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的手从背后覆上江鹤卿的眼睛,语气是如出一辙的温柔:“别看。”
“......看不看的,都一样。”江鹤卿叹了一声,“三百年过去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江鹤卿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闷闷的,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实在记不起来,只好思索起眼下的事:“思忆花本是让人回想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却被下了这样的幻术,也难怪那位少年怨气如此大。”
溪云用另一只手贴在他的手背上,正正将他手掌覆盖。他掌心颇为温暖,温润强劲的灵力不断向江鹤卿的胸口注入。
江鹤卿怔愣了一瞬,旋即有些想笑,这少年明明年纪看上去比他要小,却处处把他当孩子维护,莫非是他这张脸生的太娇弱了?
他拍了拍少年的手示意他松开,踏着战火走到周雀身旁,伸手想要合上她的眼睛。
只是他方才做完这个动作,忽然意识到这是幻术,不是真实的。这时候他才开始心绞痛起来,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他的胸腔撕扯着,将他连骨带肉搅得天翻地覆,江鹤卿膝盖一软,向后倒去。
溪云下意识伸手去接他,语气中有些压不住的慌乱,道:“你怎么了?!”
江鹤卿大口呼吸,脑中一片混乱,全然听不清他的声音。溪云去探他的脉,却没有发现任何异象。
江鹤卿意识沉沦前发现,溪云的手微微颤抖着。
兰惜,兰溪云。他在心中默念两次这个名字。
“哥哥,哥哥。”江鹤卿再次醒来,是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眯起眼睛,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他方才动了动,就觉得一股剧痛从手臂上传来,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哥哥,你终于醒了!”阿兰在他身旁抹着泪,没克制住大声了一些,又捂住自己的嘴巴,向外探了探脑袋。
江鹤卿瞥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发现被人用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血气渗了出来,不过周围都是血腥味,反而便于他藏匿其中。
他一抬头,正正又对上一位师兄瞪大的眼睛,他的身体盖在另一位师姐身上,两人似乎是被同一把剑穿在了一起。
明明是那么骇人的场景,江鹤卿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惧,只是无尽的悲伤:“我们这是......在哪里?”
阿兰用袖子为他擦拭额上的冷汗:“哥哥拉着我一路狂奔,下山的路有匈人把守,我们慌不择路到了殿内......正巧遇上师傅,原有匈人进来搜查,师傅将他们引走了,说会想办法把守山的人也引过去,让我们看准时机,逃到山下......”
江鹤卿强撑起身子,观察了一遍四周,正在盘算如何下山,就听阿兰道:“对不起哥哥,有一事我骗了你。”
江鹤卿:“什么?”
阿兰:“我不叫阿兰,我叫兰惜。我父亲是当朝永安侯,下山后,我们可以投奔到我家去......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但若只是求一笔钱的话,母亲肯定会愿意。师傅走之前让我们去找他的师弟,找落羽阁,哥哥,师兄,我们......”
江鹤卿伸手拭去他脸颊上的泪,轻声安慰:“别怕,我们逃出去,找到师叔,去搬救兵,再来给......”江鹤卿又想起周雀最后合不上的眼睛,声音哽咽了,“......师兄师姐们,报仇。”
兰惜忙不迭点头,道:“可是哥哥,你的剑......”
江鹤卿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剑丢在树下,喃喃道:“......我的剑......我的剑......”
只是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再去想剑的事,只能忍下心中的不舍,道:“没了便没了,以后会有的。”
兰惜小声道:“都怪我。”
江鹤卿没有细听他在说什么,全神贯注着外面的动静。几个匈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只听为首的嚷嚷着:“可别叫那臭道士跑了,腿打断了手打惨了,留一口气就行!老十七老十八都走,这山上估计也没什么活口了,就留十九守着山道,我们走!”
江鹤卿将手搭在兰惜肩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几人跑过二人所在的殿前时,江鹤卿才发现他们说的十七十八其实都是狼。
其中一个个头最为矮小的顿了顿,朝里面张望了一番,被其他兄弟拽着走了。
他这才长出一口气,向门口挪动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合上师兄的眼睛。
“阿兰,趁他们都被师傅引过去了,我们......”做完这些,江鹤卿才回头,却发现兰惜不见了。
他能去哪里?!
江鹤卿大脑一片混沌,他只觉得脚下有些虚浮,站不稳地跌坐在地上。那一瞬他心里涌上来无数情绪,只觉得自己宛如无根之木、无水之萍。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师傅、师兄、师姐、阿兰都不在了,他该怎么办?孤身一人找到师叔,赶走所有匈人,然后呢?
他该去哪里?
