。白天骑自行车去八达岭和西山拍照,晚上钻暗房。折腾了好一阵子,也没啥长进,比不上贤侄的专业水准。”
“老爷子过奖。听您老讲这些陈年往事,长见识。那时候的青年人还真有活力,做事情真执着、有冲劲儿,还真能干。”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金风清连连摆手,然后指着一张照片问,“这一张是瀑布和彩虹。这彩虹怎么是个圆圈?”
“这是用无人机在高处拍的。在一定的高度看到的彩虹是环形的。”
“为什么我们平时看见的彩虹都是弧形的?”
“这和我们所处的位置和太阳的照射角度有关。当阳光照射空气中的冰晶或细小的水滴,光线产生折射和反射,在一定条件下会产生七色的光谱,其实,彩虹是环形的,只不过我们从地面上看,彩虹会被地平线遮挡一部分。”
“唔,原来是这样。”金风清点点头,“天堂视角。”
在那张赵小茅坐在小船上的照片前,金风清看了好一会儿。
“本色。”金风清点点头,说了两个字。
“看完了就下楼吧,准备吃饭了。”赵小茅说,“我先下去,你们慢慢看。”
“开这家民宿之前,你们是否规划了经营理念?”金风清边下楼边问。
“是这样,老爷子。我们的经营定位点是海南本土、乡野田园、海洋风情和摄影沙龙。
“海南本土化是指突出海南岛特色体现,海岛的风土人情,旅游、出产、热带风光和自然环境。
“乡野田园化,是让客人品尝到我们这里自产的有机食物,呼吸这里的新鲜空气,还可以欣赏古崖州的建筑风格和一些古文化的传承,享受乡村野趣的田园生活。
“海洋风情化,这里的海和其它地方的海有不一样的特色,沙滩上有热带风光象征的椰林,有色如翡翠的温暖清澈的海水,一年四季都可以下海,客人可以玩沙滩游海水,可以赶海捕捉海获,可以观海上日出日落。舅舅年纪大了,不出海打鱼了,买了条钓艇,既可以带人海钓,也可以提供海上观光拍照。
“摄影沙龙化,是有一些摄影发烧友聚集到这里拍风光,也会有同行领着顾客拍情侣照和婚纱照的,我会引领他们到一些景点,同时提供使用摄影室和游艇出海的服务以及高档的海滨婚纱照服务。大家还可以在这里欣赏作品,交流心得,把民宿办成沙龙形式的摄影基地。”
“好,挺好,理念设计不错,有想法,有特色。那你们是不是也有经营核算呢?”
“也核算了。首先,我们规避了最大的成本支出——房租,房子是自家的,这是一个大头,然后赚多赚少就没有负担了。客房不多,提高服务品质,走中端路线。最后通过我们这些土专家的论证,在一些热心人士的帮助和支持下,这当中就有您提供的资金支持,我们终于开张了。”
“收入如何?”
“我们做的一切都基于小茅的身体考虑,不能让她太累,又不能没事做。她替您管理过民宿,跟您学习了不少经营之道,积累了经验,她也很喜欢干这个。活多的时候,有亲戚来帮工。一年要歇业一两个月,休整一下,还可以出去旅游。收入主要是来自民宿居住和广告拍照。海上钓鱼的这部分收入,就给我舅舅了。加上城里还有两套房子长年出租,如果不发生意外,预计一年下来,不算我们自己和请帮工的人力成本,各项利润加起来有个百十万吧。我们很满意了。”
“挺好。”金风清打开扇子扇风,“搞得这么好,将来会不会被拆迁?现如今,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是很紧跟政策潮流的事情,我担心哪位爷头脑一热,要拆迁呢。”
“老爷子放心。这里是古文化保护区其中的一个古文化村,一切都是规划中的。再说这楼也是受保护的文化建筑,改建都要经过批准,可以加强结构,外观还都不能大动,只能补灰粉刷,最多可以把窗子开得大一些。”
“那就好。”金风清边下楼边说。
进了餐厅,碗筷已经摆好。
“来,老爷子。贵客的位置是您的,请坐。”赵小茅招呼着。
“今天还有谁吗?”
