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卿神色复杂地看着小姑娘,将她汗湿的头发往边上拨了拨,抱了起来。
结界散去,黑雾悬在溪云手掌上,见到顾了了出现,又有些疯狂地想要扑上来,却怎么也逃不出少年的手心。
溪云道:“小镇几年内都没有传出怨气伤人的消息,想来是近期才有的。”
江鹤卿皱眉:“此事容后再议,先带了了去镇上找家客栈休息。”
“不错,不过在此之前——”少年缓缓几步上前,他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哥哥,有东西藏在她身上。”
江鹤卿有心检查,只是想着顾了了年纪虽小,毕竟是个姑娘,还是等到了客栈再寻女子来探。
顾了了突然在他怀里挣扎起来,颈上的长命金锁掉了出来,不断震动着,发着金光。那金锁沉甸甸的,十分华贵,一看就是不得多的的防身宝物。
在那金锁的微微震动中,一股黑气顺着她雪白的肌肤到了右臂,江鹤卿见状,将她右手袖子向上一推,一道深黑色的淤痕印在她小臂上。那不是受到冲撞生出的淤青,而是怨痕。
怨痕是邪物锁定自己猎物后作上的标记,一旦出现,便说明被什么怨气重的东西盯上了,哪怕不被它找到,也要日日夜夜受其折磨。
长命锁不断示警,震动中,顾了了怀里又掉出来什么东西。
是一块饼。
她分明有些意识模糊了,但还是哑声道:“师祖,饼,我的饼。”
江鹤卿闻言,从地上捡起那块饼。
那饼一出现,溪云掌心的黑气跳动更欢、更狂躁了,他挑眉道:“看来就是这个。”
说着,他就要上来接过江鹤卿手里的饼,却被顾了了拦住了。
她像是知道溪云想要做什么,忍着满头大汗,从嗓子眼里挤字道:“不要。”
溪云:“怨气受此物吸引,只消毁去,便能消去你身上怨痕。”
顾了了:“无论他们生前、死后有什么纠葛,了了只知这是旁人的一点心意,不愿毁坏。”
江鹤卿有些犹豫,顾了了明明疼的满头是汗,还要拉着江鹤卿的袖子唤他:“师祖.....”
江鹤卿看着那双藏在汗珠后微微起雾的眼睛,只叹了口气,劝道:“溪云说的不错,眼下还是你的身体更重要一些。”
顾了了又是一副欲泣的模样,溪云见状,摊了摊手:“倒也不必这般苦大仇深,我有一计,不叫道长哥哥如此为难。”
他的掌心刚扣上顾了了微微蜷缩的指间,手腕就被江鹤卿拉住了。
古时有父母不愿见孩子受苦,祈愿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李代桃僵,因此诞生了一个小法术,由此延伸出转移怨痕的方法。
江鹤卿突然记起从前有个与顾了了脾气相似,身形却瘦了不止一点的孩子,身娇体弱,一点雨就能让他在床铺上流连三日。江鹤卿在道观上修行,那孩子也是因为身体太弱,父母求医无门,这才求到了他师傅的门前。
后来他实在见那孩子总是病、总是疼,想学那法术为他纾解一二,却被他用被子团团抱住,说,抱一抱就好了,我不疼,别担心。
溪云眸中隐隐过光:“哥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江鹤卿说不出那样直白的话,只能点了点头。
溪云弯了眼角:“不必担心。”他手上微微用力催动法术,怨痕透过掌心相接的地方到了他小臂上。
奇怪的是,那怨气在他身上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便散了。
他挽起两只袖子,露出雪白的小臂给江鹤卿看:“你看,没事的。”
江鹤卿再次点了点头,三人出了树林回到小镇,路上溪云将怨气装进了乾坤袋中,递给了他。
三人随意找了家客栈准备住店,江鹤卿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的钱袋,被先前那名路人摸走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他已经想到把自己的佩剑先拿去一抵的时候,溪云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从怀里摸出一枚金叶子:“我与哥哥如此有缘,哥哥看上去又是头回来此地,不如由溪云做东,请哥哥一游。”
江鹤卿心道,无论这少年是何种身份,与他有什么渊源,他已经帮了自己许多。于是拱手道:“有劳。”
安置好顾了了,江鹤卿才开始思考那团怨气的来历。
那怨气既然对顾了了怀中的饼有反应,很大概率和做饼的人有所关联。
江鹤卿起身,却被顾了了突然拉住衣摆,攥紧了手。
溪云在一旁合时宜地道:“卿哥哥,小姑娘怕你走了之后自己一个人睡不好,我去客栈找老板娘陪陪她怎么样?”
顾了了瞪了他一眼,她心里虽然感激此人方才帮了自己一把,可这人的嘴怎么这么讨厌!她道:“师祖不必担心我,度化怨气才是最重要的,了了一个人可以。”
江鹤卿点了点头,拜托伙计找了老板娘陪在顾了了身侧,看着她合上眼睛,才带着溪云出了门。
然而他刚一出门,迎面就跑来了一位幼童,江鹤卿反应不及,差点被他撞到,孩子被溪云一把拉了过去。
是方才朝江鹤卿吐口水的小孩,他手腕被溪云拉住,挣扎着喊:“你放开,放开我!”
溪云眼里似笑非笑,扣住他腕的手却丝毫不手软,他的手指明明纤细修长,却十分有力,小孩却无法从他手里挣出。
他不顾孩子的挣扎,笑盈盈地板正了他的脸。溪云微微侧身,挡住了江鹤卿的视线。他面上是笑着的,看着孩子的眼睛却没有半分笑意:“放开你的话,你要做什么呢?”
