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所制的房屋年久失修,多处开裂,杂草在其间顽强求生。漆木成片剥落,所有的颜色都黯淡无光,蒙上一层厚厚的灰,早些年留在墙砖上的字迹早已被岁月磨得看不出原形。街上行人行色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像是行尸走肉,了无生机。路旁摊贩零落,有气无力地叫卖声听得人昏昏欲睡,几乎就要被传染上困意。
“娘!我要那个!那个!”童稚幼孩未曾理解眼前的艰辛,缠着母亲的衣角不放。
“小南乖,再过两天、过两天娘肯定给你买!”粗布麻衣的妇女紧紧攥住男孩的手,强行将他拽离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处。
齐同晏捡起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一串手链,用手拭了拭。这手链做工粗糙,珠珠蒙尘,可说是下品工艺,不知是谁人掉的。
“小孩,哥哥请你吃,拿着吧。”花重锦的声音突然在后方响起。
齐同晏转过身,看到花重锦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递给刚刚哭喊的幼孩。小男孩破涕为笑,惊喜地拿过葫芦串,几下就啃得满嘴是糖渣。妇女则一边警惕地看着花重锦,一边就要把糖葫芦串往地上扔,可惜小男孩实在抓得太牢,妇女怎么也掰不开,最后她只好讪讪地道谢,拉着小男孩快速离开。
花重锦回到齐同晏身边时,齐同晏冷冷来了一句:“每一个吵着要冰糖葫芦的小孩,你都要给他们买吗?”
“怎么,你也想要?早说嘛,这么耻于求人啊?”花重锦像是感受不到齐同晏突然降下的气压,兀自闹着,“等着,哥哥这就再去给你买一串。”
“哎你……”齐同晏还没来得及讲话,花重锦已经向身后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走去。他正要赶上几步,却发现花重锦已经手上攥着五串冰糖葫芦走了回来,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串。
“……”齐同晏捏着糖葫芦底下的竹签,感觉什么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恨恨地叼起最顶端的一整个山楂球,卷到嘴里咬碎:“纠正你一下,你我同岁,若论月份,也是我比你大些日子。”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花重锦嘴中叼着冰糖葫芦,一手随意地搭上了齐同晏的肩膀,“怎么说?接下来怎么走?”
“接下来……”齐同晏的眼神移到了不远处正与一路人攀谈的竹篁身上。不消片刻,竹篁不负众望地带来了住宿之处的消息,正是他所攀谈的那位年轻人的家。
“你们是外乡人吧,我叫郑远。”叫做郑远的年轻人身上背着一个箩筐,里面堆满了草药,“咱这地方偏僻,没有那种客栈之类的,只能委屈下你们住我家了。”
“多谢。”齐同晏道过谢之后,一言不发地跟在郑远身后,观察着道路两旁的景象。倒是花重锦热心得很,在前头与郑远并排走着,向他问些家长里短、小镇风貌。
“咱这地方穷嘞,家家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上面可从来不管咱。”郑远突然小声道,“几位大老爷们,晚上你们可不要出门,白日也别去太偏僻的死角处,在这地方要是死了,真没人管哪!上面的法度从来就罩不到这。”
“还有您们的这身装扮。您们这衣服在这里可是香饽饽,回去我去找几套以前的衣服给您们换上,委屈各位大人了。”郑远的身材瘦弱,是贫苦之人的体相,恐怕便是他旧时的衣服,他们这几人也穿不下,何况还有个身型不符的周伶。然而也只能暂且如此,稍后再由他们自己去成衣店买衣服。
郑远走进自家的小院子,打开屋门,声音透露着雀跃:“娘,我回来了!我采了好多草药回来,明儿个就送去给江大夫,他一定能治好您的!”
床榻上的老妇人听到声音,费力地坐起身,“咳咳……远儿回来啦?让娘看看……没受伤吧?”
郑远抢上前搀住她,握住她的手输送温暖,说:“没呢,孩儿命大得很,还要和娘再活好几百年呢。”郑远抚慰着老妇人,又道:“娘,有几位外面的客人想找地方借住,我让他们进来了。”
“外面……?好啊、好啊。”老妇人蹒跚着就要起身,郑远连忙拉住她:“娘!您歇着吧,孩儿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好、好……咳咳!”老妇人的双手在空中毫无意义地划拉几下,最后她在郑远的搀扶下重新坐下。
“我娘身体不太好,见谅,几位跟我来吧。”在郑远的带领下,一行人换上了粗布衣服,顶上的发冠也尽数换成了简单的布带。
他推开一扇空置的屋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简陋了点,但也能遮风避雨,还有就是……”他扭捏了一下,“这个是我日后用来娶媳妇的房子,麻烦各位大人……”
齐同晏接上了郑远不好意思说完的话:“多谢伸手相助,我们会小心使用这间屋子的。”
“谢谢。”郑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这让花重锦来了兴趣。
他问了一句:“看你这么春风满面,想必是和人家两情相悦吧?”
