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的手。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行的文字。
“当年的景象就如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那只小小的游戏沙包在欢快的笑声和尖叫声中时而划着完美的抛物线在眼前飞行,时而又贴着地面快速的掠过。”
手在键盘上快速地滑动着,敲击着。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心灵感应?
“这个世界上真的、确实有心灵感应。我翻翻六年前的日记,数了一下,算上今天上午这一次,这已经是第十次的应验了。
“第一次,是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的时候。
“那是一个下午的自习时间。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了,教室里每一个人都把自己埋在高高的书堆里,专心地复习。
“我和老友叶品卿出来透气,靠在教学楼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向下看。
“楼前的空地上,一群女生在游戏。水泥地上是一块用粉笔画出来的长方形场地,场地两端有一拨女生拿着一只沙包投向场地内的另一拨女生。我问叶品卿这是什么游戏。他说这叫打野鸭,在内地很常见的一种女孩子玩的游戏,在海南岛他还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游戏的规则是,两队人马,分别扮演猎人和野鸭,猎人站在场地外面的两端,野鸭站在场地中间。沙包是用布缝成网球大小的六面体,里面装的是粗沙或豆子,用来作为猎人打野鸭的子弹。如果野鸭被击中就下场,如果猎人的子弹被场内的野鸭截获一次,场外被击中的一只野鸭即可复活重新上场。等一方完败,就攻守互换。
“看着看着,我被吸引住了。当野鸭出现险情时,尖叫声骤然而起。当猎人击中野鸭时,就会有一片笑声和欢呼声。
“‘赵小茅,接住!’随着一声喊叫,沙包掠过野鸭们的头顶,飞到了场地另一端。
“只见那个叫赵小茅的女生轻捷跃起,伸手在空中接住了沙包,旋即快速一击。沙包击中了仓惶而逃的一个野鸭的背部,又弹到另一个野鸭的腿上。
“‘一枪打俩,一枪打俩!’猎人们激动地喊。
“我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诗,‘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一方完败。一片欢呼声中,双方易地再战。
“只见那个叫赵小茅的女生光着脚,把裤腿挽在膝盖上面,时而灵活跳起,时而侧身闪避,灵活得像一只矫健的猫。她既不尖叫,也不大笑。她目光炯炯地紧盯着沙包,两腿弯曲,微微分开,上身前倾,看准时机,像足球守门员一样稳稳地接住了对方投来的沙包。
“‘太棒了,赵小茅!’,‘赵小茅加油!’,在同伴的呼声中,赵小茅抿嘴一笑,手轻轻一扬,那只沙包划着完美的抛物线飞回到猎人的手中。
“在接下来的激战中,失控的沙包突然就对着我俩飞过来。我身旁的叶品卿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我抬手接住了沙包。
“赵小茅跑了过来,抬起头,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向上伸出了双手。
“她的目光像一道电流。我感觉身体里有一个地方被触动了,震动了我,似乎产生了一种惊悸的感觉。我呆愣了,一动不动,直到听见那些女生喊她的名字,我才把沙包还回去。
“她接住我抛下去的沙包,对我甜甜地一笑,转身跑了。
“接下来,我看着她,看着她跳跃的马尾,扭动的腰肢,翻飞的赤脚。其它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直到她们的游戏结束,蹦跳着呼啸而去。
“叶品卿说:‘徐大卫,你还没有看够?我可要回教室刷那些似乎永远刷不完的题了。’说完就转身走了。我愣在原地好一会,刚想回教室,看见赵小茅又回来了。
“她提着水桶,拿着拖布,把那个用粉笔画在地上当作围猎区的长方形印迹一点儿一点儿地清理掉。
“这一刻,我屏住了呼吸。
“她清理完,直起腰,擦擦汗,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成果,拿着工具走了。
“我目送着她。
“夕阳的光照射着她,她的全身笼罩着一圈暖暖的光环。
“我忽然觉得那光环不是夕阳照射形成的,而是她自身发出的!
“直到她映在地上的长长身影消失在一片椰子树的树影中,我才满怀惆怅地回到教室。”
敲击键盘的手停顿了一会儿,又快速地滑动了。
“第二次,是在老教学楼的走廊里。
“老教学楼的走廊两边都是教室,光线不是很亮。走着走着,忽然有一种明显的预感,她马上就要出现。果真,她就从走廊的尽头过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楚。我傻了,挪不动步子,愣愣地站着,呆呆地看着她。
“光线有点暗,可是我看得很清楚,她发着光。
“她是那么漂亮。不,是那么美丽。她也看着我,一直看着,眼光丝毫也不回避。她的眼里像是有一层蜜,又像是弥漫着一层雾。
“时间消逝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她走过去了。
“我还站在那里。”
敲击停顿了。片刻,屏幕上又出现了一行行的文字。
“第三次,我在学校的小花园里看书。
“我忽然强烈地感觉她就在附近,而且会马上出现。果然,她从花园外的小径上匆匆走过。透过如火焰一样盛开的花丛,我看见她的手工缝制的白布书包反射着阳光,她脖子上的绒毛和额头上的刘海被微风吹动,她的脸的侧面就像是柔和光滑的大理石雕像晶莹而透亮,她就是一个仙女,全身都笼罩在柔和的光环里。真的有光环啊!
