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心也久违地露出难得的微笑,只是马上,笑意便转瞬即逝。
“如此,到真有可能如你所说,与邪器实体化的趋势有关。”尘心道,便站起身,招呼顾鸿雪商谈此事。
顾鸿雪原以为顾了了只是胖,已经藏了满腹的“减肥经”,但听尘心一说,面色立刻凝重起来,一听尘心在江湖上还有些学医的朋友,立刻准备去拉着顾了了下山,却被江鹤卿拦住了。
江鹤卿道:“解铃仍需系令人,当年了了是被黑气入体,导致体内残留了邪器魂灵,不若我们先行查探魂灵封印,再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溪云点头道:“不错,再者小姑娘虽已上了山,封印却没有丝毫反应,看来,并非所有怨气都会被她身上的魂灵影响。”
说正事时,那鹦哥倒显得格外乖巧,不作声地蹲在尘心肩上,亦或是它看出尘心眼下心情不佳,为避免给主人添麻烦,因此不吵不闹。尘心被两人的话说动,便领头先带着二人向封印处去。顾鸿雪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找到顾了了。
不知道为何,他显而易见的有些紧张,就好像顾了了会不作声地化蝶消逝,从他身边离开。江鹤卿读不明白那种情绪,他素来懂得将心比心,只是,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至亲至爱之人的死亡。有些东西,光是将心比心是不够的,正如感情是光靠“想”和“猜”摸不透的东西。
太苍山上的封印在正殿之下,设置了九十九重机关,只有历代太苍司最核心的九人才知道机关破解之法。除了九十九重机关外,还有十八道秘术箴言,就连落羽阁阁主,即尘心本人都不知道这些咒术的解法,除非抛却肉身,摒弃六欲七情,舍弃全身灵力,才能靠近分毫。
曾有一人秘密潜入太苍司,潜伏十几年,成功坐上核心人物的位置。在一个雨夜,他孤身一人来到封印处,破除重重机关,想要夺取邪器的力量,却在接触到邪器的第一秒,被那十八道秘术箴言立时吞没,灰飞烟灭。
三人方才进到正殿下,就见数百道铁链禁锢了中心的石柱,石柱上盘旋着一头几人高的巨龙,不像是被雕刻上去的,反而像是这里原先就有一头巨龙盘旋在此,经年累月与石柱融为一体,只是巨龙眼球处被两根几寸长的镇魂钉死死钉住,破坏了那股子威严感。石柱周围,铺满了数十道封印,最外圈一层是由尘心亲手布下的阵法。
江鹤卿看着眼前的一幕,得出结论:“正是师傅身上的巨龙。”
然而这想法甫一从他脑海中冒出,一阵剧痛也随之传来,江鹤卿痛苦地捂住脑袋,在昏迷过去前,他仿佛看到溪云慌乱的眼神。
又是这样,他想。我好像,总是让他很担心。
为什么说又是呢?江鹤卿忘记了。
“大捷,江南大捷!!”听到这一消息时,江鹤卿惊觉自己竟在朝堂之上。
他不是应该还在江南大帐么?
没等江鹤卿细想,就听江疏流淡淡道:“永安侯后继有人,当赏。”
他上回听到皇帝的声音已是数月以前,不知为何,江疏流的声音听上去多了几分苍老,大概是因为年岁见长的缘故。
朝堂之上,无不是贺喜声。只有江鹤卿怔怔地思考,等身边的亲卫小心提醒,才像周围人一同庆贺。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几名官员议论纷纷道:“江大将军莫不是对皇上的赏赐颇有微词......”“可不是么?如今永安侯世子都能承袭爵位,他的身份都尚未点名。”“何况如今还有太子,他的位置,也太......尴尬了一些。”“将军为我大成鞠躬尽瘁,圣上这样做,未免有寒将军的心呐......”......
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灌,有时耳目太过清明,也很容易被恶语重伤。然而江鹤卿不慎在意旁人的目光,因此并没有太多留心,倒是渐渐想起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礼部即刻安排。”
皇帝话音方才落下,礼部侍郎立刻上前一步:“是。”
片刻后,江疏流道:“诸位爱卿,若没有其他事,便退朝罢。鹤卿,你留一下。”
皇上难得用名字唤他,官员们碍于天威,这回倒是不敢在朝堂中便议论开了,只是离去后,三五人又作一团,激烈讨论着,猜测圣上兴许是想要恢复江鹤卿的皇子身份。然而他们的声音太过遥远,朱门一关,似乎就此将内外分别,外不见内,内不着外,就此离了一道“楚河汉界”。
江鹤卿默默上前,跪在了朝堂正中央。他微微低着头,看不见上位者的脸,只听见他一声叹息。
“是朕对不住你。”他说,“朕知道,过去的事你都已经知晓了,可是鹤卿,你让朕如何选?先帝留下满朝的烂摊子,外戚又在虎视眈眈,朕心难安啊。”
江鹤卿淡淡拱手,道:“臣知道。”
江疏流继续道:“那你会怨恨朕么?百年以后,你会为朕恸哭么?”