郑远脸上的红晕更重了,慌忙摆手辩解:“胡、胡说什么,是、是我配不上韩娘……”
花重锦还要再逗他,突然被齐同晏的一声“重锦”打断,只好罢休。“好了好了,瞧你那样。既然是两情相悦,那可要好好把握。”
“嘿嘿……会的会的。”
“你去忙吧,我们只是借个地,吃穿什么的会自己解决。”齐同晏说。
“哦哦,好的好的。”郑远刚走出去没几步,又转回头来叮嘱道:“晚上各位可千万别出去啊,这地方不安生。还有啊,”他瞅了眼外面,见四下无人,于是关上屋门,凑近齐同晏几人低声道,“你们可能会遇到有些比较……怎么说呢,比较偏激的人?总之要是遇见那种人啊,别理他,赶紧走!”
齐同晏与花重锦对视一眼,问:“方便说说具体情况吗?”
“那群人啊,我想想怎么说。”郑远抓耳挠腮了片刻,方才说道:“我小的时候,有个大叔来到我们镇。我就记得当时他看起来挺狼狈的,但是也不要我的饼。后来有一天,他说天神托了梦给他,跟他说皇上的身边有妖妃在作怪,还说如果不能除掉妖妃和她的血脉,昭国就会迎来大灾难!”
郑远不自觉地抖了抖,声音压得更低:“他还提到了更早以前,天上发生的异象。当时我太小了,对这事没印象,但是周围的叔叔伯伯们都说他们看到了,说那天晚上天上挂着红色的大月亮!那个大叔说这是天神当初降下的警示,因为那晚妖妃的血脉出生了,所以天神才会发怒。”
“大家就慌了啊,本来生活就艰难,要是再来这么一遭,大家都承受不住的。大叔就说,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把这件事闹大,声势尽量弄得浩大一点,就一定会对妖妃造成伤害。大家信服他说的话,一直以来都遵循这个原则。”
“其实官府那边不是没有来过人,我们也被明确禁止过。但是官府也只是随便做个样子,大多时候他们根本不管我们。”
“那你呢?”齐同晏问。
郑远挠挠头:“我没见过大叔说的月亮,没什么感觉。而且就算皇上身边真有妖妃,那种事离我也太遥远了。你看这都快有二十年了,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事情我听懂了,你说的偏激的人,是指什么样的?”齐同晏问。
“可能会拉着你讲这些事……或者是给你讲妖妃的祸害,也可能是让你加入他们?他们坚持了将近二十年,我总感觉好多长辈都变了,变得有点吓人……啊,不过韩娘是跟我一样的人,她很优秀的!你们不用怕她!”
这声着急忙慌的解释惹得花重锦笑出了声,他打趣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的韩娘自然是世上最完美的姑娘。”
郑远傻呵呵地一笑,继续道:“说起来,几年前也有一个外乡人来到我们镇上,穿得特别仙风道骨,还说自己擅长算什么命。他给我们镇算了一卦,说是运气好的话,妖妃的血脉有一天会来我们镇,你说这叫什么运气好啊?”他撇嘴。
“哦对了,每年的三月十五,那群人都会举办一个仪式,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你们是外地人,难免被欺负,一定要小心点,没事的话尽量避开镇中心的那块区域。”
三月十五,就在后天,同时也是齐同晏的生辰日。
青枫和竹篁立刻警觉起来,青枫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刀柄。
“我知道了,谢谢你。”齐同晏说。
“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先去忙啦。”郑远并没注意到几人的异动,说完话就离开此处。
“妖妃血脉?什么神神叨叨的。”花重锦不信神也不信命,一点也不信。他能坐到现在的这个位置,全靠他的一身真才实学。
“话说,三月十五不是你的生辰吗?赶巧啊。”他用手肘碰了碰齐同晏。
“父皇要我来这清河镇,口中古怪之事,大抵就是指这些人,少不得要去拜访一番。”齐同晏说。
花重锦赞同道:“后天见分晓吧,看看他们搞的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