他继而想起年幼时候,自己明明手里牵着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走散了,被人潮挤的东拐西走,周围都是他不认识的锦衣或布衫,他撞到一个身穿白道袍的人,懵懵懂懂跟着他走,又饿晕在那件屋子里,睁眼就是师傅把他抱了起来,带回山上。
师姐们都很喜欢他,时常围着他打转,师兄下山后也总惦记着给他带些什么上来,他剑道天赋高,师傅一般会在师兄师姐们十八岁的生辰前为他们铸剑,他却是因为在试剑大会夺魁,得师傅赐剑。
“执此剑、行汝道,正心诚意,百邪不侵。”
大团的血迹顺着他未好全的伤口滴落,在脏乱的地上氤氲开来,那一点刺痛刺激了江鹤卿的意识,他咬咬牙,预备先找到兰惜。
他可能是去找自己丢下的剑了。
想到这里,江鹤卿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向外面走去。
他闭着眼,掠过地上大朵大朵发黑的血迹,跑向他们来时的路。
一路上他看过太多尸体,全都瞪大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只是时间容不得江鹤卿合上每一双眼睛,他只能心中酸涩地低头,快步跑。
终于等他大喘着气回到了那棵拦腰倒在地上的樱花树旁,却发现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大团血迹,和一些凌乱的脚印。江鹤卿扑了过去,抓起染了血的泥土,才堪堪放下心。
血迹发黑,显然是已经落在这里许久,不是阿兰的血,应当是他自己的。
他指缝间满是泥土,有一瞬突然很想掩面哭泣,忽然发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江鹤卿一抬头,才发现是周雀,她的尸体近乎焦黑,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江鹤卿膝行到她身旁,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身上。
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就在那里!这血都是新鲜的刚滴上去的!”狼哨响起,江鹤卿嗅到空气中黏腻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野狼的呼吸声似乎就在他耳边。
“走!”忽然有人拉过他的手,将他拉到马上。江鹤卿混沌地跟着他冲出去几步,才回头,发现是兰惜。
兰惜一手拿着剑,一手拉着他完好的那只手臂,□□是一匹从匈人那抢来的马。
他的手无比有力,看到他毫发无损,江鹤卿悬着的心终于安放下来,道:“走山后的小道!”
兰惜听了他的话,并没有提问,而是直接向着他想要的方向走去。
等走到半途,兰惜策马停了下来。
一头足有成人高的巨狼拦在前方,金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江鹤卿那只流血的手臂,口涎顺着尖牙落尽泥土里。
兰惜头也没回,将剑送到江鹤卿手里。
巨狼眼睛左右提溜了一瞬,正想仰天长嚎示警,江鹤卿已经一剑横斩,温热的狼血溅到他额头,他眉心的朱砂被鲜血浸润,可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畜生吃痛,想一口咬在江鹤卿肩膀上,却被兰惜利落的一掌打得陷进地里。兰惜翻身下马,踩着狼头,狠狠一脚下去,衣摆上顿时溅了不少红白之物。
二人正想下山,江鹤卿却像是听到身后什么响声,愣住了。
三五个匈人骑着马,其中一个架着岳磊的脖子,长刀就在他颈边,岳磊身上都是伤,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为首的匈人喊道:“站住!你这师兄还留着一口气,你们两个要是跑了,爷爷我可就让他人头落地!”
江鹤卿嘴唇抖了抖,若这也是清风观上最后留下的人,他无法抛下。
匈人自以为拿捏了他们,放生大笑起来:“先是捉着个来偷东西的小老鼠,又来个自不量力想杀我们老大的小东西,你们这一个个的,胆子可真大!”
边上几个也跟着他笑,笑声吵醒了昏迷中的岳磊,他艰难挣开眼皮,就听见匈人招呼二人过来,只能鼓足力气喊:“别,别过来!”
匈人将岳磊提溜起来,他的桃木剑从身后落下、砸在地上,恐怕他们并不觉得这玩意儿能有什么杀伤力,甚至没有从他身上搜走。
刀尖已经刺进他的皮肤,他能感觉到鲜血从脖颈处流进衣服里,一股恐惧从他心头油然而生。
谁都想活下去,岳磊并非天生大方的人,只是山上的大家心思纯正,他顶多会些茶言茶语,比如在师傅要罚兰惜时在一旁说些没有关系云云的话,坚定师傅要罚他的意思。
只是......
他用那只完好的眼睛看着江鹤卿下马,慢慢靠近,突然把心一横,猛地向刀上撞去!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江鹤卿说:“走!”
病了好多天,今天脑袋很清楚,爬起来咣咣码字。
今天是这篇文第二次审签,祈祷能过。
最近甲流比较严重,大家注意保护身体,尽量戴口罩,最重要的是保暖、照顾好自己。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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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未亡人(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