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男人不知在和母亲争吵什么,打打砸砸的摔东西,江鹤卿担心他要欺负老人家,站在房门口观察片刻,将佩剑立在门口,推门进去。
那男人正巧要推门出去,迎面差点撞上江鹤卿,一双手再次合时宜地出现,将那男子一推。
只听哐当一声,男子的腰撞在桌子上,连带着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响。
溪云抱臂走了上来,笑着道:“走路,要记得看道。”
江鹤卿看着他挺拔的背,觉得他似乎有些生气,于是上前安抚地搭了他的肩,溪云的肩一时间僵硬了,往后退了几步,给江鹤卿让出位置。
江鹤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缩在角落发抖的老奶奶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温声道:“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奶奶被他搀扶着坐下后道:“不碍事,不碍事的。”
男子也打着骨碌爬了起来,指着他鼻子道:“怎么又是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他再看到江鹤卿身后的溪云,惊恐地喊了一声:“鬼啊!”
江鹤卿这时候才想起来有什么不对,按说这少年这个年纪,不该是满头白发,而他竟没有觉察到任何违和,很自然地接受了。
溪云诶了一声,压下他的手指,学着江鹤卿的说话方式柔声道:“别拿手指人呀。”
男人手指被他压的生疼,忙退了几步,声音比方才更大了一些:“我告诉你,你那钱袋早就不在我手上了,这里是老子的家,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老奶奶:“阿忠,不要这样和人说话。”
阿忠怒道:“死老太婆,你一天天向着大哥我都不说什么了,现在又向着外人,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说完便要向外跑,然而门的方向被溪云拦住了,那少年面上看着是笑,头发又雪白如死灰,阿忠只觉得他像话本中夺人性命的白发鬼,只能害怕地从他边上挤过去,结果被溪云脚下一绊、狠狠摔了个大马趴。
他不敢回头,双手双足并用爬了出去。
老奶奶叹了口气:“家门不幸,见笑了。”
江鹤卿温声道:“无妨,只是老人家,这招魂阵法又是谁教给您的?恕我直言,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放他走罢。”
他怀里的乾坤袋猛地蹦了出来,怨气被乾坤袋束缚、难以挣脱,整个袋子咚咚地往床板上撞。二人方才进门之前,江鹤卿就注意到这件屋子有些不对。
老奶奶面色一僵,眯起浑浊的眼睛打量江鹤卿和溪云,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溪云身上。
半晌,她嗤笑一声:“少年人,你倒是好心。”
溪云方才半是恐吓的对待阿忠,无非就是想先一步将他赶出去,再来料理这件事。
密密麻麻的血色祭文从她脚底爬出,攀上整间屋子,狂风席卷,将整个屋顶掀飞。江鹤卿这时候才看见上空布满阴云,隐隐有雷光在闪。
眼看祭文就要逃出去,却被一道淡绿色的屏障挡住。
老人家这时候才面露惊愕:“你,你做了什么?!”
门口白光一闪,佩剑自行飞到江鹤卿手中,纯银剑柄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雪白剑身上的“溪云”隐隐发亮。
江鹤卿进门时,就将剑留在门口,等阿忠跑出去后再设结界。
他的长发在狂风中起伏,眉心的朱砂忽闪,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他向老人家伸出手,声音温和又有力量:“别怕,过来。”
溪云脚下一动,差点被他蛊惑着靠近,又生生忍住了。他眼神渴望地看着江鹤卿,嘴里喃喃轻唤着。
殿下。
然而老人家半步未移,血色的祭文眼见爬不出去,疯魔似的绕着空着的屋顶打转,江鹤卿几乎能够听见它们的尖啸声,压抑的哭泣声,以及那一声声放我出去。
接着,以老人家为中心,漆黑的雾开始弥漫,整间屋子被不详的气息淹没后,四壁也直直向四周爆开,所幸有江鹤卿的结界,墙面瓦片狠狠地撞在结界上,外面的人对里面发生的事无知无觉。
老人家分明是坐在床边,这时候站了起来。裂缝缓缓爬上整张床,露出了下面的东西——那竟是一口棺材。
难道她这些天都是睡在一口棺木上?
