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董事长林敬宗先生讲话!”表彰大会的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喊着。
徐大卫一边紧张地拍照,一边用眼睛四处找寻赵小茅。
“各位同仁,大家好!”林敬宗跟着掌声拍了几下手,两手向下按了几下,示意鼓掌停止,“刚才刘总经理已经讲得很好,我就不多说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下个月就是我们广厦公司上市十周年了!”
一阵掌声。
“我们广厦公司,依托海南这个主要市场,自公司建立二十年以来,上市十年以来,发展稳健而迅速,不仅在全国各地有多个项目,还有湾区十公里的商业用地。这是集团公司开发项目的重中之重,是我们的样板,是我们的名片,是我们走向全国的根据地。我们不仅在湾区建商住楼盘,还建了五星级酒店、游艇码头、高尔夫球场、学校和婚纱摄影基地,我们还要进一步开发商业区和医院,要把区湾建成集居住、康养、旅游、文化和商业的综合项目。昔日有上海滩十里洋场,今天我们要把湾区开发成十里繁华长街,使其成为南海明珠。目前这个黄金地段,已经开发过半,其中这个碧海居楼盘,是公司最大的楼盘,是黄金中的黄金,现在一期已经圆满售罄。销售时间之短,盈利达标之高,超出了预期。很好!这是和在座各位的努力分不开的。公司,要论功行赏。希望各位同仁同心同德,共同创造更大辉煌!”
又是一片掌声。
“公司决定,根据置业顾问的业绩和表现,授予前十名销售人员为星级顾问称号,奖励每人奖金五万元。授予业绩第一名金牌顾问称号,奖励商品房一套。”
欢呼声加掌声。
“现在,我要宣布一项任命决定。”林敬宗清了清喉咙,听着扩音器发出不协调的啸叫声,微微皱了下眉头, “经总经理提名,董事会同意,任命刘美龄为广厦公司海南地区项目营销部副经理。任命文件随后下发。”
“现在,请刘美龄小姐上台讲话。鼓掌!” 主持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带头鼓掌。
台下一片嘁嘁喳喳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刘美龄?一个置业顾问,她要能力没能力,要业绩没业绩,怎么能当经理?”
“是啊,销售部哪个人不比她资格老,哪个人不比她业绩好?”
“哟,你还不知道?她是董事长的千金,公司大股东。还是个海归,在美国上是的藤校,学的专业是什么精算师。这两条,你们谁能比得了?”
“说是让她从销售干起,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吧。”
“在公司里,她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别说一个部门经理,将来董事长都是她的。”
“不过也不一定呀,她还有一个哥哥是竞争对手。”
“这种表彰会,本来董事长是不会来的,他现在来就是为他女儿站台来了。”
“这个戴着眼镜的会议主持人是谁啊?十足的拍马屁劲头。”
“马秘书,总经理办公室的,好像叫什么马千里,天天西装领带。”
徐大卫拍完刘美龄讲话的镜头,就退回到舞台的侧幕后面,继续不停地搜寻赵小茅。
刘美龄在台上的讲话接近尾声:“以后,还要你们多多支持。”
为了掩盖稀稀拉拉的掌声带来的尴尬,主持人慌忙宣布:“现在请星级顾问们上台。请总经理刘国强先生为他们颁奖。”
星级顾问们站成一排,礼仪小姐送上了证书,还有一米多长的印着支票的泡沫塑料模板,刘国强一一颁发。星级顾问们个个兴高采烈,其中一个姑娘激动地把板子头朝下拿倒了,台下一片笑声。一个小伙子不小心把板子弄了个对折,要不是表面有一层覆膜,眼看就要断成两半了,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小伙子摆了个孙悟空手搭凉棚的姿势,然后拿着板子对着台下做起了舞动芭蕉扇的动作。台下的人们笑得前仰后合,连台上的礼仪小姐和刘国强都憋不住笑了。
“现在请金牌顾问赵小茅上台。请董事长林敬宗先生为她颁奖。”
徐大卫傻傻地端着相机,忘了拍照。
赵小茅神采奕奕,迈着轻快的步伐上台,边走边向台下挥手。
礼仪小姐递上鲜花。林敬宗把花递给赵小茅,然后给赵小茅颁发证书,从衬着红丝绒的托盘里拿起了一串钥匙,向着台下展示,然后交给赵小茅。
赵小茅接过钥匙,鞠躬。
徐大卫一通拍照。
“现在由金牌顾问赵小茅给大家讲授她的销售经验。”主持人带头鼓掌说。
“很高兴,公司把金牌顾问的名誉授给我,我很乐意和大家分享我的快乐。” 赵小茅微笑着鞠躬。她把露在花束包装纸外面的一根花茎细心地装回去,又重新捆扎好,举起了花束,对着台下大声说道,“谁接住这束花,谁就是下一个金牌顾问!”
