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了了怎么样了?”江鹤卿方才上山,就见尘心一脸凝重地带着顾了了从屋子里先走了出来,他肩头的鹦哥这回也不胡闹了,用一只翅膀掩面,一副沉痛的模样。
屋内,一位年轻人不知道在与顾鸿雪商量着什么,大抵是写了药方,要顾了了回头照这个吃。顾鸿雪微微蹙着眉,听年轻人耐心解释。
尘心站定在地上,顾了了倒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欢天喜地地跑到江鹤卿身前,伸手给他看方才江鹤卿买的草编小狗。小狗早就被她玩得散开了,不知道是哪个手艺灵巧的,竟给她用草编了两个小人,一大一小,顾了了用山楂核给那一大一小的人当了眼睛。
顾了了指着大的那个道:“师祖你看,这个是你。”
说完又将那个小的举了起来,没等她开口,溪云便道:“既然如此,那么在哥哥身边的就是我了吧?真是谢谢小姑娘了。”
顾了了被他一打岔,话也没说完,一阵气结:“谁......谁说是你了!这是我!是我和师祖!”她两只小手双管齐下,乱挥乱舞,竟把那小一些的草人弄散了。
溪云认真地点了点头:“啊,是我和你师祖是吗?知道了,知道了。”
眼见小姑娘气的脸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狠狠跺了几脚。
江鹤卿拉过溪云,小声道:“她还小,别闹她。一会儿又给气哭了。”
溪云一挑眉:“我哪有闹?哥哥不是说我是‘容易生气的性子’,我只是在按照哥哥说的做呀。”
他还记得先前江鹤卿在山下说他“容易生气”的仇,这回赶上机会,连忙拿出来显摆显摆。
江鹤卿失笑:“嗯?请问要怎样才肯收着呢,我的妻。”
他一个妻字念的格外小声,传进溪云的耳朵里,叫他心驰神摇。溪云认真想了想,偷偷侧身靠的离江鹤卿近了一些,不知在江鹤卿耳边偷偷摸摸的掉了什么廉耻,被他一扇子敲在了脑门上,轻轻唔了一声,面带委屈地看江鹤卿。
见溪云吃了这么一下,顾了了叉着腰笑了:“哼,师祖还是多疼我一些的!”
江鹤卿摸了摸他的头,看着在一旁扶额的尘心与鹦哥,又看了一眼左手捏着娃娃的顾了了。
顾了了左一句:“了了,你真棒,师祖要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右手捏着散架了的娃娃来了一句:“不用了师祖,你陪了了玩,就是天底下最让了了快乐的事了!”“了了,你真是个又乖又可爱的大人。”......将一出独角戏演的绘声绘色,江鹤卿几乎都能猜到她回问道观后,一定也要同师兄师姐们好好演上这么一出。
溪云看出他的心思,抬手唤来一旁练功的薛流,道:“薛师妹,劳烦你带了了去太苍司顶逛逛。注意不要靠近封印。”
薛流收起剑,拱手道:“是!”
顾了了认得这位漂亮姐姐,不过还是有些不想离开她的师祖。然而薛流接过她散架了的小娃娃,用灵巧的双手重新给她编了个更结实的后,顾了了就欢欢喜喜跟着人走了。
临走前,还将大一些的那个当做薛流,又开始演她的独角戏。
等到二人离开后,江鹤卿才一脸凝重地问道:“师叔,了了身上的封印......能解吗?”
尘心叹了口气,鹦哥学着他的样子也长叹了口气,听得江鹤卿心头一紧。他握住扇柄的手紧了紧,道:“您说吧,无论需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取。”
溪云在他身旁,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搭在他的腰上,半是安抚道:“不必忧心,我会随哥哥一同寻找,排除万难。”
江鹤卿也将手藏在衣袖下,轻轻捏了捏溪云的手心。二人一面忧心顾了了的将来,一面又担心对方为此太过烦忧,在师叔眼皮子底下做些小动作。
然而某位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脸疑惑的抬头道:“啊?”尘心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两位师侄在说什么了。
“什么尽力去取?什么排除万难?你们要去做什么?私奔?”
江鹤卿:......
他嘴角抽了抽,将目光移动到了鹦哥身上。方才以为那鹦哥掩面是在哀伤恸哭,不想它竟然是在偷笑!
还笑得无声无息,另一只翅膀藏在后面“拍腿”!
鹦哥:“嘎哈哈!嘎哈哈哈哈!胖子!胖子!小小年纪大大胖子!”
江鹤卿艰难道:“师叔,了了她......”
“哦,小姑娘啊,有点太胖了,大概是不经常走动的缘故。”尘心指了指大开着的门,顾鸿雪还在听医师训,三人将医师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这小姑娘骨龄至多八岁,提上去得有七百两!您这么大人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宠孙女也不是您这样宠的!待以后她胖的走不动路,难道您能代劳?”
顾鸿雪梗着脖子:“不是孙女,这是我徒......”
医师不和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管他什么孙女徒弟的,她这个年纪,这个体重,再不控制,将来对身体危害大得很!”
顾鸿雪于是闭嘴不吭声了,只频频点头,手下毛笔墨点纷飞。
江鹤卿低头思考了片刻,溪云却奇道:“小姑娘人看上去瘦瘦小小,竟是个实心的?”
鹦哥嘎嘎笑:“实心的!实心的!胖姑娘实心的!”