随着棺木的出现,整个地板震动了起来,江鹤卿召来佩剑,带着溪云御剑升空。
地板整个裂开,浓雾带着一口陈旧的棺材幽幽飘了上来,漆黑的雾像是长了手一般,想要把空中的二人往下拽。
江鹤卿御剑在黑手之间飞快移动,皱眉盯着被包裹在最中央的那个人,以及两口棺材。
老奶奶激动地几乎要站不稳,从地上不知道抄起了什么,摸索到棺材旁,猛地举了起来——江鹤卿这时候才看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锤子,正要往棺材上敲。
棺材上的钉子有讲究,七颗镇魂,八颗助煞。
透过浓雾,溪云手指一弹,爆弹一般的风击飞了老人家手中的锤头。
黑雾凝成的手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尖啸着护住中心的棺木,血色祭文盘旋着升空,将二人团团围住。
江鹤卿悠悠叹了口气,闭眼掐诀:“溪云。”
溪云:“在的哥哥。”
江鹤卿:“......不是喊你。”
溪云微笑:“我以为哥哥需要我帮忙呢。”
脚底的剑身上灵光一闪,江鹤卿带着溪云借力踏空,溪云剑飞驰间斩断无数祭文,血字湮没在空中。
江鹤卿落在剑身上,居高临下,老人家看着这样一幕,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蓦地低头,脸上多了几分狂热:“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便一头向中心的棺木撞去,江鹤卿来不及阻挡,只听一声巨大的声响,她竟是用头直接将那三指粗的镇魂钉打了进去!
她满头鲜血,退后了几步,面上满是癫狂:“来了,他要来了。”
不详的浓雾中心,一名少年从雾气中缓缓走了出来,他低垂着头,长发尾部是和溪云一样的雪白,江鹤卿心里一沉,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少年抬头,他瞳孔没有半点光亮,无神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像是锁定了老人家,声音悠远而空灵:“是你在叫我吗?”
他大概是有许多年不说话了,普通话带着一些奇怪的腔调,像是几百年前的古语。
江鹤卿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是什么。
妖祥。
古时一些地方的人认为,人间的灾难与祥瑞互相制约、平衡,有多少吉祥征兆,就有多少苦难在后面候着。
为了获取更多气运,就会有人将受过道心润泽的童男童女封闭一感,以邪术引邪祟入体封印,镇压在家中,以求福泽。再次一些的,会用才咽气不久的生人。
江鹤卿幼时与父母走失,曾被一名乡野道士捉走,想要把他炼成妖祥。他被那道士用铁链拴在房中,几日水米未进、奄奄一息,才被师傅发现,带回山上。
老人家跪了下来,怆然道:“老婆子吵醒大人,本该万死,只希望在此之前,大人能为我了结心愿!”
少年道:“需要我做什么,你说。”
“几十年前,我随父母逃难到此,我们一家运气好,被好心人家收留,有个地方住。父亲做工,母亲织布,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但主人家待我们宽厚,大少爷也经常来看我们。”
“我自幼有一竹马相伴,就在我们逃到这里的第二个月,他们一家也来了。战乱中的重逢太难,我太过欢喜,整日整夜只想见他。他也争气,白手起家,生意越做越大,他说等他攒够了钱要来娶我,还送了发簪给我。只是他生意做的太大,惹人妒忌,被其他大商户联合打压,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替他还债,我焦头烂额了好几日,被少爷知道了,他说......只要我肯跟他,就帮忙还债。我舍不得看他整日整夜合不上眼,光是那几日,他人就清瘦了不少。”
“我同意了。”
“哦,”少年接了一声,像是有些熟悉过来了,动了动手臂,“趁人之危,挟恩图报,虽然没品没德,至少你情我愿。”
“不......”
“在那之后我们见了一面,我给他带了一碗粥,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怒不可遏,当即要我去回绝少爷。可我知道,我们没得选,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他要我跟他走,我拒绝了,他就独自离开了。”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既然我们今后无缘,簪子总得还给他,枯坐一夜后,我忍不住还是从他离开的方向走出去找他,就看见少爷......带着很多人,边上还跟着个道士。他......浑身是血,被人抬出来。”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些打压他的商户,根本就是在少爷指使下做的!他欠下一屁股债后,家中日日被骚扰,一家人流落街头。他父母身子本就在逃难中染过病,一场雨便夺了他们性命。他还有一妹子,被大户人家抢去做侍妾,宁死不从,被人活活打死。她才十岁,十岁那......”
“我一时不慎,被那道士发现,少爷威胁我,如果不想我的父母和他同一个下场,往后他说什么,我做什么。”
“父母死后又是孩子......我大儿子刻苦勤学,和那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惹少爷怀疑,极为不喜,我只能尽力护着。我的一生,被他用恩、义、情挟持,拴在他身旁,做一条浑浑噩噩的野狗。”
有形的镣铐限制人的肉身,无形的镣铐钳制人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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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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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未亡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