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捏了火折子,想要把信点燃。
然而大概是因为徒弟们把窗户快戳穿了,破着窟窿的“纸皮”根本挡不住冬季寒冷的风,火折子很快熄了。
观主尴尬的笑了笑,江鹤卿伸手想给他遮一遮,一股焰火从他掌心冒了出来。他虽然失忆,身体还是会下意识施展术法。于是他顺势而为,将手伸了过去,信纸很快成了灰。
观主拿出一袋钱、一张卷轴,一起递给江鹤卿。卷轴上面记着许多奇闻轶事,观主选中的事件离山头很近,看着像是偷鸡摸狗一类的捣蛋事,便被观主选中,来给顾了了增加阅历。
观主道:“万事劳烦师祖。”
江鹤卿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茶咽下,接了卷轴往门外走去。顾了了见师祖要出来,把吃完的苹果随手一丢,兴奋地蹬了蹬腿,却发现师兄师姐都跑没影了,只留她趴在窗户上干着急。
“等一下,”江鹤卿的手刚碰到门栓,观主便出声道,“师祖,您真的不想知道,答案是什么吗?”
江鹤卿醒来后第一次笑了,道:“不必,后会有期。”青年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倒是有了几分人气。
观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信纸的背面写的东西,说不上是答案。那位师祖问题写的简单,所谓的答案写的更简单,只有两个字:随他。
观主碎碎念:“不会真是哪国的公主太子吧?”
他看到江鹤卿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向左走。透过那层破纸,他看到江鹤卿把挂在窗户上蹬腿的顾了了抱了下来。
丢人,太丢人了。观主拿拂尘尾巴遮脸。
顾了了像只斗赢了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孔雀,高高兴兴地回弟子殿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几个休息的师姐来帮忙。一位师姐在一旁拿着小包裹,柔声道:“小师妹,不等过完元旦再走吗?师姐们准备了一上午的糕点,都是你爱吃的。”
了了从衣服被子里抬头,茫然地啊了一声:“我忘记了,了了想陪师姐过元旦!”
师兄带了食盒进来,闻言兴冲冲地把食盒一放,上来捏了了的脸:“反正又不急于一时,过了元旦再走,师兄酿了春酒,可以背着师傅偷偷给了了喝一点。”
了了被他捏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向师姐求助:“呼姐丢我。”
江鹤卿靠在门口,他的耳朵逐渐熟悉后五感敏锐,听到里面的嬉笑声,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那是一个不过八岁的幼童,被师兄们抱在怀里,要挟他去碰在树上睡觉的师傅的脸,还吓唬他、不摸就不放他下来,气的他鼓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师兄们笑话他像小姑娘似的爱掉眼泪,被醒来的师尊一人敲了个爆栗,罚扎两炷香世间马步。
师傅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爬到树顶,吓得他直往师傅怀里钻,以为师傅嫌他畏高,想磨砺一番。
然而师傅并没有强行掰开他的眼睛,反而是他自己觉得脸颊上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偷偷睁开一条缝,才发现是一只蝴蝶停在他脸上。
彼时是日落,景色很美,幼童睁开眼睛追着太阳看,被师傅的掌心捂住了:“傻孩子,别盯着看。”
那画面在他脑海里停留了很久。
几个师姐七手八脚地推搡师兄,师兄笑着捂胸口道:“你们帮着了了欺负我,我可要反抗了。”
“哼哼,”顾了了嚣张地叉腰,“看到师祖腰上佩的剑了么?那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宝剑,师祖又是第一剑仙,师兄若是敢反抗,小心了了喊师祖!”
第一剑仙......么?
江鹤卿用手指抚过自己腰际的佩剑,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感觉胸口似乎少了些什么。这里本该有一道贯穿胸口的剑伤,是他坠崖之前就有的,不知是谁做的。
无论是谁,那人既然下此狠手,应该是十分恨他,江鹤卿想。
“师祖快看,是风车!好精致啊,比师兄还厉害。”
“师唔这豆包好好次,我想学了回去做给师兄师姐次。”
“糖葫芦,是糖葫芦!师祖你看见了吗,是糖葫芦!”
刚下了山,顾了了就嚷嚷起来。
风车和豆包江鹤卿都见过,只是这山楂沾糖确实没见过,于是顾了了大方地掏自己的零花钱,给她师祖买了两串,顺带给自己买了一串。
顾了了头回下山,被漫山遍野的新鲜事吸引,糖葫芦才吃了一半,又奔着下一个摊子去。
江鹤卿无奈,皱着眉把那红色的果子耐心吃完了。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他嘴里炸开,眉心的朱砂快被他皱进鼻子里,他一面皱眉一面打开了观主给的卷轴。
话说多年以前,栖霞山有一群很爱打闹的小孩。
这群孩子总喜欢夜间出来玩,有时候晚饭也不吃,在外面野到肚子饿了才回家。
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孩子不见了,家里人报了官,喊了全镇的人出来找,始终找不到。就算是给山中野兽叼去了,好歹也能留些痕迹下来,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但镇上的人找了几天几夜都没有消息,只好放弃。
然而过了几天,又有个孩子不见了。这次有了目击者,是个起夜的老人家,说那孩子跟着一群鬼火走了,他在后边喊,那孩子还招呼着其他鬼火快跑,俨然是把他们当做了一起出来玩的朋友。
自此,其他孩子都明白了:晚上出来玩会被小鬼捉走。
江鹤卿木然地往后翻,只觉得这个故事更像是父母编出来吓孩子早点回家别在外面野的诡故事。
再往后的故事和前面的简直不是一个画风。
这说的是三百年以前,落霞山还不叫落霞山的时候,若溪旁有一个名叫顺安的国家。
北界匈人气势汹汹地进犯顺安,匈人身形高大、力大无穷,顺安人不是他们的对手,被打的溃不成军。就在此时,顺安大皇子被永安侯寻回,少年皇子带军出征,将匈人打回了北界,被国主封为镇国大将军。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风光无限的少年,在一个下着雪的冬日,手执一剑,杀尽在场的顺安皇族,据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皇宫,清扫三天三夜,还有洗不净的血。
江鹤卿合上书页,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从一个吓孩子的恐怖故事,到了这样一个血腥的故事呢?
