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点头:“这不就对了。”说罢转身要离开。
江鹤卿:“等等。”
路人脚步顿住:“怎的?你莫不是要反悔?”
江鹤卿看着他怀里病恹恹的孩子,皱了皱眉:“既然在孩子面前,就不要做那偷鸡摸狗之事。”
那路人方才趁他掏钱给顾了了买小玩意时手脚麻利地偷了他的钱袋,然而江鹤卿修道多年,五感清明,瞒不过他。
路人一看不好,拔腿便要跑,被江鹤卿眼疾手快拉住后领。他怀里的孩子仰起脸,冲江鹤卿吐口水:“放开阿爹!”
江鹤卿略一皱眉,他记忆隐隐松动,冒出一个念头:岂有此理?我这一生被刀砍过、被乱箭射过、被鞭子抽过,就是没受过这样孩子气的攻击。
孩子自有孩子对付,顾了了一叉腰,也冲路人嚷嚷:“呸呸呸!带孩子抢其他孩子钱,你这人心眼子忒坏!”小姑娘人小嗓门大,很快就有人往这里看。那人一看情况不妙,立刻把肩头的孩子往地上一放——竟然就这么跑了?!
这下连顾了了都懵了,回头看江鹤卿:“师祖,这......”
那孩子坐在地上,怕是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全然没有了刚刚扫射江鹤卿时的嚣张,低头抹了抹眼泪,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江鹤卿叹了口气,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冰凉的手指搭在他额头。
小孩坐在他手臂上也不老实,挣扎几下后,江鹤卿轻声道:“别怕。”
一点冒着微光的萤火从小孩额头渡到江鹤卿的掌心,被他拢了进去。
江鹤卿放下孩子,示意他可以了。小孩双脚沾地,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有了劲,蹦蹦跳跳了几下后,有些扭捏地转过身。
顾了了以为他又要呸自己光风霁月的师祖,如临大敌地站在江鹤卿身前。江鹤卿看出他有话要说,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
小孩忸怩了一阵,抛下一句谢谢,转身跑了。
顾了了冲小孩的背影做鬼脸,回过身看江鹤卿手里想往外跑的小萤光,问道:“师祖,这是什么呀?”
江鹤卿摊开掌心给她看:“人死后若是有未了的心愿,会化作萤火留在世间。但活人身上有真气,他们难以靠近,就会去缠更为脆弱的幼童。”
他话还没说完,小萤火打着圈想跑,顾了了一伸手就要捏住它,被江鹤卿拦住了。
二人跟着小萤火慢慢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小河边,小萤火想要过河,却像被什么东西拦住了一样,怎么也过不去,悠悠往下落,被顾了了接在手心里。
顾了了:“师祖,它好像有点难过。”
江鹤卿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能感受到它在说话?”
通灵术法分先天习的与后天习的,江鹤卿天资卓越,只花了一周的时间便学会,顾了了却是天生通晓此道,甚至还能精准读出它们的感情。
顾了了点了点头:“它还说想和朋友们一起玩,但他生了很重的病,出不去家门。但又不想一个人,所以才偶尔混在人堆里,上那个孩子的身也实属偶然,不是故意的。”
想不到卷轴上记着一个小孩跟着一群诡火跑,现实是一团小萤火追着一群孩子跑。
江鹤卿道:“那孩子只是被他病气沾了一下,身体并无大碍。它身上没有怨气,说的话应当属实。”
顾了了疑惑:“它为什么过不去河呀师祖?我能带它过去吗?”
江鹤卿摇头:“没有人形,它是走不出自己......离世的这片地方。”
顾了了思考了一阵:“那我能让它像之前对那个孩子一样、让它上我的身吗?”
江鹤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那若是有千百万团萤火不愿意留在这片地方,你要带它们所有人一起走吗?”
顾了了丧气道:“那该怎么办呀?”
江鹤卿刚想答,又想起下山前观主让他多教教小师妹,于是咳嗽了两声,反问她:“了了觉得,应当如何?”
顾了了想了想:“既然萤火的出现,是因为人死后有未了的心愿,那我帮他把愿望完成,是不是就可以了呀?”
说完她又开始犯愁:“可是它想和朋友们一起玩,了了上哪去给它找一群萤火朋友呢?”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树林里有些簌簌的响声,江鹤卿心下了然,道:“出来吧。”
黑影一晃,是方才那位黑衣少年,溪云。
溪云眼角眉梢带笑:“没藏好,被哥哥发现了。”
江鹤卿:“......”
他根本没有花心思藏,发尾都露出来了!
江鹤卿咳嗽两声,问道:“为何要跟着我们?”
溪云:“早先说了,我见哥哥有缘,自然想多和哥哥亲近亲近。”
一而再、再而三,就有些缠人了,江鹤卿看着他的脸,下意识想皱眉,却发现心里和方才一样,没有分毫不耐。他刚想说话,衣袖被人拉了拉,他低头一看,是了了。
了了用手挡着嘴,小声说:“师祖,了了不喜欢他,我们不要和他一起玩好不好?他身上有种了了不喜欢的味道。”
溪云道:“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小姑娘,我不知怎么惹了你,先向你赔个不是,好不好?”
他话语间哄孩子的意味太过明显,顾了了私下说坏话被人拆穿,面上立刻红了三分:“哼!”
突然冒过来许多团萤火,晃晃荡荡的飘着。乍看之下,成片的萤火竟将这一处有些幽暗的角落照亮了。
这回出现的萤火个头要比原先那个稍大一些,它们把小萤火围了起来,好像拉住它的手一般,带它往河边走,小萤火就在行进的过程中,化为点点流光散去。
顾了了目瞪口呆:“想不到萤火之间也有互帮互助之情。”
她在心里暗道跟着师祖下来这一趟可值了,这不比在山上练剑要快乐的多?顺道瞪了一眼边上某个饶有兴致觊觎师祖的坏蛋,要是他不在就更好了!