江鹤卿问道:“师祖,除了这个,您这位医术极佳的友人有发现什么吗?”
尘心道:“丹田内有黑气,倒不至于难解,就眼下情况来看,兴许还是‘肥胖’更有问题一些。”
“这话可别叫了了听见,到时不知道该怎么伤心了。”江鹤卿道,将自己方才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是师叔,了了这个年纪,她又是个爱跑爱闹的性子,怎么也不该有这么沉,莫不是邪器的魂灵碎片在她体内,导致其体重过载?”
听他这样说,尘心也收起了自己方才的随性,道:“你知道魂灵是作何解释的么?”
江鹤卿道:“人与兽天生有魂,器与物后天生灵。”
尘心道:“不错,他们都是没有实体,仅由精神、意志铸成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怎么会有重量呢?”
“可是,我亲眼见到师傅身上的邪器黑龙幻化成型,风陵渡封印的公主青禾,在使用邪器时,背后也出现过一条通体乌黑的巨龙。”江鹤卿道,“这又该作何解释?”
“你亲眼看过尘缘身上的黑龙?!”尘心第一次在二人面前表现出失控的情绪,也是第一次提到江鹤卿的师傅,国师尘缘。他肩上的鹦哥并没有像平日里一样,在边上说些讨巧话,反而用头顶的羽毛蹭了蹭尘心的脸颊。
江鹤卿点了点头,将尘缘第一次催动仙器时的场景娓娓道来。
尘心沉默地听了片刻,叹气道:“只怕当时,仙器就已经上了他的身——不,那原本就不是什么仙器,它沾过活人的鲜血,早就踏在邪器那临门一脚。大概是出于他自己对失去徒弟一事的怨念,真正将其化为邪器。邪器会汲取附身之人的灵力与生命力,从而发挥出无人能挡的威力。”
江鹤卿心中有些懊恼,倘若他早些明白师傅身上的东西对他的身体造成的危害,一定会尽早制止他继续催动邪器。
几人陷入沉默,就连鹦哥也安安静静的,直到尘心突然闭眼,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你们的师傅......尘缘,他是我师兄。他是个极好的人,我师傅就收了我们两人。师傅号称游心散人,终年驻守山上,守护仙器。当年我们二人修行归来,师傅问:一别经年,你们都做了什么事?”
“我说我游历山水,认识了许多朋友,在名剑会争锋,虽没能夺魁,但也结识了不少意气相投的友人。”
“师兄说,他下山第一天就没留神跌下山崖,被一位采药的少女所救。少女是村子里唯一的医师,他摔断了腿,少女就让他在医馆里住了百日。后来他腿好了一些,就也帮着少女搬东西、采草药,偶有不讲理的人来,师兄会帮忙赶人走。”
“后来,少女长成了一名美丽女子,又在河边捡到一位青年,青年满身鲜血,进气都没有出气多了,师兄连坑都帮青年挖好了,就等他一断气就埋进去。然而那少年命也硬的很,硬生生挺了过去。他穿着华贵,大概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然而他不愿意说,两人也索性不问。”
“等伤好了,青年也被女子带的性子开朗了不少,两人情投意合,师兄看在眼里。一日,小镇里突然来了许多身穿黑衣的人,二人这才知道,青年其实是当今太子殿下,不过微服私访时受歹人追杀,落入溪流中。二人相约青年先独自回宫,扫清朝中政敌,再带女子回宫。”
“这一等,便是几月。太子离开后,女子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却恐太子知道后乱其心神,便一直没有与朝中联系。师兄就这样帮着照顾,直到一名模样与太子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带着那群黑衣人又来到了小镇,带来了太子身死的消息。女子当即早产,失血过多,只叹她身为医者却难自医,师兄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一面流着泪,一面看着她去世了。”
“师兄说他这几年什么也没做,只有那生与死的一瞬,还有落在手背上的一点泪,叫他一直记到如今。”
“师傅点了点头,说,师兄已经得道,将观主之位传予他后,便羽化了。我本欲与师兄二人轮流镇守仙器,师兄说,他近十几年都不愿再下山,让我各地云游,给他带些有意思的消息回来就好。”
“再后来,有一年我准备回来,师兄难得传信,说有惊喜带给我,我兴致勃勃地上山,就见满地都是哇哇哭的小娃娃,师兄坐在正中央,左手抱一个哄,右手给另一个不好好穿衣服的系扣子,脖子上还坐了个拧他脸的,面前还有两个打成一团的。我才知道他听我劝下了山,抱了五个娃娃回来。”
“我说师兄,快把孩子们都送回去吧,他们家里人要着急了。”
“师兄沉默了许久,才说这些都是他在医馆门口蹲了一天,捡到的娃娃。”
“那间医馆的医师也是个好心人,一些人家里养不起孩子,就往他家门口丢,他家里也穷,只好一个个给孩子找人家,找不到的也只能自己养着。”
“那天医馆门没开,外头又下了雪,几个娃娃嗷嗷哭,师兄看不下去,只能一手两个,脖子上坐着一个,把五个孩子带了回来。”
提起这个,江鹤卿没忍住笑了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师傅从山底下捡来的弃婴?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江鹤卿心道。他所认识的尘缘,是个既亲和又威严的师傅,他从未在江鹤卿面前露出过一丝一毫的脆弱,好像生来就会所有事情,能扛起一切。可谁又是生来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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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择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