顾了了风一般的离开又风一般的出现,带来了两张红色宣纸:“师祖,窗花!”说罢一脸期待地看着江鹤卿。
为了不扫小姑娘的兴,传闻中的第一剑仙放下糖葫芦,用他那把绝世仙剑、时隔三百年的出鞘——夺了一张宣纸的部分性命。
顾了了开心地拿着一张去了,只留下江鹤卿和另一张大眼瞪小眼,不免有些失笑,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张脸。
他思考了一阵,索性拿起来全凭记忆用剑随意雕琢。
那是一名少年的侧颜,发丝搭在肩上,鼻梁高挺,垂眸不知在看着什么。
江鹤卿有些出神,不知道自己脑海中为何突然有此画面。
这时,他身旁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人道:“这位哥哥好手艺,用剑剪纸也能如此精巧绝伦。”
江鹤卿抬眼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
少年穿着一袭黑衣,领口处用金丝边绣了一朵祥云,肤若白雪,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一派含情眼,耳廓上用银饰吊着一枚翠绿的玉,藏在雪白的发丝间,唇角带笑。
江鹤卿:“谬赞,谬赞。”
少年诶了一声:“不必谦虚,纸上人气质斐然,要说是那皎皎君子泽世明珠也不为过。”
他面色坦然,看上去不像在说谎,江鹤卿看了一眼自己粗糙而又简陋的手艺,心道:真有这么厉害?
见他没回应,少年继续道:“只是元旦将至,人人都剪花纹或是动物,这位哥哥怎么剪了个人?是在睹物思人的吗?”
江鹤卿坦然:“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只随手一剪罢。”
于是,当顾了了回来的时候,江鹤卿已经和那位少年聊上了。少年看上去年纪虽小,嘴却实在甜,又通古博今,把江鹤卿从头夸到尾,说的他脸都快发烫了。顾了了噘嘴,在江鹤卿身旁叉着腰。
少年见她这副模样,面色略微僵了僵,问道:“这位是......”
顾了了故意撒娇道:“阿爹,了了想买些玩物。”
少年的脸顿时黑了三分。
江鹤卿无奈:“别闹。”
顾了了吐了吐舌头:“我错了师祖,给了了买一个,好不好嘛。”
江鹤卿点头,冲少年一拱手,便想离开。
少年道:“且慢,还没问哥哥名姓。”
江鹤卿:“我姓江,名鹤卿。”
少年起身,礼尚往来道:“原来是卿哥哥。我天生八字太轻,家里怕我活不长久,小时候便把我当女孩养,便起名溪云。”
他将三字拆开来一字一字念,有些说不出地缱绻缠绵,江鹤卿听在耳里,觉得他更像在喊“情哥哥”,只这溪云二字实在耳熟,江鹤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才恍然大悟。
这少年的名字竟和自己的剑名一致。
溪云见他发现了,笑盈盈道:“我一见哥哥便觉得有缘,走近一看,果然是。”
他耳垂下挂着的那枚翠玉珠子闪了闪,顾了了不满江鹤卿的视线都被他抢走了,于是更加大力地拖着江鹤卿的袖子,江鹤卿只好同溪云道了声歉,跟着顾了了要离开。
“再请等等。”溪云再次出声打断,说来也怪,倘若有人这样无理地打断江鹤卿两次,江鹤卿怎么也会有些不耐烦了,然而面对这名少年,他竟完全没有脾气。
溪云:“卿哥哥,你的东西落下了。”
是顾了了给江鹤卿买的另一串糖葫芦,原先用油纸包着放在桌上。那山楂果太酸,江鹤卿有心顺势赠与他,顾了了却蹦了起来,从少年手中夺过那糖葫芦,拆开往江鹤卿嘴里一塞。
顾了了:“谢谢谢谢,谢谢这位哥哥!师祖我们走了,快走呀。”
走出了几十步,她指着货郎担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道:“师祖,我想要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
江鹤卿牙都快被酸掉了,皱着脸给她买了。
货郎语重心长:“小丫头高高兴兴的,你这个做爹的可不能给她买点东西就黑了脸。”
江鹤卿一口山楂险些喷了出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路人也在边上帮腔,怀里的孩子有些蔫蔫的,没什么精气神,趴在他肩头:“就是,这么年轻,第一次当爹吧?姑娘家家就是要宠着,不然长大被哪个混小子一骗就跟着跑,你就哭去吧!”
江鹤卿:“我不是......”
师祖大概是因为几百年不出山,身上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所以方才才被一个奇怪少年搭话。
想到这里,顾了了起了坏心眼,抢道:“阿爹,阿爹,了了还想要个散着辫子的。”
江鹤卿无奈掏钱。
这篇预计是个长篇,感情线跑的比剧情线要慢一点,攻已经出场啦。
感谢观看。
2023.12.16留 修文中,删减了一点了了的戏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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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有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