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淼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蜻蜓之眼》的讲座安排在了下午一点半。
来北城美术学院今年的设计周之前,岑淼在网上做过攻略,雅婷很喜欢的一位同人圈画师就是在北城美术学院读书,并且也参与了这次的展览。
十一月二十五号就是雅婷生日,岑淼想乘此机会买一幅这位画师的作品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
她想着在讲座前把这件事儿给办了,于是迅速吃完餐盘里剩下的饭。
凌肖在北城大学的讲座是下午两点四十,于是他决定先送岑淼去学术报告厅。他们在美术馆和战奕忻分开,跟着攻略找到画室所在院系的展区。
可中午的展位上目前空无一人,隔壁展位的同学好心地告诉他们,他们要找的画师回教学楼了,如果想进一步交流沟通,可以加展位上留的微信。
岑淼联系上画师后,打完招呼就直接一口价买了画师两幅水彩作品,引得画师现在直接带着原作从工作室赶过来。
凌肖见她等得有些不耐烦,在周围几个展位来回踱步观看,于是说:“我在这儿等他,你想逛就去逛吧。”
这个展区岑淼上午没来过,她感谢地拍拍凌肖的背,然后丢下他独自去附近参观了。
画师过来时,凌肖看到岑淼正在一个展示人工智能语境下图像生成艺术的展位前停下脚步,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抬头阅览展签和展板上的信息。
既然是雅婷要过生日,凌肖也从画师的展台上买了几件IP周边,一道付了钱,并仔细包装好了。
凌肖拎着袋子去找岑淼,却发现岑淼在同样的展位已经驻足五分多钟了,但此刻她一改之前逛展的闲庭信步,正低着头、目光深邃而专注地盯着桌上的展册。
她的左手插进额间的发丝中,眉头比平日沉思时皱得更紧。
尽管周围时不时会有观众走过,但她完全无视了身边的杂音,也完全没有在意到走近的凌肖。
岑淼这副全神贯注俯视展册的模样,实在是太像历书上描写的那些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士或帅才了,凌肖忍住上前打扰她的举动。
展位的作者应该是午休还没有回来,凌肖默默地在展位参观了一圈。
他眼前的第一块展板上,这位作者首先尝试在没有预设指令的情况下,用人工智能生成的图像脚本,人工智能自动默认男性的形象是正面、积极、向上的。作者在作品旁的展签上阐述,人工智能在压根没有预设性别的前提下,在图像生成环节自己加入了性别描述。
凌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瞧了眼还在逐页翻阅展册的岑淼。
下一块展板上,作者首先选取了几张打破职业性别刻板印象的照片,例如女性警察、女性蓝领工人、女性政客,以及男性服务员、男性保育员、男性护士。接着作者用图像编辑工具抹除画面内人物的性别特征,再在指令中输入职业描述。
最终,算法生成的最接近描述的人物形象图像,将女性与诸如“家庭”“孩子”等词语联系在一起,而将男性与“商业”“政治”等词汇联系在一起。女性在这些图像中主要被描绘为母亲或行业助手,而男性在图像中则通常是担任高地位职务的形象。
最后,作者在作品阐释部分还补充道,现有的性别偏见和种族刻板印象会被人工智能系统放大,在现实生活中给女性带来显性和隐性的负面影响。
人工智能没有性别,但是写人工智能算法的人和喂养人工智能的数据来源于现实世界,祂们是有性别属性的。
就在凌肖也为这个展位上极其富有冲击力的文字和图像信息震惊的同时,岑淼刚好快速阅读完展册中附上的、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德国政府、EQUALS技能联盟合作发表的长达145页的报告:《I'd blush if i could》。
岑淼抬起头,视线对上凌肖关切却不忍心打扰她的眼神。
她缓缓放下抚额的左手,任由发丝在她指缝间缠绕着又松开。她这副鬓发微乱、眼神充满困惑的模样,像是在无形的战场上吃了败仗一般,军心涣散、连连后退。
他们两人相顾无言地对视了两秒,就在凌肖要开口前,岑淼用意料之外平淡的语气问:
“凌肖,考古专业是历史学的分支,你觉得马克·吐温说的,‘历史不会简单地重复,但总是压着相同的韵脚’这句话,是对的吗?”
联想到岑淼吃饭时说的话,以及眼前展位上的作品,凌肖斟酌着对答,不敢随便接话。
“虽然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所得到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记取历史教训,但同样也是一位德国人,物理学家马克斯·普朗克,但我相信你应该会喜欢他那句‘科学在一次一次的葬礼中进步’。”
岑淼静静地看着凌肖,没有表态。
凌肖突然想到了袁凌曾经有次在和他写辩论稿时,分享过她很认同的一句名言:
‘困境的出现并非人类认识能力衰竭的表现,而只是意味着另一个新的认识道路即将出现’。
凌肖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他走近岑淼说:“很多人认为‘以史为鉴’,是为了不重蹈覆辙。可既然历史一定包含必然性,那我们挖掘历史不是替未来避免风险,而是在培养修正能力,加固在必然性中等待偶然性的信心。”
岑淼打量凌肖的同时,也在思考着他的话。
本以为岑淼会继续这个话题,但短暂的沉思过后,她只是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的时间。
“我的讲座快开始了,我先走了。你讲座结束后,我们北城大学东门见,我陪你去机场。”
凌肖把礼物袋交给岑淼,告诉她自己也给雅婷准备了礼物,托她生日那天一并送给雅婷。
就这样,岑淼没有给予凌肖历史观的回答任何反馈,两人就仓促分开了。
讲座的嘉宾还没到场前,岑淼独自一个人坐在座无虚席的学术报告厅里,面无表情地点开冷冻鱼杀手群,又退出;再分别点开姜阔和袁凌的聊天框,又一言不发地退出。
如此反复,直到会议的主持人上台,现场观众席传来热情的掌声。
‘这个时间,她们应该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下一场比赛吧?’
