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欢跑了的睿王翌日听闻安国侯世子被参,还挨了一顿板子伺候,庆幸自己昨日溜得快。
要是撞上崔家那惹不起的翰林大人,依照他与安国侯世子不分伯仲的混账程度,只怕也得挨一顿好打。
窗外矮松随风晃动,自认逃过一劫的谢桉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头,一边翻着手里的话本子,时而探手从不远处的碟子上抓一把瓜子仁嚼着。
冬云尽心尽力地剥着瓜子伺候主子,突听主子轻咝一下,抬眼看了过去。
“主子,昨儿您到底是被哪里的野狗窜出来咬了嘴巴,小的跟五城兵马司的人说一声可得早些除了,免得往后再伤着您。”
哪里的野狗?
谢桉不小心扯到嘴唇上的伤口,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他要是知道对方是哪里的,早就......
算了,他一想到那一夜过后自己养了半月的伤才恢复,还是觉得少跟那人有什么牵扯。
他很快把对方抛之脑后,看完手中的话本子,无聊地坐起身,绕着空地闲磨打转。
宫里头不好随便去,而且母后也未必愿意自己去。
只是一月后就是父皇的六十诞辰,他不像三哥身上挂职,光靠宗亲给王府的份例银子,置办不起体面的贺寿礼。
谢桉忍不住叹口气。
没个正形地跨着腿倚在窗口。
“啧,去哪儿能混点银子花花呢?”
冬云很想分忧。
往常自家主子手里不宽裕,要么是皇后娘娘给贴补,要么就问梁王爷要点,再不济还能跟安国侯世子那群混人一块赌个小钱。
现下情形大不一样。
皇后娘娘心里压着气,梁王爷那头,自家主子别着劲儿只怕不肯低头。安国侯世子被禁足,其他世家子们闻风遁逃,怕也得安分一段时日了。
“主子,但凡您每月不给春月楼送那些个银子,咱们手头上也不至于这般窘迫。”
冬云想起春月楼就生气。
也不知主子是怎么想的,养着那么一位娇人,吟诗唱曲都不叫,一月见一面,干巴巴的坐一整宿,图什么呀!
谢桉摇头晃脑的:“你个小太监,自然不懂爷的心思。”
冬云哈巴狗儿似的凑过去:“主子,孩子是您的,咱们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好赖是皇家血脉......”
话没说完,脸上挨了一计耳光。
谢桉脸色阴沉,“跟你说了多少回,不准提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事儿!”
冬云扑通给跪下,捂着脸有些委屈:“主子,这还是您头一回打小的呢。”
他从十岁起进宫就伺候睿王,一起长大的伴儿,从来没有在脸面上动过手。
谢桉没好气地把他蹬开:“这回是抽你,下回要是嘴上没把门,仔细爷弄死你!”
冬云听出主子这话不是开玩笑,终于收起抱怨的心思。
那春月楼的女人和孩子不能说,往后就是他们主仆两个的秘密。
屋子里沉默半晌,冬云猛地想到什么。
“主子,您还记得大长公主府上的秋芳宴吗?”
谢桉点头。
大长公主是他嫡亲姑姑,早年跟着父皇南征北战,待得天下大定之后荣封嘉号。又因封属在北境,霜寒不宜养身便与驸马久居玉京。
许是早年战场伤了身子根底,膝下无子。加之前年驸马过世后,便觉得时日孤寂,总会在公主别苑举办时令宴会,有时精神头好些,还会给小辈们相亲保媒。
“秋芳宴怎么了?”
冬云小脑瓜子转得飞快:“主子您金尊玉贵,不喜欢去那里露脸,但有人稀罕这宴会,盼着能攀上哪家高门小姐的东风,好做东床郎婿!”
一张帖子,也卖不得几个钱。
谢桉没了兴致,“请柬应该还在书房桌案头搁着呢,你去卖了吧。”
好歹父皇对他这个皇子还行,没得法子,还是去宫里转转找机会进未央宫求个赏赐什么的。
进宫时也是巧了,梁王正好从户部下值给皇后请安。
谢桉看着片刻前还紧闭的宫门吱呀一声洞开,眼神一黯。
梁王迈步在前,走了几步见身后没人跟上,回眸瞪着一眼外头的弟弟:“还不快跟上!”
谢桉深吸口气,随着他步伐进了未央宫正殿。
中宫皇后娘娘年近五十,容颜虽未完全老去却已不如年轻妃子貌美,气质雍容,端正坐在上座沉静地看着两个儿子给自己磕头请安。
“起吧。”
她淡淡一声唤起,眼神只在谢桉身上停顿一瞬,很快落在另一侧大婚后越发涵重的长子。
都说外甥如舅,长子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弟弟的样子。
皇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示意长子坐,“你刚大婚,差事不必急着招揽。与王妃在府中相处如何?”