百年以后,便是说他离世的时候了。江鹤卿沉默片刻,道:“皇上言重。”
江疏流看着自己的这个从未喊过一声父皇的儿子,曾经因为他的恐惧,利用了他,又抛弃了他。大概是因为年岁渐长,他愈发感念亲情,因此格外宠爱皇后嫡出的孩子,未免江鹤卿心中有异,趁他不在朝中,着急忙慌地立了太子。
用他,又防他;爱他,又恨他。
“抬起头来,给朕看看。”他突然道。
二人匆匆相见,只因他的那丝愧疚,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江鹤卿亦然。
江鹤卿缓缓抬头,才真的见到了屈居深宫内的“九五之尊”。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头发却显得有些干枯,面皮有些干瘪地贴在肉上,有些显而易见的憔悴,单薄的嘴唇在见到他的脸时微微颤抖着,突然没头没脑道:“真像啊,和你母后真像。”江疏流闭上眼睛,微微抬头,不想在他面前流出太多情绪。光是这样一个动作,似乎就抽去了他大半的力气,只能气若游丝地说道:“叫我一声父皇吧。”
他没有用“朕”自称,而是久违地像个寻常父亲一样,希望与自己离心的儿子能结结实实喊上一声父亲,好像这样,先前所有就能全部冰雪消融一般。
若江鹤卿知情识趣,此时他应该斩钉截铁地喊上一声,或像平日里溪云做的那样,撒娇讨宠,承欢膝下。只是他的眼睛清澈地甚至有些冷冽,没有一丝一毫的触景生情,显得万分无情。他不明白江疏流此番用意,也许是他与贵妃感情深厚,因此愧疚地更加深沉。
只是再愧疚也是愧疚,该下手他还是下手了。
听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两个字,江疏流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正殿中央的香炉中幽幽冒着轻烟,带着淡香往江鹤卿鼻子里冲,本该是安神静心的香料,在江鹤卿眼里却极为呛人,满腔不适。
江疏流缓缓道:“是朕的错,朕不该与贵妃合议,寒了你的心。”
江鹤卿身形颤了颤:“陛下恕罪。”
他知道,当年并非只是江疏流的意思。徐福道出旧事后,江鹤卿心中虽已信了七七八八,但也想要自行求证,便留了人在京城暗中查证此事。然而,时间已然过去了这么久,许多证据都已经被时间磨灭,但也能从蛛丝马迹中得知,当年贵妃选择了保全母家,抛弃了他。
只有皇后被闷在鼓里,一心以为是自己的错,才导致密友痛失爱子,不日便离世了。宫中无皇后,贵妃一家独大,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江疏流之手。
江鹤卿在京中的动作虽然极小,但还是被有心之人觉察到了,原先他感到有些奇怪,那人并没有阻拦,反而一路推波助澜。
此时他几乎可以断言,那个一路上推动他找寻真相的人,正是他的父亲。留下徐福,也不过是因为,江鹤卿迟早会知道自己身世真相,也迟早会去探究,他只是......只是想说明自己的身不由己,要求江鹤卿释怀罢了。
我释怀了么?江鹤卿反问自己,我真的能够释怀吗?
然而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无关他是否放下。君恩如流水,顺者昌、逆者亡,于生恩大字压头,江鹤卿本就无力反抗。所幸他原本就不追求这些,父母恩,手足情......在匆匆年岁中,于他而言,他前十几年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未来几十年也不需要。
江疏流一代帝王,无所不用其极,身边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筹码。
那么对江鹤卿来说呢?江疏流为了迫使山上仙人站在他这一边,引匈人上清风观,间歇杀害他所有师兄师姐,破坏他原本安静、平和的生活。他虽然同溪云说,此事休要再提,然而他心里真的能够放下吗?他真的能够坦然地接受一切恩典,踩在师兄师姐的尸骨上肆意活下去吗?
他不知道。
二人相顾无言,机关算尽的帝王与冷心冷面的将军一坐一跪,都带上各自的面皮,藏住所有心事。
江鹤卿的眼睛太过冷冽,江疏流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撇开了眼睛。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方才那股气若游丝的模样被他抛之脑后,又是朝堂上那淡淡的神情:“你既已知晓所有事,朕也不与你相瞒。朕知道国师是你的师傅,他那边,你亲自去说。”
......果然是因为这个,江鹤卿心中默默道。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朝中传信,有要事交予他,江鹤卿只得将溪云先行留下。
江疏流半靠在自己的手上,撑着下巴道:“近来,越来越多的人信奉国师为仙人,颇为狂热,朕心难安,只能召你回京,仔细安抚。”
又是“心难安”三个字,江鹤卿甚至觉得他是在拿这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理由,不动声色地排除异己,就好像幼童面不改色地斩下幼犬头颅,旁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害怕,我怕它伤害我。”
可他哪里知道,就因为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许多人失去生命,流离失所。
一股没来由的怒意涌上他心头,他几乎是有些冲动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几步便走到江疏流面前。
他如今长高了不少,落下的阴影几乎能罩住江疏流全身。江鹤卿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就要冲动地开口,怒斥他,难道需要一切事情全权由他掌控,不可繁荣,不可期许,不可追求?他自以为是的恐惧,伤害了千千万万的人,帝王疑心过重,受伤的自然是臣子。
然而江疏流只是微微抬头看他,那股子怅然又莫名冒了出来,他伸手,江鹤卿以为江疏流会怒斥自己放肆,直接给自己一掌,可他没有。
他只是用那双有些枯槁的手,轻轻摸了摸江鹤卿的脸。
“你都长这么大了。”他说。
江鹤卿心一瞬间痛了一下。
江疏流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他自幼是跟着师傅、师兄、师姐长大的,再后来有了阿兰,他们原本会一直过着快活的日子,倘若匈人打到清风观,他们也有能力阻挡,而不是像猪狗一样任人宰割。
江鹤卿知道他又在排棋布阵,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一枚背叛了师傅,背叛了师兄,背叛了师姐,背叛了阿兰,一颗彻头彻尾的棋子。
他不是因为后悔,江鹤卿心道,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替他做这个桥梁,做这个恶人,而自己正合适。
最近很喜欢听柯南剧场版,深感贝克街真不愧是神作呀,百看不厌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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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不择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