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桉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日中。
他揉着肿疼不已的额角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吟。
冬云一直在跟前候着,见主子终于醒了,麻利地抱了痰盂,“主子,吐吧,吐了就好受了。”
谢桉干呕半晌,萎靡不振地摔回榻上。
唇边递来茶盏,他吸了一小口,咽下嗓子眼时险些被苦得蹦跶起来。
“这是什么茶...”
他捂着嘶哑的喉咙,艰难地吞了几下口水。
好疼!
感觉喉咙带着耳朵都嗡鸣了!
昨晚安国侯世子的酒水有这般劲大?
在他陷入怀疑时,冬云回道:“主子,这是奴才让人从太医院配置的浓菊茶,清火气最好了。”
“我昨日怎么回来的?”
谢桉揉着颈侧,忍下口腔中泛起的苦涩,硬着头皮连喝两盏茶才缓过那阵不适。
话落半晌,却没听到回话。
冬云迎着主子困惑的视线,“您自己不记得了?”
谢桉回忆一下,依稀是在春月楼喝多了,中途好似来了什么人。
他看一眼所在,是自己的王府寝居,“不会是王兄送我回来的吧?”
冬云摇摇头:“昨夜府里的马车停在大门口,奴婢看是个眼生的人送回来的。一打眼没注意,人就走了。”
谢桉稍稍松口气:“只要不是王兄就好。”
他不想临走还被宫里和王兄训诫一通。
至于那个送自己回来的陌生车夫,大约是安国侯世子那群人中谁家的下人吧。
“我要沐浴。”
他吩咐完,起身往耳房净室走去。
跟在他后边的冬云吩咐底下人送水,一边哀愁地跟在自家主子后头。
昨夜主子送回来时,是他跑出去接的人。
车帘子一撩开,待得看清里头主子的情形,冬云险些抽过去。
主子衣衫凌乱,襟怀四散,乌顶冠簪被什么人抽走随手甩到车马角落,主子乌发散鬓,红唇艳艳,嘴角还挂着某种不明痕迹的污浊.....
这要是落在寻常女子身上,不得让人怀疑是发生了什么**被采的大事!
冬云心里恨恨:只怪昨夜他一时慌乱,没能把那个驱车的人捉住,若不然非得盘问一通!
耳室热汽蒸腾,冲淡了谢桉混沌脑子里的倦意。
他解开身上里衣扣子,撩开衣领,不经意低头的瞬间,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
冬云瞄一眼主子左胸膛上星星点点的红斑,“许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吧。”
“奴才这就叫人换一床新的被褥。”
谢桉在内侍冷静的声音中稳住心神。
一条腿跨进宽大浴桶,扶着桶壁时视线落在自己的右肩膀。
“这又是什么?”
冬云看着那个痕迹分明、青紫斑斑的牙印子,在主子愕然的眼神下,扑通跪下:“回王爷的话,昨夜您喝醉后有些狂躁,奴才不得已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谢桉:“你咬的?”
冬云点头。
总不能告诉喝大的主子说他昨夜酒醉后被人轻薄,还被人在肩头留下这么大的伤吧!
谢桉泡进暖融融的热水里,喟足地长舒口气。
刚才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泡在浴桶里,察觉身后并没有什么痛感,这才放心。
他看一眼攥着巾帕伺候自己的冬云,盯着对方的嘴细细端详。
“平时没看出来,你这嘴还挺大的。”
冬云僵笑一下。
这一笑,谢桉看着他齐缝缝的两排牙,有些后怕。
模糊的记忆中好像自己真的被咬在肩头,当时他是不是还哭着哀求对方轻点?
