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江鹤卿想起这时候发生的事了。
他幼时与父母走失,被一野道士拐走,关在茅草屋中。道士用一条铁链拴着他,便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在那昏暗的草屋中,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离世,门却被人撞开了。
是他师傅活捉了那道士,道士忙不迭把他供了出来,求他师傅放过自己。他不记得师傅后来做了什么,只知道那人的身影十分高大,抱着自己的手臂坚实而温暖。
江鹤卿就这样被师傅带到了清风观。
十岁的江鹤卿心思纯正,一心求道,剑术精进,在清风观的试剑会上夺魁,得师傅赐剑。他这时候已经不大记得年幼时发生过的事了,大概天生有些迟钝,只知道埋头练剑。
阿兰是山下某个富贵人家的少爷,算命的人称他生在七月半,鬼门大开的日子,天生福薄命浅,八字太轻,极易被邪祟缠身,恐怕早夭。
这些话太过歹毒,那富贵人家听到一半便要将人赶出去,谁知不过几日,阿兰便突发高热,啼哭不止,满城郎中来了都定言这孩子活不过三日,他家老爷只好咬咬牙,把那算命的又请了回来,才得了法子,连夜将阿兰送到外祖家,又假意下葬,将他接回来作小姐养。
然而这法子并不能长久,家里只好又咬咬牙,将阿兰托给了师傅,上山清修,不问世事。
想到这里,江鹤卿突然没忍住笑了。
溪云忍不住问:“怎么了?”
江鹤卿止住笑,远远地看着年幼的自己蹲着安慰哭哭啼啼的阿兰,许诺自己不会说出去:“别看他现在害羞腼腆的,熟络后十分热衷捣蛋,上房揭瓦一样不落,闹得整个清风观都回荡着他的名字,好几个师兄在后面追。”
溪云:“......”
他面色有些难以言喻,嘴角轻轻抽了抽:“看,看不出来啊。”
阿兰大概是从小被家人约束着,养在山上后彻底放飞,捣蛋鬼似的上蹿下跳,活脱脱一个熊孩子。江鹤卿每日不是安慰被毛虫吓得尖叫的师姐,就是帮师兄找被阿兰藏起来的剑。
后来他实在觉得阿兰太过乖张,提着他的后领假意威胁:“再闹,当心我告诉师傅。”
阿兰瞪大乌黑浑圆的眼睛,斗大的泪就这么掉了下来。江鹤卿从来拿他的眼泪没辙,只好又抱在怀里哄,阿兰小手死死抱着他,似乎很怕他不要自己。后来江鹤卿才知道,阿兰是偷偷在他背上贴了只乌龟。
是在江鹤卿与周雀切磋剑术的时候,周芃发现的,二人笑了他许久,周雀才道:“阿兰实在是个顽皮的孩子,鹤卿年纪也还小,会不会太惯着她一些了?”
江鹤卿下意识摇了摇头,替他辩解:“阿兰只是调皮,不会做出格的事。”
周芃冷着脸——她倒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天生如此:“谁知道呢,等她真的做了,恐怕就晚了。”
江鹤卿听了一会儿,四下看了看。清风观上,师傅并不讲究,对弟子并无要求。弟子们想修道便修道,想练剑便练剑,想学法术学法术,甚至还有一间专门的炼丹房,一些弟子会聚在这里一同研讨。
简言之,极为懒散,随性而为,甚至有师兄相约去后山摸鱼,偶尔会带上阿兰。阿兰天生是个摸鱼高手,头回去就摸了条大的,看得几个常年两手空空的师兄牙痒痒。
江鹤卿跟着年幼的自己在清风观上修行,规规矩矩练剑,温书,帮师兄师姐整理草药、书籍,再就是帮阿兰擦屁股。每天虽然忙碌,但也无忧无虑,偶尔练完剑,江鹤卿还会坐在梅花树下,花一整天的时间发呆。
阿兰从他身后摸了上来,扎了花环往他头上套,靠在他胸口撒娇讨宠。
他贴在江鹤卿心口,在他胸口画圈:“师兄哥哥,你的剑名起好了吗?”还有三日,江鹤卿的剑就即将出炉,然而直到现在,他的剑名连个影子都没有。
江鹤卿摇了摇头,阿兰眸子闪了闪,脱口而出:“那就叫——”说完他突然止了话头,阿兰在他身前从未遮掩过什么,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还是头回把话往肚子里憋。
江鹤卿:“叫什么?”
阿兰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怀里拱,把自己的小脸藏了起来:“不知道,阿兰也给师兄哥哥多想想,好不好?”