“第四次,在学校大门外的路上。我的心又动了。她又出现了。
“第五次,在商场。第六次在书店。只要我感觉她会来,她就来。没有一次错。
“第七次,那是中午,我站在学校的布告栏前。布告栏上是些活动通知和寻物启事之类的东西,我也是随意看看。忽然,我感觉她会出现,紧接着眼睛的余光觉察到有一团亮光靠近,就看到她站在我的旁边。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亮光消失了。我一回头,她走了。地上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我捡起来,是一个钥匙链上的吊牌,有机玻璃的,当中夹着彩虹图案的图片。握在手心里似乎有她的温度,伸开手有微微的香气。
“我问叶品卿,那天打沙包的那个赵小茅怎么过去没见过。叶品卿自称是华琼中学的社交达人,绰号‘社牛’,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不敢撩的女生。他告诉我,她叫赵小茅,我们这年级四班的,这学期刚从西北转到海南来。他问我,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女生了,哥们儿去给你说说?我说没有,不用。叶品卿说,‘徐大卫你个大傻帽,好多漂亮女生都对你有意思,你都不知道?这个赵小茅既不时尚又不性感,你还怎么看上这么个毛丫头?’
“唉,叶品卿怎么能知道她身上有光环呢?
“高考前一天,大家把所有的课本、辅导材料和习题本都拿到走廊上,发疯一样撕碎了往楼下抛洒,顿时就像天降大雪。我也抱着一堆书本向外跑,到了教室门口,觉得赵小茅就在门外。出门就看见她站在门口,拉着拉杆箱还背了一个鼓囊囊的双肩背包,好像在等着我。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低着头走了。我明白了,她不撕书,是为了万一高考失利,还要复读,还要用这些书。她也不想让我撕书。
“转眼高考结束了,大家都接到了录取通知书。不知道赵小茅要上哪个学校。费尽心思转弯抹角地打听到她家的地址,我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和她见面说话。
“她的家好找。到了她家楼下,我转了很久也不敢上去。灰溜溜地走了。走了一段不甘心,又折回头。
“我的那种预感又出现了。接着就眼看着赵小茅袅袅婷婷亮光闪闪地从路的那一头过来了。刚下过雨,路上积满了水,有一处没有积水,只能一个人过去。她越走越近,我让在一旁,等她从那段没有积水的地方走过。她像那次在走廊里那样一直看着我,这一次似乎眼里充满了哀怨。我,怎么说呢,又和她擦肩而过。
“我这笨蛋,我这懦夫!
“大学的每一个假期,我都会打听她的消息。找叶品卿,他去了北京。找别的同学问,说她家搬走了,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曾经回到学校,校园里的椰树的树影在草地上摇曳着,小花园里的鲜花盛开着,阳光照耀着。我期待着那种预感的出现,期待着她带着着光环出现。
“可是没有,没有。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六年来,我一直想着她,想着笼罩在她身上的柔和光环,想着我们在走廊里相遇时她那秋波流转摄人心魄的眼睛。
“我想,我这一辈子也见不到笼罩着光环的女孩子了。
“今天,就是今天!
“广厦房地产公司要开表彰会,让我去拍照,先去看场地。
“在会场外边,我的那种预感强烈地出现!赵小茅,赵小茅,会出现吗?会出现,一定会出现!
“真是她!预感没有欺骗我,她出现了。她在忙忙碌碌地布置会场。她化着淡妆,穿着职业服,看上去成熟了,更加干练了……简直无法形容,那淡淡的朦胧而美丽的光环。
“是不是所有热恋的人都会有预感,强烈的预感?
“天意啊,天意!
“明天,我一定要勇敢地向她表白。我相信,经过四年的大学生活和两年的社会历练,我徐大卫已经不是当年的徐大卫。我期待着明天,但是我可不愿意变成一个永远期待明天的人。
“明天,明天!”
徐大卫推开键盘,挺胸仰头,两手握拳,然后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必胜的姿势。
“可是,她还是一个人吗?”
徐大卫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