他不自在地拨了些花瓣挡在水面上,“那什么,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吧。”
冬云没有负担地撂腿就颠。
说实话,在承认自己咬了主子一口之后,明明自己没有做什么,但是蹲在那里伺候的时候,这后背毛毛的。
主仆两个各自消化着今晨兵荒马乱的经历。
待得谢桉恢复如常出来时,冬云上前回禀:“主子,宫里拟好了随行的太医院署官还有随扈的侍卫名册。”
谢桉接过来翻了几下。
预料之中,能出现在上面的多是平时不受重视的人。
西南湿热无比,常有时疫,且千里之外夷族出没,寨群林立,衣食起居生活习惯等并非寻常汉人旧例。
他收好名册,起身去府外见了随扈侍卫头领。
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姓孙名阳,家世不显,即便在玉京左右千牛卫中,也不过是下等行列,能入千牛卫是沾了祖荫。今次被濯选为随扈侍卫头领,虽然从七品小官升了正五品,却是一个外派王爷的贴身侍卫,没什么出路。
谢桉见他神情恭敬,并未因为被派给一个没权势的藩王而有所不满,心里十分愧疚。看籍贯名册,知晓对方家中日子并不宽裕,他让冬云封了五十两银子给孙阳。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朝廷指派我没有说话的余地,便只好委屈你了。”
孙阳不愿意领受这份额外的银子。
谢桉宽和道:“拿着吧,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给你的家里人。”
“西南距离玉京太过遥远,此一去,你怕是少有能探家问亲的机会。做我的贴身侍卫没多少俸禄,山高路远送回来也不容易,这点银子就算作是我的心意吧。”
话说到这份上,孙阳顺势接下内侍送过来的银袋子,跪下磕头谢恩。
谢桉又额外让冬云拿了银子给随扈的护卫们分下去,作为睿王给的安家费。
虽然不多,但对于一个没有权柄的王爷来说,这也是一笔不斐的支出,用来拉拢人心也算是物尽其用。
未能出行,至少随扈的医署官们和护卫对于跟随睿王前往蛮夷之地少了几分怨言。
宣帝御笔亲书,中台办差没有拖沓半分,很快谢桉便接到离京的日期。
算下来连半旬都没有。
他难得的没再出门,整日就在府中收集各类有关于自己属地的籍册,争取能在就藩之前多了解一些有关于未来落居的地方。
冬来天寒,偌大的睿王府当初为了彰显宣帝的看重修葺得富贵如云,一眨眼,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谢桉如今再看这座王府,只觉得像一座修得格外豪奢的牢笼。
虽然离京固非所愿也,却渐渐在心底弥漫出淡淡的喜悦,为即将到来的自由生活!
从离京的那一刻起,他再也不是母后和王兄争权夺位的一张牌了。
带着这份豁然的心神,他在出发前一天进宫告别。
未央宫高大巍峨的宫门并没有敞开,只有一条细细的缝供里边的人出来,“睿王爷,娘娘晨起时一直咳嗽,眼下刚睡着,不宜见人。”
伺候皇后的大宫女歉疚地看一眼等在门外的睿王。
纵是宫人和梁王交相劝解,皇后娘娘却一直不愿松口,记恨着睿王爷那日不曾在通政殿出言相帮,只说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
谢桉温和地笑了下:“不见也好。”
他看一眼天际的流云,翻找过所有记忆,却想不起任何有关于母后和他相处的场景,“劳烦给母后留句话,就说天高地远,遥祝她身体康健,仙寿永恒。”
大宫女拜身说好。
谢桉转身离开的步伐轻快,出宫门时,被梁王追上来的声音喊住。
“你莫要多想,母后不过是一时想不开。”
看着兄长雍和的面容,谢桉顿了顿:“我不会多想的。”
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梁王隐约听出些什么,只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西南民风凶悍,你此去多加小心。”
他示意身后的内侍一下,“这是我和你王嫂的心意,你收下吧。”
谢桉没接内侍手里的匣子,借着他的力轻启檀盖,看清里头一沓子银票,轻轻推了回去,然后在梁王不赞许的目光下头一回表达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拿了这些钱,往后王兄来信让我做什么,我都没法子拒绝。”
“你我兄弟...”