二人腻在樱花树下,江鹤卿远远看着,突然有些感怀,就听见溪云在一旁酸溜溜道:“师兄哥哥,好生亲密。”
江鹤卿一笑:“他当时年纪太小,幼时又多坎坷,生的可爱,就算调皮了一些,师兄师姐们嘴上不说,其实都在追着宠。”
“与其说大家是在宠着他,其实更多是在宠着幼时的自己。”
周雀与周芃原本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家中虽然不富贵,但胜在夫妻二人感情好。只可惜母亲在生下双胞后大出血而死,父亲伤心过度,随母亲一同去了。叔叔婶婶占了父母的遗产,连房子也一同占了,欺负她们年纪小,把她们赶了出去。
岳磊的父亲是个烂赌鬼,成天就会喝酒、打妻子、打孩子,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妹妹长大后,父亲竟歹毒到对亲生女儿下手,母亲铁了心和离,但碍于父亲家族势力,不能带走他。母亲甚至一度燃起为他坚持下去的想法,岳磊知道后,连夜离家出走了。
山上的师兄师姐们,或多或少都有相似的经历,要说最快乐的其实还是江鹤卿,因为他被师傅带上山后生了一场重病,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有时候不记得也是好事。
“后来呢?”溪云问。
二人眼前突然开始飘雪,才发觉是幻境中的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已经到了冬季。
彼时清风观上几乎所有人都聚在太极广场,江鹤卿站在弟子们的最前方,他眉间的朱砂在一片雪色中格外耀眼,原本平静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压制不住的欣喜,他再冷静自持,总归还只是个孩子。
师傅将剑交到江鹤卿手中,嘱咐他:“......汝修本道天赋极高,特赐此剑。望汝执此剑、行汝道,正心诚意,百邪不侵。”
江鹤卿双手接过:“弟子定不辱命。”
剑身上并没有名字,此剑有灵,出炉时,江鹤卿站在师傅身旁,一连报了十几个名字,剑灵一个都不认,师傅便允了江鹤卿日后再想。
临走时,师傅想了许久,还是提点江鹤卿可以问问师兄师姐们,是怎么给自己的佩剑起名的。毕竟师傅实在想不到,江鹤卿满腹四书五经,却给自己的佩剑起什么大强二壮三勇的怪名字,也难怪剑灵不认。
师傅离开后,师兄师姐们纷纷上来祝贺,有几个师姐问道:“这么大的日子,阿兰又上哪玩去了?萧明,你是不是又要喊她摸鱼去?师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被你带的成天上蹿下跳!”
名叫萧明的师兄大呼冤枉:“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小师妹想摸鱼,我还不愿意去呢!”
“那她这是上哪玩去了?平日里小师妹最黏师弟,上回摸到那么大一条鱼,夹在胳膊底下就往弟子房里跑。我还记得,鹤卿当时在给岳磊讲书,那鱼啪的一下跳到桌上,岳磊想抓,被鱼尾巴连着抽了十几个大耳刮,哈哈哈......”
江鹤卿向师兄师姐们告退,背着剑进屋挎了篮子,从后门鬼鬼祟祟地跑了出去。
他七拐八绕了许久,越过这座山头,到了另一处山上。
雪落到他肩头,背后的剑隐隐发光,为他消融了肩上积雪。
江鹤卿在竹林里找到一间有些破旧的小木屋,他敲了敲门,就见窗户上露出一个带着泪痕的小脸。
阿兰黏着嗓子嚷道:“师兄哥哥......”
江鹤卿搬来石头,踩在石头上,从篮子里摸了个肉饼出来,隔着窗递给阿兰,在窗边替他剥橘子。
阿兰接过肉饼,抹了抹泪:“师兄哥哥,我知道错了,师傅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去呀。”
江鹤卿低头剥橘子,柔声道:“才过了两天,师傅说了,得关三天。”
阿兰哀嚎:“师兄哥哥,替我向师傅还有师兄求求情吧,求求你了嘛。我只是见岳磊师兄的玉佩好看,想拿近些看,不是故意打碎的。”
江鹤卿的手伸过窗户,把橘子塞进他嘴里:“他知道,师傅也知道。”
只不过,那玉佩是岳磊离家时,从母亲的随身之物里面带出来的,师傅也知道,自然不顾岳磊阻拦,也要关阿兰禁闭三日。
师傅的原话是:“今日之事仍能算作小事,只是,若不加以看管,日后必会酿成大错。”
阿兰一边吃橘子,一边仰着脸让江鹤卿给他擦眼泪,正巧看到了江鹤卿背后的剑柄,不顾脸上还挂着泪,惊喜道:“师兄哥哥,师傅给你赐剑啦!”
江鹤卿点了点头,微微侧过身,给阿兰展示身后的佩剑。
阿兰的手从窗户的缝隙中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秘银炼制成的冰凉剑柄,上面嵌着一颗翠绿的宝石。
阿兰:“师兄哥哥,你想好给剑起什么名字了吗?”
江鹤卿:“想了许多,剑灵不愿。”
风雪还在下,阿兰虽有不舍,但还是劝着江鹤卿早些回去。江鹤卿把自己带来的所有橘子剥好,又把阿兰昨日吵着要带的娃娃,从缝隙里硬是塞了进去,才拍了拍膝盖上的灰,预备启程。
他离开时一步三回头,阿兰小脸被窗户的阴影割成两份,咬着唇喊他:“江鹤卿!”
江鹤卿回头,眉眼温和地看着他。
阿兰道:“就叫溪云,好吗?”
江鹤卿:“为何?”
阿兰:“那是我的字,师兄哥哥。”
江鹤卿轻声问了剑灵,剑身上缓缓出现了溪云二字,说明剑灵承认了这个名字。
阿兰开心地笑了,冲江鹤卿不住挥手,让他快些回去。
他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能像江鹤卿的剑一样,守护他一世平安。
这里开始不是存稿了,吭哧吭哧地码字。
今天中午吃的太辣,吃坏肚子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所以晚上买了好吃的。
是个平平无奇的一天,不过因为开心,所以犒劳自己。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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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未亡人(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