梁王谢治声音稳重:“回母后的话,兵司里的官员们体谅儿子刚大婚,未曾托付什么难办的差事,只一些琐碎,也好料理。”
“王妃虽初入王府,却很能干。这几天正忙着打点后院库房,等过段时间空了,儿带着她来给您请安。”
其实大婚后的第二天,新王妃就进宫给皇后和皇帝请过安了。
皇后未必不晓得梁王妃在忙什么,只是做娘的上心,总要多嘴问些。
谢桉在他们一言一句中,垂着视线不说话。
唯独在他们对话中提到梁王妃时心海有所波动。
他坐在这里,时间长了,梁王也觉得母后不闻不问有些不妥,主动提了话头给他。
“听说你近日行事有所收敛,不怎么跟玉京那群纨绔在一起玩了?”
谢桉迟钝地啊一声,心说哪来的传言,昨夜他还跟夏世子等人在折墨阁一块吃酒呢。
“这几天身上有些不舒服,没怎么出门。”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头。
上座的皇后最厌恶便是小儿子的不懂事。
从前还能说小儿子阅历浅,长大就好了。谁知放纵过头,竟让这孩子不顾人伦,色胆惦记起他自己的皇嫂!
“封王建府,是让你们离宫之后学着经营。”
皇后冷厉道:“你哥哥只比你大一岁,已能在兵司独当一面!朝臣们在陛下面前夸赞他良多,可你呢?!”
谢桉乖乖听训。
半晌后皇后心中怒气散得差不多了,示意宫婢传饭。
只是梁王起身说不必,“今日出门前跟王妃约好一起吃暮食,就不在母后这里吃了。”
“行。既是和那孩子约了,本宫也就不留你们了。”
梁王不留,皇后下意识就把睿王的饭给忘了,起身与长子前后走着,路上温声劝着梁王朝事要紧,也要记得保重身体。
最关键是叮嘱梁王与王妃早早诞育子嗣才是!
子嗣一事是皇族中争权夺利的一方筹码,便是皇后不叮嘱,梁王也会上心。
自未央宫作别,兄弟两个一前一后走着。
出了宫道,梁王回身看一眼沉默的弟弟,“父皇有意让藩王离京就藩。”
谢桉一愣。
他当年封王是外家出事之后,宣帝给的某种程度的补偿,借以抬高中宫地位,好与后宫其他妃嫔制衡,故而当初只封王并未给什么实际的属地。
“王兄希望我去哪里?”
他很快明白三兄为何跟自己提起此事。
梁王满意于他的懂事。
他这个弟弟虽然有些混账,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北境有沐家,你去了只会是傀儡。去江淮吧。我会与中台大人们争定,南淮是旧时陪都,富庶安逸,最适合你去。”
富庶安逸...
谢桉明白自己此去,不过是要做梁王府在明面上的政治站队。
崔家二房嫡女是梁王妃,若自己这个胞弟去了江淮,从中经营关系网络,交好江淮世家,不愁拉拢大魏境内最大的门阀投诚。
他心里苦笑:“王兄,我去了只怕帮不上你什么。”
梁王爷看看天色,踩上车凳,闻言露出一抹笑来:“不用你做什么。你是我胞弟,只要你在江淮便是代表我。至于其他的,我会安排好。”
谢桉便再无话。
梁王府煊赫的车马自他身前离去,可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风寒萧瑟,他今日身穿的淡青竹纹直襟袍角吹起又落下。
崔珣出来后第一眼就看到站在宫门口、透着三分伤怀七分难过的背影。
他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想到某种可能,心里浮现一股喜悦。
“崔翰林还不走吗?”
有同僚见他停住脚步,开口问道。
崔珣并未回话,侧身示意对方先行。
今日翰林院呈递了修纂的年史,宣帝散朝后单独问话了,故而下值比寻常晚了半个时辰。
众位大人也忙着回家,见崔珣不欲交谈,拱手渐次离去。
待得宫门口清净下来,崔珣摆手示意车马不必上前,缓步一点点靠近那个等了很久的身影。
只是才一靠近,对方像是从什么思绪中回神了,左右看看,明明与崔珣对视过,却像是根本没认出来,直直迈步往什么地方走了。
崔珣:“......”
他顿了一下,眼神中的期待消失殆尽,抬腿跟上前边人的身影。
一路沿街而去,见前头那人精神恍惚,好几次险些与路上撞了,几番意欲上前拉人,最终都忍耐住了。
就这般走了许久,天色浓稠如墨,上夜的玉京灯盏飞铺,似一道道银河劈亮烟火人间。
崔珣耗尽耐心的前一瞬,前边那人终于停住了脚步,抬脚进了楼阁。
丝竹管弦悠扬缠绵,脂粉酒气如云叠嶂,此间弥漫着一种奢华而又放纵的气氛。
崔珣置身其间,难掩震惊,不敢信那人竟在自己之后,出入风月场所!
6.9修了下小章标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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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