她抿嘴一笑,手轻轻一扬,花束划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飞向了台下几十只双高高举起的手。
“真是当年打沙包的风采!” 侧幕后的徐大卫看呆了,激动地自言自语说。
“打沙包?”
徐大卫回过头来,看见刘美龄站在身后。
“你,……哦,是刘经理。”
“你认识她?”刘美龄双手抱着臂膀,用下巴指了指赵小茅。
赵小茅正在表示着面面俱到的感谢。
“不,不认识。”徐大卫有点慌。
“你的发型和你的名字很般配。”
“你知道我的名字?”徐大卫的眼睛一直不离开取景器,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是华琼中学毕业的,你叫徐大卫。”刘美龄很得意地回答完,又加了一句说,“我也是华琼中学的。”
“哦,是校友。没有见过。”徐大卫敷衍道,时不时地按着快门。
“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你的发型和他的一样。”刘美龄并不在乎徐大卫的冷淡。
“把钥匙也扔下来!” 台下有人大声喊。
赵小茅丝毫没有犹豫,掏出手绢把钥匙包好,微笑着手一扬。在一片惊呼声中,钥匙随手而起,飞向台下。
没有人接,钥匙掉在地上。
“孙达盛!”一个姑娘大声说,“你刚才在台上装神弄鬼搞怪出洋相还不够,为什么乱喊?还不快把钥匙捡起来!”
孙达盛满脸尴尬地捡起钥匙。
姑娘一把夺过钥匙,举起来给赵小茅看,然后装在衣袋里,又拍了拍。
“谢谢你,黄欣。”赵小茅笑得很灿烂,“孙大圣,我知道你不会要钥匙,你要的是芭蕉扇,对吧?”
一片哄堂大笑。
孙达盛站起来,拿着折成两半的支票模板,一边扇一边对着赵小茅装模作样地鞠躬。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赵小茅也笑得合不拢嘴。
“看来这帮家伙,还真是不好管。”刘美龄皱着眉头笑着说。
“美丽的光环。”徐大卫满面笑容地自言自语。
“什么光环?”刘美龄碰了碰徐大卫,“哎,我问你的发型是在哪里做的。”
“发型,什么发型?” 徐大卫回过神来,“不喜欢理发 ,头发长得长了,就成这样了。”
“没有烫发?”
“没有。”
“天生的卷儿?”
“可能吧。”
“在学校可不是这样。”
“学校不让留长发。”
“有艺术家的范儿。好,太好了。”
“也有不好。”
“怎么不好呢?”
