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观如世外桃源,门派上下师兄师姐们一个赛一个没心眼。
江鹤卿年少气盛时与师兄师姐们切磋,偶有热血上头、剑架在师姐的脖颈边上,稍一用力就能轻易夺走她的性命,师姐却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鹤卿,你赢了我。”
江鹤卿反应过来的时候甚至在想,哪怕他真的伤了师姐,她也会觉得是自己不小心。
然而虽然师姐不介意,江鹤卿还是向师傅领了罚,生生受了三十鞭,阿兰冲上来想拦,被师傅严厉的喊师兄将阿兰押在一旁,亲眼看着江鹤卿受罚。
阿兰眼泪都快流干了,三十鞭还没结束,师兄一个没留意,阿兰竟然挣脱了他的控制,扑到了江鹤卿的背上,替他受了一鞭。
江鹤卿隐隐有怒意,呵斥道:“阿兰!”
阿兰却哭着死死抱住他,不住摇头。
师傅见状也无心再罚,放了二人回去。
江鹤卿被阿兰强行背着回了屋,他如今稍大一些了,生的一副美人面,眼角眉梢间总带着几分慵懒,面对江鹤卿时却总是泪汪汪的——他看透江鹤卿最吃他这一套。
江鹤卿其实还走得动,只是阿兰强硬要背,他只好纵容他,溪云剑被他别在腰上,在阿兰的颠簸中也左右摇晃,像是也知道主人受了伤,散发着灵力为他治疗伤口。
阿兰把他背到弟子殿,低着头替他掖上被子,抓起自己的被子枕头就要走,却被江鹤卿拉住手了。
江鹤卿这时候也回过味来,反思自己刚才吼阿兰那一下是不是太凶了:“生气了?”
阿兰回头看他,眼里波光流转,泛着泪光,他总是这样,江鹤卿看多了,可每次都不忍心,只好把他拉到自己床边坐下。方才阿兰上来护着他的时候,他半颗心在心疼阿兰不顾自身安危,另外半颗却有些温软的感动。
江鹤卿趴在床上,褪去衣物,露出背上的伤。阿兰顿时又红了眼圈,拇指轻轻摩挲他背后的伤,小声抱怨:“师姐都说了不怪哥哥,哥哥还非找师傅领罚。”
江鹤卿耐心道:“是我之过,怎能因为师姐的心软逃避责罚?你也太冲动了,师傅那一鞭可没收着劲,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也伤着了?”
阿兰不服气:“可师姐都说了没关系、没事,哥哥怎么那么一根筋!我只受了一鞭,背上就火辣辣的疼,哥哥受了那么多鞭,师傅也真是,竟然下得去手......”他说着说着,没忍住开始埋怨师傅下手狠,看得江鹤卿有些失笑。
江鹤卿支起身子,把手搭在阿兰膝上,轻轻磨蹭他的膝头:“阿兰,人这一辈子总会犯错的,重点不是‘错’,不是‘悔’,而是要学着‘改’。”
阿兰不解:“我不明白,哥哥,人为什么总要用那么多条条框框规束自己?一件事为什么总要想着错不错?”
江鹤卿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阿兰“哼”了一声,给他擦了药,负气似的要转身离开,又被江鹤卿拉住、哄着看了他背上的伤,同样上了药后,阿兰才带上被子枕头离开。
幻术中的江鹤卿看着阿兰的背影,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幻术外的江鹤卿背着手,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挂着泪、气鼓鼓地走向偏殿。
溪云在一旁问道:“他的枕头被子,为何在你房里?”
“他小时候总发烧,身子骨弱,按说父母更容易不放心他。”江鹤卿看着他生气的样子,有些出神。
“师傅后来同我说,他除了八字轻,命格中又带些毒,自从他出生,家里不是塌了房梁,就是倒了百年老树,起了火灾,祖母身体每况愈下。他母亲虽是个心软的,但他父亲知道他母亲又怀了孩子后,只恐阿兰将未出世的孩子克死,便做主将他送上山,从此与人世隔绝。”
“他当时年岁不小了,大概是明白的。有一天他拿着枕头,站在门口,说他怕冷。我说有暖炉,可以生炭火,他又说自己怕火光,小时候没留神蜡烛,烧到了床帏,火光燃烬了大半个家,他缩在角落害怕。”
“其实我知道,他是怕自己一个人。”
江鹤卿知道他赌气,也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只是一个人的成长总要留够足够的私人空间,江鹤卿可以手把手教他剑术,却不能教他长大,所以他没有去追,哪知道那竟然是他们最后一次的闲暇时光。
往后的每一步都不复从前。
山上突然火光冲天,山腰的浓雾缓缓散去,山峰上传来喊杀声,太极广场的樱花树摇晃几下,倒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纵使所有人反应过来,眼下也是一片迷茫。
更别说江鹤卿眼下负了伤,匆匆披了件外衣出来,正巧看到高大的匈人狞笑着靠近被樱花树压住腿的周雀,周芃倒在匈人身后的那片雪地上,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江鹤卿猛地冲上前,把剑抵在他后心,怒喝:“放开她!”