岑淼熄灭手机屏幕,专心投入讲座内容中。
下午五点不到,岑淼在北城大学东门等到了凌肖。
“讲座怎么样?人工智能生成的电影有趣吗?”
“讲座很好,但是电影……”岑淼朝凌肖眨眨眼睛,露出了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无妨,这是实验艺术又不是商业电影。”
她又转而问了凌肖同样的问题。
“你呢?讲座怎么样?找到和沈教授沟通的机会了吗?”
“没有,我没打算现在接触他,”见岑淼疑惑地开口要问,凌肖解释道,“有些老师是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哪怕远远旁观,也能分辨出来。你的张老师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沈教授看上去是你会喜欢的导师类型吗?”
“嗯……怎么说呢……”凌肖回忆了一番学术交流时精神矍铄、待人接物时平易近人的沈教授,“讲座开始前,我听到他端着咖啡和旁边的老教授吐槽,‘还是奶茶好喝,但是这个场合不给喝’。”
岑淼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觉得沈教授似乎是个心态还挺年轻的教授。
“你看过《快乐星球》吗?我怀疑他应该和里面的老顽童爷爷是一个类型的。私底下是率真还有点风趣,但学术上是严谨认真的,因为在场的老师都很尊敬他,但年轻的同学们都会笑着和他打招呼。”
“那很好啊,如果你有这样的导师保护,一定会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一边说,岑淼就打开手机知网去查这位沈教授的主要研究方向。
“保护”这个词不经意间击中了凌肖的心,他别过脸抿抿嘴,压下几欲上扬的嘴角。
可等他整理好表情,朝岑淼看去时,却发现她根本没在意自己,而是滑着手机不知道在浏览什么。
“沈教授的研究方向是古器具鉴赏和田野考古……”岑淼迷茫地挠了挠脑袋,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凌肖正在研究的方向,“那你论文是不是也要朝这个方向写?”
“不啊。”
岑淼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解地蹙眉望着凌肖。
“我不想因为要选沈教授当导师,就在本科毕业论文里涉及他的研究方向。我还是想尝试一下我不太熟悉的领域,毕竟要是真读了他的研究生,我可能就没那么多自由去学我感兴趣的东西了。”
凌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但言语间透露着笃定和真诚。
岑淼发现,他们默契的时候仿佛能共享思维,但不同的地方却也完全天差地别。
眼看他们叫的车马上要到了,凌肖向岑淼抛出了橄榄枝。
“你想去我们田野考察的工地看看吗?”
岑淼在风柜县驳李科长和贾县长等人面子的时候,她心里就有把握,如果徐放手里的刘氏祠汉墓数字资产足够丰富,她就没有必要再来风柜县。
此刻,凌肖的邀请着实是猝不及防。
凌肖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他补充道:“风柜县的贾县长中风进医院了。”
“天呐……”岑淼用手捂住嘴,她微微弓起背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盯着凌肖问,“你干的?”
“……”凌肖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他自己喝酒喝的。”
这个回答也在情理之中,岑淼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她斟酌再三,最终准备同意凌肖的邀请。
网约车打着双闪停在了他们俩附近的道路边,凌肖拉着岑淼并排走着,同时他打开全国大学生辩论赛的官方微信,点开最新的赛事推送递给她。
“或者,你可能也会想回南城。因为不久前我发现,袁凌和姜阔都没有参加这一届的国辩赛。”
“什么?!”岑淼诧异地接过手机,骤然升高的语调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要不是凌肖牵着她往前走,她几乎就要怔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穿手机屏幕了。
岑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车里的,甚至连车到达他们昨晚住的纹身工作室之前,她都在反复确认今日的赛程表以及各校首发选手阵容。
她快速看完了今天比赛的直播回放、微信推送下的留言,以及明天的复活赛名单,最终她得出判断,南城大学本届比赛只能一轮游了,他们复活赛的对手,是死亡之组里被淘汰下来的老牌强队。
岑淼的行李不多,凌肖就帮她一并收拾完毕了。他下楼时,岑淼正在和姜阔打电话。
“我现在正在去找袁凌的路上,我都快把10号线坐穿了,终于快到了。”
“好,我也已经买了最近一班回南城的机票,我们晚上哪里见?”
“等我通知。”
“好。”
挂了电话,岑淼看着面前的凌肖,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和抱歉。
凌肖将她的行李箱推到她手边,用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调侃道:“也不算太糟,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我们俩再过两个月,就能假期相会了。”
(本书为架空背景,其中涉及的情节无现实原型)
(在故事发生的背景中,类似ChatGPT这样风靡全球的大语言模型程序还未发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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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蜻蜓之眼(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