“费洗发水。”
“呵呵,你这人说话很有意思,humor。”
徐大卫假装没听见,依旧专注地盯着取景器。
赵小茅双手握住话筒,说话不紧不慢,语调沉稳平和。
“能有今天的荣誉,主要在于公司的悉心培养、前辈的无私传授,以及我的同事们的热心的帮助。经验真的说不上,在这里,我愿意把从业两年的心得和大家交流交流。
“首先要说的是,我并没有什么太出色的地方,就是运气好。
“大家笑了,其实真实情况就这样。我们置业顾问,是在售楼部大门两边排着队轮流接待客户,你不能挑客户,轮到谁就是谁。我们中有的人一天接待十个客户,这十个客户里,有的没有找到心目中理想的房子,有的经济能力暂时跟不上,有的只是来看看行情。还有一些,就是来喝喝免费的咖啡,找这些帅哥靓妹聊聊天的。对这些人,轮到你了,没办法,你就得接待。一天下来,口干舌燥,爬楼看房,腿脚不停,女同事的高跟鞋把脚都磨破了,创可贴粘了好几个。可是一个合同都没有签下来,累呀。现在大家上班都是两双鞋,一双运动鞋专门爬楼穿。
“有的人呢,一天只接待了六个客户,这里面有就有铁了心买房的,有备而来。一番挑挑拣拣,一番对比排序,一番讨价还价优惠打折,成,就签下了三个合同。我呢,就属于后一种幸运的人了。
“置业顾问,这个名称叫得好。现在,售楼员的称呼被置业顾问取代,我们都是顾问了。顾问呀,这个称呼很高大上吧?大家又笑了。我们每一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才能上岗。培训项目要求,我们要熟知公司的概况、综合实力和经营能力,所售楼盘的布局、地理位置和周边的交通、商业、医疗和教育以及生态环保等环境状况,要熟知每一个户型的结构、朝向和面积。还要熟知关于购房的法律法规和政策以及办理签约、收费、缴税还有贷款等等手续的流程。还要向客户介绍我们楼盘的投资价值和增值空间。培训还要求我们要掌握沟通技巧、话语技巧和心理暗示技巧。新的楼盘开盘前,还要辛辛苦苦昏头昏脑地默背沙盘模型。”
“明天你还要来给我们拍照。”刘美龄漫不经心地说。
“明天?恐怕不行,和《修身》杂志约好的有事情。”徐大卫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可不喜欢有人拒绝我。”
“你?呵呵。”徐大卫斜眼看了一眼刘美龄说。
“《修身》杂志,主编是肖湘吧?”
“是,是她。你认识?”
“我们说好了的,她的事情延后一天。明天你继续为我们服务一天,酬劳照付。”
“明天是什么活动,谁参加?”
“全体销售精英参加。上午乘游艇出海,下午沙滩娱乐。”
“好吧。我还要和肖主编落实一下。”
会场上很安静,只有赵小茅的声音。
“培训项目还要求我们要懂心理学和观人术,要从我们尊贵的客户的穿着打扮、言语行为还有形体上去判断他们的经济能力和购买意愿。”
“形体判断是什么意思呢?”台下有人发问。
“我们这里没有冬天,全年空气优良。大陆的雾霾和寒冷迫使一些健康不佳的人选择在我们这里居住。从形体来判断人的身体健康状况。”赵小茅用答题的口吻回答说,“我已经通过培训考试了。当然,我们大家都通过考试了。”
台下一片轻轻笑声。
“其实,我说的这些,在座的每一位都懂,比我还要懂得多。大家还各有高招,饥饿营销、恐慌营销、让利营销等等。”
“你拍照有时候用闪光灯,有时候又不用,为什么?”刘美龄没话找话。
“一般地说,公事用,私事不用。”徐大卫敷衍了一句。
“没听懂。我跟你学摄影怎么样?”
“你?大经理?”
“怎么?不行么?”
“再说吧。”徐大卫拿起相机走开几步拍照。
“有什么可拍的,拍那么多?”刘美龄沉下了脸。
赵小茅还在不紧不慢地讲着。
“我们营销的是房,我们面对的是人。来买房的人,是我们的营销对象,我们称他们为客户。
“从理论上讲,置业顾问的职责是双重的,既要为公司负责,也要为客户负责。置业顾问首先从客户的利益角度来分析成交的可行性,以客户的需求为主体,了解了客户的真正需求,才能从这种需求出发,促成交易成功。这对置业顾问来说减少了盲目性,也与公司的利益并不冲突。
“我们需要重点关注的,一个是客户的利益,一个是客户的需求。
“怎样从客户的利益出发,是我的心得其中之一。前年我刚入职,接待了一个客户。他问我,现在这个高层公寓小区和海滩之间有一大片空地,公司将来是不是要在这片空地上建高层楼房。如果不建,他就买二十层以上,可以看到海景;如果还建楼,他就买三层,可以少花不少钱。从规划沙盘上看,这片空地是休闲公园和绿地。我去问主管,主管的回答是,可能不建新楼,即使建,也不能把海景挡完。但是,不完全保证看海。当时我是个新人,很想冲业绩,二十层以上和三层以下的价格差得很多。我就把主管的原话告诉他。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买了二十层以上。现在,公司要在那片空地上建楼。每次坐班车经过那里的时候,我都会想,当空地上建楼的时候,那个客户会怎么想。当然,我可以认为责任不在我,是公司改变了规划,我也向他传达了主管的原话。可是,我心中还是愧疚啊。因为其实在当时,我心里就明白,那么大一片地,这肥肉不吃白不吃啊,公司傻啊?”