匈人被他喝了一声,下意识高举双手,听到他声音后又缓缓转过身来。
看到他的样子,他嗤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我看你还是找你爹娘去好了,拿着剑吓唬谁呢?你和人真刀真枪地干过吗?赶紧去哭哭啼啼地抱紧你娘吧!”
说着,他反而朝江鹤卿走了两步,似乎是要往他剑尖上撞。江鹤卿手腕抖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匈人更加有恃无恐,仰天大笑起来,单手握住雪白的剑身:“瞧你这样,回家往你娘怀里缩得了!这宝剑在你手里也是浪费,不如给爷爷我!”
他力道极大,江鹤卿无法抽回自己的剑,反而被他拉着剑身、甩了出去。
江鹤卿重重坠地,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却被匈人掐住了喉咙,整个人提了起来。
匈人缓缓收紧手,他另一只手滴着血,兴奋地看着他喘不上气、又拼命挣扎的样子,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喷出的气流烫地江鹤卿不住挣扎:“哟?想不到你这小娃娃拿的还是把开了刃的剑,你拿得起吗你?”
周雀好不容易从樱花树下爬出来,死死捉住匈人的裤脚:“......放开他!”
匈人向下睥睨一眼,似乎只觉得她是个可以随意碾死的鸟雀,无所谓地抬起一脚,将周雀直直踹到樱花树的断桩上,强大的冲击力让周雀猛地吐了口血出来,又摔回了地上。
江鹤卿半个意识已经在和阎王爷打招呼了,就听见阿兰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
阿兰手里还拿着桃木剑,执剑的姿势和江鹤卿极为相似,如出一辙的颤抖。
匈人极为不屑:“小娃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个来,你们这山头就是让一些娃娃当家,掌管仙家秘宝?真是暴殄天物!”他分了片刻神,手上力道松了一些,可能也是为了多折磨江鹤卿一时。
阿兰闭着眼,桃木剑直直往匈人身上刺,却被他轻松地用另一只手拦住,抽出腰间金刀,眼看就要将阿兰一刀劈成两截。
千钧一发之际,江鹤卿趁他力道未完全使在刀上,抬起左手死死拦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鲜血染红了他整条手臂,匈人的刀劲强在尾,江鹤卿虽然提前拦住,免不了在手上留下一道极为深长的刀痕。
阿兰惊叫一声,匈人无所畏惧地掏了掏耳朵,将碍事的江鹤卿向周雀的位置一扔,上下打量了阿兰一番,调笑道:“刚才瞧得不仔细,想不到这破山头还能养出你们这样细皮嫩肉的,不若跟了爷爷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阿兰猛地退后几步,匈人身躯如山向他压过来,阿兰匆忙间不知道摸索到了什么,抖着腿,将它拿了起来。
竟是方才江鹤卿脱手的佩剑。
“溪云”二字被江鹤卿溅出的鲜血染红,再看不清晰。
阿兰手臂到剑尖都在颤抖,匈人全然没把他放在心上,眼神淫邪地在他身上上下打转。
周雀匆忙将江鹤卿扶了起来,撕下衣服为他包扎伤口,却没使好力气,撕下了自己大半的衣襟,她却全然没在乎自己,只心疼地看着江鹤卿手上的伤。
江鹤卿眼睛已经全被疼痛引起的泪染得模糊了,只能咬牙,冲阿兰怒吼:“跑!跑啊!!”
匈人转头,正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背后一凉,他伸手一摸,才摸到满手的鲜血。
阿兰刺了他一剑,手却抖得比匈人还要厉害,被血溅到脸上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尖叫着丢下剑,冲向江鹤卿和周雀,想要把他们拉起来。
周雀猛地推开阿兰,被匈人用手肘夹着脖子提溜起来,从嗓子眼里挤出字眼:“......走,去,去找,师傅......”
阿兰被她推得扑到了江鹤卿身上,哆哆嗦嗦不敢回头看,从地上拉起江鹤卿那只完好的手,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要带着他跑。
匈人大笑:“哪里逃!”
周雀死死咬住匈人的手臂,在匈人的怒喝声中,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猛地打在匈人的手臂上,烈火顿时从匈人身上燃烧起来。
他在火光中惊叫,如穷途末路的孤魂野鬼,即使如此,他还是死死掐着周雀,半分没松劲。
江鹤卿被阿兰拉着,脚下磕磕绊绊地,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烈火灼烧间,匈人就这样拧断了周雀的头。
周雀的手缓缓垂了下来,如折了羽的鸟雀,动弹不得。
江鹤卿瞳孔一缩,脚下猛地顿住,阿兰不明所以回头想要问他,却被他拦住。
“别回头。”他说。
昨天身体不太舒服,断更了一天,滑跪!
这篇文基本日更,忙的时候也保持隔日更,特殊情况会提前说明。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未亡人(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