“没有。今天专门招待贵客。”
“这些餐具上档次啊,古色古香的。真是各个方面都很讲究,到位。应该评个星级呀。”金风清说,“筷子还是两种颜色呢?”
“那些是公筷。” 说话间,梁秋葵解着围裙走进来了。
“妈,您是主人,来坐这里。”赵小茅拉开椅子。
“来,金老师,这是我们自己酿的米酒,今天是个好日子,有贵客到来。”梁秋葵端起酒杯,“大家先干一杯吧。”
大家端起酒杯干杯。
徐大卫起身去了厨房。
“来喽!家养的走地鸡。”徐大卫端着汤盆上菜。
“来,金老师,尝尝。”梁秋葵用汤匙盛了点儿鸡汤给金风清,“先来点汤——小心烫。”
“此地人接待客人第一道菜必须是鸡。”徐大卫说。
“好喝,好喝。”金风清连连赞道,“浓香之外还有一股清香味。”
“老爷子是美食家。”赵小茅抄了一条鸡腿给金风清。
“吃货而已,不会做,只会品。”金风清自嘲道。
“这里面加了鸡蛋花,是花香。”梁秋葵说,“这也是小茅的新方法。”
“鸡蛋花清热利湿,有小毒,是寒凉之物。加了我们自种的火山岩富硒小土姜,可以提鲜去腥,还可以中和鸡蛋花的寒凉之性。”赵小茅说。
“好,好。讲究。”金风清赞不绝口。
“大卫,鱼蒸到时间了,去关火浇汁吧。”梁秋葵说。
“还是我去吧。”赵小茅站起来。
“还是大卫去,小茅坐着别动。” 梁秋葵说,“先吃鸡,等会儿请金老师再尝尝鱼。”
“上鱼喽。”徐大卫端着托盘一声快乐的吆喝,把鱼头对准金风清。
“按照这里的规矩,请客人吃饭,第一块鱼肉必定给客人。来,请贵客吃鱼。”梁秋葵招呼说。
“受之有愧,却之不恭。”金风清拿起碟子接过徐大卫切下来的鱼腩。
“老爷子,我们这里叫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徐大卫说。
“好一个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我领了。”金风清吃了一口,拍案叫绝,“这是什么鱼?这么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
“您老猜一猜?”徐大卫逗趣儿说。
“看外形,品味道,是石斑鱼。”金风清又吃了一口鱼,细细品味,然后说,“石斑的肉虽然鲜嫩,但是吃起来没有这么紧实。“
“这就是石斑,野生的,夜捕的渔船钓的,早上拿来还是活的。”徐大卫说。
“我阿妈是做石斑鱼的高手,我第一次吃她做的石斑,也是这么说的。”赵小茅说。
“小茅做鱼已经超过我了。”梁秋葵说,“她改良了我的做法,把芹菜和香菜切碎,加上青柠汁和百香果汁腌鱼。之所以肉质紧实,是腌好后再晾晒一个小时。临上锅蒸时,去掉腌料,在鱼身刷上薄油,大火滚水蒸七分钟,关火后再闷蒸一两分钟,浇上料汁。”
“绝了,原来有绝招!”金风清伸出大拇指感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个创新菜有没有进到小叶子的知识产权里?”
“还没有。”徐大卫说,“本来今天他也要来的,说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办,就没来成。”
“多吃,多吃。”梁秋葵指挥徐大卫,“快给金老师布菜。”
“自己来,自己来。我不会客气。”
“来,金老师,喝酒。”梁秋葵端起酒杯。
“大卫,你还是不能喝?”金风清问。
“大卫还是不能喝。”赵小茅说。
“不对呀”金风清故作惊叹,“我听说的是,海南小伙又黑又帅,穿着拖鞋打着领带,骑着摩托跑得飞快,只管喝酒不管吃菜。”
大家都笑了。
“有这种说法。但是——”赵小茅看了正在夹菜的徐大卫一眼,“我家小伙又高又帅,不穿拖鞋不打领带,开着汽车不慢不快,不会喝酒只管吃菜。”
大家一阵开心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