“胆儿不小,敢黑公司啊!话说回来,其实完全不必愧疚,当时那客户也明白,那么大一片地,这肥肉不吃白不吃啊,那客户傻啊?只不过他想赌一把。”刘美龄笑着说。
“你很精明。”徐大卫说。
“从此,我明白了,”赵小茅继续说道。“我要是真的想从客户的利益角度去考量分析,必须把他们当作我的亲朋好友来买房子,只有这样,才能达成完美的交易。可是,看到那些脖子上缠着大金链子、在售楼处高声大喊、喷云吐雾的人,我能把他当作我的二大爷吗?我的亲朋好友里会有这样的人吗?一时间转不过来,不适应。直到有一天。”
赵小茅走到台边,向台下伸出手。
“我想喝点水,哪位给我瓶水喝?谢谢,谢谢你。”赵小茅接过黄欣递上来的水。
“会互动,还会吊胃口。都是在哪儿学的?”刘美龄带着一丝嫉妒。
“那一天,碧海居组团楼盘开盘。”赵小茅喝了几口水,“那天的火爆景象, 各位应该是记忆犹新吧。售楼大厅挤满了人,每一个置业顾问被起码五六个人围着,光是那些前期认筹选房的客户都排长队等待挑房。我看见有一对老夫妻,年纪比我的父母还大些,从穿着看像是从乡镇来的,在人丛中站着,双手在胸前端着,身子转过来转过去,看着人来人往,一副着急发愁很无助的样子。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招呼他们。我心里清楚,如果接待他们这个未知客户,就不能接待其他现成的客户,肯定影响我的业绩。而且从常规判断,他们是大客户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又不忍心丢下不管,我走上前问,二位老人家,你们是来看房的?大爷回答我,不是看房的,是买房的。我说大爷大妈你们先坐下歇息歇息,喝点儿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给他们端上水,我赶快去把手头上开盘前认筹的客户安排好,拿着户型图就过来了。
“听二老说话是陕北神府一带的口音,我也就说起了陕北话。”
“各地的方言你都会吗?你都练过吗?”台下有人发问。
“没有。上高三之前我在西安,在陕北也呆过一段时间。大爷激动了,连说‘遇上乡党了遇上乡党了’,大妈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我说大妈,你松松手,让我给你看户型图。老两口说要面积大的,看了所有的户型,都摇头。我想他们可能看不明白户型图,就说咱还是去现场看看吧。坐上看房车,看了高层的所有大户型样板房,老两口还是摇头,嫌小。
“那就看看别墅吧。老两口一下看中了一套三层别墅,俩人上上下下地看,越看越喜欢,开始讨论怎么住了。当时那套房价是四百多万。我心里直打鼓,老人家不知道行情吧。一报价格,果然大妈说,‘这钱在俄那搭能起五六个楼哩。’大爷说,‘哎呀你个瓜婆娘不明事理,你那是乡下,盖的楼是砖头块块水泥板板,出门儿就是臭烘烘的猪圈,到处是渣滓,漫天都是焦化厂烧炭的烟熏火燎气,还有猪粪气。路是黄土路,晴天扬灰,雨天和泥,一到夜间,黑灯瞎火,黑黑黢黢。你看这楼盖得多好,还有美美的装修。院子里花草树木比公园还多,闻到的是花香。路是平展展的,晚上有路灯亮堂堂的。又有温泉泡,又有游泳池。再说了,这里空气好,没有雾霾黄沙,天天能看大海。咋比么,你说?’老太太说,‘这些俄知道,当家的说得对,买下,买下。’老爷子得意地说,‘咱娃说了,看上了就买下,娃出钱。’
“我说,‘二老还是给儿子打个电话说说情况吧,要是交过预付款,再不要房了,就麻烦着呢。’大爷拨通电话说了一遍,我不放心也给他们儿子通了话,又告诉他这里开发不久,一些配套暂时还跟不上,大医院距离有几十公里,商业配套也还不理想。他们儿子说,这些情况他都从网上了解过,他有解决办法。还说他家人口多,就这还不一定够住呢,价钱也接受。我又加了对方的微信,把实景拍了照片发过去,老人儿子说买。于是,这就交款签合同了。大爷一下就定了三套,说另外两套是给两个老亲家买的。