孩子显然被他吓到了,大眼睛里露出几分恐惧,直到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江鹤卿手掌处传来的温度微微安抚了他:“怎么了?”
孩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伸出那只没有被拉住的手,摊开了手心。
他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巧的钱袋。
他低着头道:“还你。”
江鹤卿松开他的肩,接过钱袋。小孩从溪云手里挣扎出来,转头就跑。
“等一下。”他跑出去几步,就被江鹤卿叫住,脚步顿在了原地。
他这时才抬起头来,眼眶凝着不少泪,使劲忍着才没有掉下来。他瘦瘦小小的,面上带了不少新伤,衣物肮脏,显然是刚刚被人打了一顿。
江鹤卿从钱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涂在他落了伤的脸上。
冰凉的药碰到灼痛的伤口,小孩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江鹤卿摸了摸他的头:“谢谢。”
看着孩子离去的背影,溪云道:“卿哥哥真是,对谁都温柔的很,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江鹤卿听他这样说,心里莫名想道,这少年怕不是在吃醋。只是这念头转瞬即逝:“没有吧。”
他将小钱袋贴身放好,问道:“说来我有一事有疑,不知溪云可否解答?”
溪云把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地贴近他:“哥哥尽管问就是。”
他一下子贴的太近,雪白的发丝擦过江鹤卿的手背,痒痒的。江鹤卿压下那股怪异的感觉,道:“你可知,这镇上哪家有一位做饼的老奶奶?”
溪云道:“自然是有的,哥哥跟着我就是。”
江鹤卿默默跟在他身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溪云的头发擦过的手背,只觉得那块皮肉都在隐隐发烫,只好用另一只手盖住。
他正神游着,溪云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指了指门口摆着的摊子:“哥哥看,就是这家。”
江鹤卿没有注意,一头撞进了溪云怀里,双手搭在他的胸口。
靠得近了他才发现,少年其实生得很高,衣服上大概是熏了什么香,有些甜甜的,很好闻。
溪云嘴上认错:“我的错,不该挡着哥哥。”手上却是虚扶到了江鹤卿的腰际。
江鹤卿:......怀疑他是故意看自己撞过来的,但是没有证据。
江鹤卿刚想从他怀里挣脱,溪云却是一皱眉,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将他拉得更近了一些。
屋内传来三人争吵的声音,一个女声急道:“怎么样,小宝到底找到没有?你是怎么当爹的,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一个男声接道:“还说呢!我好不容易弄到点钱,想去赌坊碰碰运气,那臭丫头突然蹦出来把我钱袋抢了,呸!”
他吐完一口沫还觉不够解气,骂骂咧咧的:“你还好意思说,咱们这一趟就是来找娘要点钱,你不光不肯要,还死活非得贴钱进去。这是我娘,她死后东西都是我的,你在这里犯什么贱?”
女人打断他:“你瞎说什么?娘还在这听着呢,老人家一个人在镇上本来就不容易,你前两年一直不肯回来,一回来就要钱,算怎么回事?”
男人埋怨道:“我就是说了!怎么了?从小娘就对大哥比对我好多了,大哥想上私塾就上私塾,一个乡试就考了好几年,你也一直养着,现在怎么不见他带你住城里头!”
一个苍老的女声道:“是我自己不想跟着去的。”
男人道:“呸!你就知道替他辩,你这就是偏心。小时候爹打大哥你都护着,打我你连挡都不帮我挡一下,现在好了,爹死了,你也快活了!”
女人不想听他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打断道:“行了行了,先找到小宝再说。”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说起来,你哪里来的钱去赌坊?而且小宝这两天病恹恹的,哪有力气和你抢东西?”
男人含糊道:“我有钱......我得来的钱,怎么了!我哪知道那丫头片子哪里来的力气?老子难得带她出去一趟,大耗子一样皮包骨,本来还想给她找个体面人家跟着,就知道给老子添麻烦、找不痛快!”
女人哭喊:“你你你,你说什么?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原来是想把小宝丢了!小宝可是你亲女儿啊!”
男人怒道:“宝什么宝的,一个死丫头,养到这么大不错了!”
江鹤卿早就听出来,男人正是之前在货郎那里偷了他钱袋的人,也惊讶于那孩子原来是个小姑娘。
女人夺门而出,江鹤卿抬头匆匆和她对上一眼,看见女人的表情变了变,然而并没有多做停留,从他们身边跑开了。
他们。
江鹤卿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溪云怀里,方才听得太仔细了,没有注意二人的姿势有些太过暧昧了,尤其是他的手还折在人家胸口。
溪云的领口被他拉的有些歪了,江鹤卿思忖片刻,默默伸手,假装不经意地扫开了溪云的衣襟。
溪云霎时脸颊通红,松开了他的腰,双手交叉捂住自己敞开的领口:“殿......哥哥这是做什么?”
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江鹤卿状似无意地轻咳两声道:“对不住,不小心。”
他是故意的。
剑灵成型的时候,身上会带有剑名,一般是在小臂或是锁骨处。少年的小臂他见过,方才也是为了确认少年的锁骨处是否有剑名。
并没有。
剑名难消,除非剑灵生而无名,或是被主人亲手折断,再或是做了违背主人意愿的事。
第一条几乎不存在,第二第三条若是出现了,剑灵极易身形俱灭。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江鹤卿想。
溪云:哥哥贴贴。
江鹤卿:撩衣襟。
溪云:!!!
又爱撒娇喜欢贴贴又迷之纯情的修勾罢了。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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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未亡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