谢桉却道:“天家无父子。”
然后在梁王错愕的表情下陡然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
“王兄,保重!”
就在梁王抬手抚上谢桉的肩背时,谢桉先一步退开,“走了。”
梁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心头一空,恍惚中有种错觉,像是从今往后就要失去这个手足兄弟了。
他凝视着弟弟略显瘦削的背影带着几分说不明的轻快消失在宫门口,久久没有动作。
这些年,母后和他是不是对宴回太过疏忽了?
只是时光没有倒转,一切早就成定局。
是夜
崔府
崔相爷看着不疾不徐走进来的儿子,难得动气狠狠拍上了桌案。
“还真以为你自己翅膀硬了,能绕过我这个当家人号令整个崔家?”
崔珣眸光无波,“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崔相爷见他这般执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险些没喘上来:“你是男子,是崔家下一辈的家主。你的一言一行代表我崔氏百年门阀!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就值得你这般疯魔,不管不顾地与我相抗?”
自打知晓宴回的真实身份,崔珣上下斡旋。
他未正式接手崔氏,在外人眼中,亦能代表崔氏。
这些时日暗中策划鼓动百官拥立庆王为太子,意图逼宣帝在藩王属地一事上重新思量。
他谋私,不愿与宴回分离千里。只是棋差一着,被崔相爷赶在事前紧急拦住。
“年轻人一时沉溺于情爱,行事荒唐情有可原。可你此番是拉着整个崔氏门阀与帝王正面对抗!”
崔相爷瞪着垂立不语的儿子:“且先不论朝事。假若今朝你母亲还在,她会同意你与一个男人厮混终生吗?”
“明日就是睿王离京的日子,我看你还是尽早跟那情场浪子断个干净。”
“传言不可尽信。”
崔珣意图给谢桉辩解一二。
崔相爷却一挥手掌:“总之是个不干不净的浑人......”
“您说话注意些!”
崔珣冷言横断:“他是怎样的人,我自有定论,用不着您多费口舌。”
崔相爷抄起桌角的悬笔砚架照着儿子狠狠掷去:“为了一个外人,你敢忤逆犯上?!”
有湿意滑落,应该是砸破了额角。
崔珣忍着钝痛过去,半步不愿退让地眼神对峙着。
“你!你!”
崔相爷气得不轻:“你还敢瞪你亲爹!来人!”
书房外的管家推门而入,看清屋内狼藉一片,又触及到大郎君脸上的血色,吓得惊呼连连:“老爷,大郎君伤势要紧......”
“这点伤要不了他的命。”
“来人,把他给我压入祠堂跪着反省三日,严加看守,不准送水送食!”
崔珣神情终于崩裂,“明日是他动身的时候,您不能......”
“我能!”
一朝翻手覆雨的相爷威严满满:“等你坐到我如今的位置,便知晓我究竟可不可以!”
他看着儿子刹那锋利的眼神,挥手示意府中护卫。
崔珣已知结果,再多挣扎都是无谓的。
在这一刻,他领悟到了权力的滋味。
想要把心爱的人留在身边,就要拥有足够的筹码。
祠堂悄寂,夜半骤雨
脊梁不曾弯曲半分的青年望着簌簌丛雨,眼前浮现两人在马车上相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他将人紧紧抱在怀中,承诺一定不会让他遭受颠簸,流落偏荒。
他失信了。
只是宴回,请你再信我一次。
我崔珣从今起誓,有朝一日必让整个玉京为你俯首,把那至高之位拱手奉上。
宴回小哥哥还不知道老攻是什么身份
但是老攻已经从宴回小哥哥在春月楼跟安国侯世子的轨迹上查清了
分别时错过了良机,所以至今老攻都以为自己是被深爱的
三年后相逢后会有老攻发现一切都是他脑补
宴回小哥哥对于白月光一直以为对方是女的,是因为十年前老攻曾穿女装(部分剧透求不要弃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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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