“事情还没有完。办完手续,大爷又拨通一个电话,大声说,‘那个谁谁呀, 房子俄买下了。三层的洋楼,美得很。还有大花园,走上一里多地就能看上大海。天天蓝天白云,没有雾霾风沙,你婆姨的高血压和气管炎到这搭兴许就好了呢。啥?先给你买下?那不能。卖房的女娃娃说了,交了钱再不要房,麻烦着呢。你还是来看一下,坐飞机,晚了就买不上了。对着呢,全是真话,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说,‘大爷呀,《武林外传》没少看呀?’大爷说,‘那是么,咱陕西明星演的么。’”
赵小茅时而普通话,时而陕西话,引发台下阵阵笑声。
“没过几天,老人家的亲戚朋友连他自己家总共买了八套别墅,挨着做邻居。一下销出去八套别墅,你们看,我的运气还行呀。”
“Chance favors the one with a prepared mind.”刘美龄说了句英语。
徐大卫看看她,张口想说话又闭上了嘴,端起相机,向前走了一步。
赵小茅还在讲着。
“住在舒心的房子里和住在窝囊的房子里,生活品质的差别是很大的,一个家庭的住房决定着生活品质的很大一部分。客户拿着大把大把的钱,把他们对未来生活品质的期许交到我手上,我怎么能去评判他们的价值观念和生活习惯,怎么能去评判他们的财富多寡和身份贵贱呢?我关注的应该是客户的利益和期望,其它不是我应该关注的吧。渐渐地,我从强迫到自觉,从别扭到舒心,不管是大金链子还是乡镇农民,我把我的每一个客户当作了亲朋好友对待。都说客户是上帝,我觉得上帝太远了,朋友就在身边。你对朋友付出了诚意,你就会得到回报。”
“Idealism。”刘美龄凑上来,不以为然地说。
“我佩服她。”徐大卫由衷地说。
“大家听烦了吗?”赵小茅向着台下发问。
“没有!”听众大声地回答。
“是不是鼓励鼓励?”
一片笑声,接着一阵热烈的掌声。
“还很能掌控局面,是块搞销售的材料。”刘美龄说。
“怎样了解客户的真正需求,这是我的心得之二。很简单,就是少说话多倾听。刚入行时,我接触客户就开始不停地讲解,从地理位置、交通、周边环境,讲到绿化、安保、商业,生怕漏掉一点儿信息。后来发现,在我费尽口舌的大部分时间里,客户都没有在听,他们有他们关注的东西。我明白了,买房子这事,即使对于有钱人来说,也是大事,很多客户来的时候,对我们的楼盘了解得都七七八八差不多了,甚至比我还想得多,就曾经有一个客户问我,小区的污水是处理过的还是直接排放到海里了,我都不清楚。我要是一上来在那里啰嗦半天,完全是无的放矢。人家是给我面子,在耐着性子听啊,不讨厌就很不错了。
“一定要多倾听,才能了解客户的需求。购买的目的有多种,有长住的,有度假的,有出租的,有投资的,我还见过准女婿糊弄丈母娘的。购买要求也是多种多样,要大面积的,要小面积的,要层高的,要层低的,要朝向好的,要南北通透的。太多了!如果我不听,自顾自地喋喋不休,怎么知道客户的要求?那个糊弄丈母娘的准女婿,要是我给他介绍个大house,他会给我好脸吗?客户问的,我一定要尽可能回答清楚。客户没有问的,我也要尽可能地从各方面观察分析他的需求是什么,而不能照着我的思路去引导客户。所谓察言观色,这个察言,就是倾听啊。我想诸位肯定各有高招。顾问,就是根据客户需要,这里重复一下,是根据客户需要,提供专业的意见,而不能替客户去选择去决定。顾问,不是不顾一切地去问,‘要不要?你要不要?你到底要不要?’如果我使劲地过分推销,客户心里会说,‘你家的闺女嫁不出去了?说的好听叫置业顾问,其实也就是个销售员嘛,钱袋子在我手里,你还想当我的家?’好,那后果就自己想吧。有很多时候,客户说的话比我还多,我比客户说的话还少,结果,顺利签约。”
刘美龄两手抱臂,时不时地点头。
“听出来了吧?当说到负面行为时,她从不假设‘有的人’和‘你’,都是假设‘我’,她说的都是‘如果我’、‘要是我’、‘假如我’。”刘美龄说。