江鹤卿伸手想读大萤火的过往,它们却躲着不让他看,只围在他身边打转。
顾了了:“师祖,它们好像很喜欢你。”
江鹤卿心头一跳,随即失笑,想不到自己还被孩子哄了一遭:“也许吧。”
既然萤火不愿被他触碰,大概是想拒绝他的度化,于是江鹤卿双手合十拜了拜,看到顾了了把刚才多买的、散着头发的女童玩偶放在小萤火离开的地方,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顾了了抬头看萤火团:“是师祖的话,会怎么做呢?”
江鹤卿道:“什么?”
顾了了道:“如果有千百团萤火想要离开离世之地,寻求师祖度化,师祖会怎么做?”
江鹤卿淡笑:“带他们走。”
“啊,”顾了了没想到他给出的答复如此果决,“是哦,了了要向师祖学习,好好修行。”
江鹤卿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方才那窗花,你放在何处了?”
顾了了:“给了一位孤身一人出来的大娘。听邻居说,她丈夫在前几日意外落水,离开了她。家中小辈想带她去京城,她不肯,于是只能留下来一人过元旦。我同她说了,要是不嫌弃,了了晚些时候可以帮忙扫除,驱除病疫,保佑大娘来年身体康健”
江鹤卿:“做得很好。”
顾了了笑出酒窝:“大娘也这么说,还送了我一个饼,说自己做的饼是十里八乡内最好吃的。天气冷,饼不容易坏,了了想带回去给师姐吃。等师姐问了了‘饼是怎么来的’?了了就能说是一位大娘给的。
师姐就会问‘大娘为什么要给了了饼’?了了就能说,因为了了帮大娘扫除,大娘谢谢了了,所以给了饼。师姐就会像师祖一样夸了了啦!
还有还有,师祖,大娘人特别好,我看到有一群捣蛋的野孩子结伙想要偷她饼吃,我上去拦,她都让我当没看见,说这些孩子也不容易,他们的伙伴这个时候还饿着肚子。师祖,一会儿我想给他们也买点吃的去,买馒头怎么样?师姐说了,她小时候在山下,家里总买馒头,管饱。”
江鹤卿听她自导自演这样一出,忍俊不禁。他突然懂了观主让自己带顾了了下山的另一个原因,小姑娘实在活泼,不遗余力给身边人带来快乐。
萤火并没有散去,而是围着二人打转,似乎要指引他们去什么地方。
江鹤卿跟在成片的萤火后,它们像是有知觉般,向他两侧散开,引着江鹤卿走到河边在一闪一闪的黑色萤火旁。
萤火中心发亮,周身微微发黑,那是死者生前有怨气所致,江鹤卿拦住了想要靠近的顾了了:“离远一些。”
似乎是感受到生人靠近,黑色萤火周身的黑雾受惊般炸毛,怨气呼啸着朝三人袭来,周围的其他萤火似乎也被它吓到,慌忙地围上来想要帮忙阻挡,却被那阵风吹远。
江鹤卿单手结印,想唤溪云靠近一些,溪云却掠过他耳侧,已至身前。
“别怕。”江鹤卿听到他说。
溪云抱臂胸前,连手都没伸,怨气竟从三人身侧越过,难撼半分。
裹挟来的风太大,江鹤卿只见少年背影,雪白的发丝同衣袂飞扬,耳廓后那枚翠绿的玉再次夺取了他的目光,他下意识摸到溪云剑的剑柄,发现上面确实有一处不显眼的空缺。
眼下的事倘若还有什么能解释的,那恐怕就是——这少年或许是他的剑灵,三百年前分别后一直和他分隔两地寻不得,只是他不记得了。
江鹤卿按住他的肩:“你到底是......”
溪云回头,眼底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江鹤卿被他眼里的情绪感染,心猛地疼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
江鹤卿满心疑惑,然而看着溪云的眼睛,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后的顾了了突然大叫起来,捂住耳朵、蹲了下去。
江鹤卿忙上前查看,想要移开顾了了捂住耳朵的手,查探究竟,却怎么也移不动,又不敢伤了她,只能输入灵力寻找疼痛的源头。
顾了了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改捂住额头,大喊:“啊啊啊啊啊!!”
江鹤卿找不到原因,只能掐法诀、起结界,才看到一股黑气绕在顾了了衣襟前,被他一掌打散。
不消半刻,小姑娘的背后顿时被汗浸湿了,胸口上下起伏,似乎有些脱力。
江鹤卿轻轻掰开她捂住额头的手,那里并没有伤口,只是顾了了捂的太用力,白皙的额头被她捂地发红。
顾了了悠悠转醒:“师祖。”
江鹤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了了摇了摇头:“师祖,我好像看到了......它在说话。”她后面一段说得太快,险些没跟上呼吸。
江鹤卿:“慢慢说。”
顾了了:“师祖,了了想帮他,他听起来,很痛苦。有人拿一个钉子往他头上敲,一下、两下......”
她忽然蜷缩成一团,江鹤卿皱眉:“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咬牙:“师祖,了了有些害怕。”
下山后一路都是有趣的事物,包括那冒失的小萤火也是。
“后悔”二字此刻才被幻境中的锤子往她额头狠狠钉上。
了了:不许觊觎师祖呸呸
溪云:溪云不知哪里有冲撞到,还望“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了了:绿茶呸呸!
写的很快乐,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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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有乡(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