“行啊,你很有领导才能啊。我都没有听出来。”徐大卫说。
“这小妞在这里猛刷存在感,讲上瘾了。All the world is a stage!董事长还等着合影呢。我去叫马千里安排场地。”
刘美龄走了。
徐大卫也无心听下去了,赵小茅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过来。
“我该怎么表白呢?什么时候表白呢?” 徐大卫犯愁了,嘟嘟囔囔地自语。
“……家庭分工,从原始时代一直到几十年前,一般来说,是男主外女主内。女性在家的活动多于男性。女性觉得,房子是她的家庭成员的身体和安全的庇护所,房子是她的家庭成员的心灵和情感的港湾。总之,房子是家庭生活美满的重要部分。我们女性对房子有天生的热爱,她十分在意拥有自己心仪的房子,也十分愿意装扮自己的房子。虽然近几十年家庭分工有所改变,但是这种对房子的认知的传承作为一种行为遗传并没有改变。因此,在买房子这件事上, 太太的话语权和决策权,权重值是高于先生的。别看太太横挑鼻子竖挑眼,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其实她是想用销售顾问的专业意见来解答自己的一些小小的疑惑,在说服自己,褒贬是买家嘛,成交的可能性很大,最后往往会……”
“……我要求自己,对客户的称呼要准确,不能叫五十岁以上的客户叫大哥大姐,见了女客户就叫美女。这不是……”
刘美龄回来了,叫徐大卫去合影场地。
“……成交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都说是双赢,其实是三赢、甚至是多赢。公司盈利,客户买到满意的房子,我们个人提高了收入,也满足了职业的成就感。
“最后,借用美国汽车营销大王乔﹒吉拉德的话与大家共勉。他说,所有人都应该相信,乔﹒吉拉德能做到的,你们也能做到,我不比你们好多少,我之所以做到,便是投入专注与热情。
“还要加上好运气。这最后一句是我说的。
“谢谢大家。我说了这么多,你们买我的房子吗?”
台下一片乱喊,有的喊“买”,有的喊“不买”,还有的喊“没钱买”。
“好吧,买也行,不买也罢,饭点儿到了,总还是要吃饭吧。中午庆功宴,大家会给公司省钱吗?”
“不会!”台下齐声喊过之后,一片大笑。
拍照的场地已经安排好了,人员也陆陆续续地就位,准备入座。
徐大卫埋头调整着相机和三角架。
“徐大卫,你准备好了吗?”刘美龄喊道。
赵小茅正要坐下,听到刘美龄的喊声,突然停下了,半站半坐僵直在那里,眼光直直地往徐大卫这边看过来。
当徐大卫从照相机后抬起头来时,赵小茅猛地一下子失神坐下了。
拍照很快结束。
“大卫,待会儿我们有庆功宴,一起来喝一杯吧。”刘美龄走到徐大卫身边,热情地邀请。
“谢谢刘经理,我就不参加了。刚才肖主编来电话,说让我明天继续陪你们活动,我和她原先安排明天的拍照计划改在今天下午。还要做一些准备,我就回去了。” 徐大卫低着头,一直都不敢抬头,收拾着器材。
“那好吧,明天见。八点钟在这里集合。”
赵小茅跟着大家走了几步,回过身来。
徐大卫刚好抬起头来。
两人目光相撞,吸引,交缠。
两人的目光里满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黄欣在喊,“小茅姐,快走啊。”
两人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分开。
赵小茅慢慢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定定地望了徐大卫一眼,这才怏怏地走了。
徐大卫失神地站在原地。
“来来来,各位功臣。”林敬宗端着一杯红酒走过来,招呼众人,“大家辛苦了,我要敬大家一杯酒。干杯,啊,都干了!”
“大家谢谢董事长,谢谢董事长。”马千里端着酒杯挤到前面,哈着腰,抢先说道。
林敬宗喝了一口酒,把赵小茅叫到一边,拿出一张卡给赵小茅。
“你的讲话很好,我让他们把录音整理成文字,供大家好好学习。”林敬宗掏出一张金色卡片递给赵小茅,“用这张卡可以乘电梯直接到我的办公室楼层,可以不经预约来见我。上面这个电话,任何时间都可以打给我。”
“谢谢董事长。”赵小茅收起卡。
“美龄啊,”林敬宗转过身子,大声说道,“这些都是公司的宝贵财富,你是他们的领导,可要替我好好地爱护他们、保护他们啊。”
刘美龄挽着林教宗的胳臂,歪着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副撒娇显摆的样子。
“喔,爹地。”
“好了,我就先走了。我在这里,你们放不开呀。吃好,喝好,玩好,呵呵。” 林敬宗挥挥手,走了。
“知道了,爹地。”刘美龄对着林敬宗的背影喊道,转过身就招呼众人喝酒,自己连着喝了几口红酒。
马千里端着酒,来到赵小茅面前。
“赵小茅,咱们可是华琼中学的校友啊。”看着赵小茅疑惑的样子,一心想套近乎的马千里说,“怎么,认不出来?我知道你是三年级时才从西北转学过来的。”
“我好像想起来了。”赵小茅仔细地打量着马千里,不确定地说,“你是那个上台领奖的学霸?马……,长高了很多,也壮了,真是变化太大了。好,真是太好了。”
“正是鄙人,马千里。”
“赵小茅,你是华琼中学的?我也是。”刘美龄说,“原来是校友。Old girl!”
“我也是,也是华琼中学的。”从后面钻出来一个姑娘,怯生生地说。
“你叫什么?我没有见过你。”刘美龄大大咧咧地说。
“刘经理,我叫罗娇,比你们低两届。”罗娇低声说,“以后还刘经理请多多关照。”
“好!你是第一个认我这个经理的。罗娇,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刘美龄带着几分酒意,使劲地拍了拍罗娇的肩膀。
没有防备的罗娇身子仄歪了一下,手里端着的酒撒了出来。
“校友们,你们聊着,我先撤了。”马千里瞄着林敬宗离开的方向,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追了过去。
“还有,刚才拍照的摄影师徐大卫也是我们的校友,我和他关系可好了,他还要教我摄影呢!”刘美龄得意地说。
“是是,他打篮球打得可好了,我见过!”罗娇马上随声附和。
“那他怎么没有来呢?”赵小茅不经意地问道。
“我叫他来,可是他还有其它的事情,要不今天就是校友聚会了。”刘美龄转头问赵小茅,“你们认识?”
“见过。”赵小茅不置可否地回答。
“走,罗娇,到那边去,那边有白酒,高级白酒。”刘美龄问罗娇,“你喝酒怎么样,爱喝白酒吗?海南人都爱喝白酒。在国外,买中国的名酒,比国内便宜,还没有假货。”
刘美龄和罗娇走了。
黄欣端着两大盘菜过来。
“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东张西望找什么呢,不去取菜?”黄欣说完,又问了一句,“怎么有点神不守舍?”
“没,没什么。”赵小茅掩饰着微妙的神情。
“今天庆功宴的自助餐标准不低。看,金枪鱼刺身和鱼籽酱寿司,你一定喜欢。我取的是咱俩的,你先坐下来吃,还想要什么,我去取。”
“走,咱俩一起去取。那边一群人,热闹,和大家一起吃。”
“来来来,金牌顾问,我们一起乐呵。”看见赵小茅和黄欣过来,一群人高兴地招呼。
“姐,你看孙达胜那吃样。”黄欣捂嘴笑着说。
“这自助餐的标准嘛,还行!”孙达胜狼吞虎咽地吃着,摇头晃脑地说。
“标准是不低,可是几顿饭就把我们打发了。往年都是出去旅游,那花的钱比这可是多得多了。”旁边的人说。
“这刘美龄——现在是刘经理了,到底是学精算师的,会算。”
“嘘——,说曹操,曹操到。她来了。”
刘美龄端着一杯白酒笑盈盈地走过来。
罗娇亦步亦趋,一手端着一杯酒。一手抱着一瓶酒,紧紧地跟在后面。
“来来来,你们都要干了啊。”刘美龄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
“干干干,干。”罗娇有样学样,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又赶快给刘美龄手中的空酒杯倒上酒。
“大家尽兴啊,吃好喝好。明天上午,乘游艇出海,大家要穿最好的衣服。下午沙滩活动,不要忘记带上泳装。” 刘美龄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摄影师还要为我们拍照啊!”
刘美龄说完转身,一手高举着酒杯,一手高举着V字手势,摇晃着头,交叉着双腿,迈着飘忽的步子走了。
众人以复杂的眼光看着刘美龄离去。
“得瑟!”孙达胜说了一句。
“美国做派。嘻嘻。”罗娇说了一句,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听了刘美龄的话,赵小茅一愣,随即开心地笑了,拿起一瓶红酒。
“明天会更好。来呀,我们再干一杯,要不要?”赵小茅兴奋地倒酒。
“要!干杯!”
赵小茅一上班车,几个姑娘同时招呼她。
“小茅姐,来坐这里,这儿有空位。”
“来,坐这里,这儿也有位子。”
“赵小茅,坐这里吧。”
“公司放两天假,姐妹们准备怎么过?”赵小茅在黄欣身边坐下,然后问。
“逛街!好久没有逛街了。”
“先睡个自然醒再说。”
“会男朋友,再不见就不认识了。”
姑娘们一片七嘴八舌地说。
“赵小茅,你怎么安排?和男朋友约会吗?”一个姑娘忽然问。
“这个,这个,我没有男朋友。”赵小茅迟疑地说。
“姑娘们,大家都要留意,给赵小茅介绍男朋友!好不好?”
“好!”一片叫声。
黄欣暗中使劲地捏了一下赵小茅的手。
马千里最后一个上了班车,看见前面已经没有座位,后面几排座都空着,只有罗娇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于是径直走到最后面。
“马秘书,你怎么也坐班车,不和领导一起走?”罗娇问道,“坐不下么?”
“领导的车,我怎么能坐?”马千里坐下后,解下领带,又说了一句海南话,“还没那资格。”
“你穿西装打领带不热吗?”罗娇也用海南话关切地问。
“你以为我喜欢穿吗?我想穿的是我们海南人的标配,大裤衩,人字拖。可是不行啊,这身行头,就和餐厅的服务员、酒店的门童和富人家里的女仆一样,是伺候人的标志。”马千里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就是驴马笼头。”
“领导很看重你嘛,要不会让你来主持表彰大会?”
“今天工商和税务联合突击大检查,办公室有头有脸的人都去接待了,要不哪能轮到我来?”
“马秘书,听口音,咱可是老乡啊?我是五所的。”罗娇偏过头来问。
“怎么,你是五所的?哪村的?”马千里惊喜地问。
“短坡的。”
“我是平坡的。那就是校友加老乡了。”马千里扭过身子对着罗娇说,“你是哪一届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比你低两届。华琼中学那么多人,你怎么会见过我?”罗娇笑笑,接着说,“我倒是见过你呀。”
“你怎么会见过我?”
“你每个学期都在全校大会上领奖么。”罗娇的话语顿了一顿,“还是咱们地区的高考状元。”
“你也不错么,咱们农村孩子能考上华琼也是不容易呢。”
“校友加老乡,加个微信吧。来,你扫我。”加完了微信,罗娇悄声问,“两个难得的休息日,你怎么安排?准备去哪里潇洒?”
“我哪有条件潇洒?要回平坡去看我阿妈,她身体越来越不好。唉!”
“她没有和你住在一起?”
“唉,我家的那个她不让。”
“你结婚了?”
“是。她也是华琼的,叫麦玉珠。”
“哦,是那个零食不断的肥女,和我是一班。她可厉害了,连男生都怕她,难搞!”罗娇回忆着说,“想当年她可是你的迷妹,超级铁粉丝。”
“唉,她现在就是我的噩梦。”
“马秘书,你为什么老叹气?”
“这个,唉……”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掩盖了罗娇和马千里絮絮叨叨的低语。
天渐渐地黑了。
在班车轻微的颠簸中,兴奋了一天的人们个个昏昏欲睡。
黄欣的头靠着赵小茅的肩膀睡着了。
赵小茅笔直地坐着,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