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得很顺利。
大概是吧。
千非忌也并没有如齐同晏预料般地开始不断骚扰他,反倒是就此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仿佛已经忘记了他这个人。
这样也好,齐同晏一点也不想面对那个人。只是安分日子没过多久,他又罕见地被秦昭帝叫到了书房里,同在场的还有千非忌与花重锦。
“同晏,你也长大了,该帮忙做些事了。”秦昭帝自然知道齐同晏那些游手好闲的风评,只是从来不管不问,如今不过是因为千非忌的缘故,才多放了些注意力在他身上。“你母亲去得早,没来得及好好教导你,这些年来,你也算是长成了个好小子,只是还要做出些实事来才好。”
“烟州清河镇,那里的人有些古怪,你和重锦去探访一番可好?”没有太多的交待,秦昭帝直接点明意图。
“敢问父皇,是何种古怪?又要儿臣解决什么事?”齐同晏不卑不亢地询问,然而秦昭帝总是含含糊糊,不愿直说,像是在有意回避着什么。
“六殿下去了便知道是何事了,至于要怎么做,六殿下凭心而为就行。”千非忌接过话。
齐同晏略一皱眉,看向与他同站着的花重锦。然而花重锦的眼神空茫,颇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注意到齐同晏。
“儿臣明白了。”齐同晏应下,又询问了些注意事项,方才退去。
他在殿外等着花重锦,准备问个详细,却迟迟等不见人出来。他心下疑虑,却也只能暂时憋在心里,回到府上。
“殿下回来了?圣上找您说什么了?”会这么直接问的人,整个燕王府大概也就只有竹篁了。
“让我去烟州清河镇,说是……探访?”齐同晏自然也不明白秦昭帝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他早已习惯长久地被漠视、无视。
“镇?去镇里探访?”
“嗯,说是那镇里的人有些古怪,具体的什么也没说。”关键是,为什么问到具体情况时父皇会含糊其辞?
“那殿下什么时候出发?”竹篁问。
“重锦跟我一道,他待会儿应该会来找我。”而且重锦的样子也有些奇怪,他很少遇到花重锦那样心不在焉的状况。
齐同晏在府里交待了一些必要事项后,花重锦果不其然地上门来了。此时的他全然不见方才那种空茫,一如既往地言语轻佻,脸上满是看热闹的戏谑:“这种被一直以来无视自己的父皇委以重任的感觉怎么样啊?”
“你别恶心我。”见他如此,齐同晏也放下了疑虑,或许他刚刚只是在发呆罢了。
花重锦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哎,你说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哪知道。”齐同晏满不在乎道,“劝你少猜上面那个人的心思。”
“啧啧,瞧瞧这称呼,真生分啊。”花重锦夸张地感叹。
“你少来。”齐同晏突然想到什么,问:“你不会是因为突然被拖去远行,所以把怨气发我身上了吧?”
花重锦没否认:“要不你去跟皇上说说,我就不去了?”
“你没听说过自己的事要自己做这种三岁小孩都听过的话吗?”
“好无情。”花重锦瘪着嘴抱怨了一句。
“所以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消息?”齐同晏问。
“来之前我就回了一趟大理寺,还问了下李老头,可惜没什么线索。地方的事若无人往上面呈,谁也不知道那些小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何况这次还只是一个小镇。”
“也是,也不知道父皇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果真是人坐高台前,可知天下事吗……”齐同晏突然想到一事,问:“父皇还交待了你什么吗?我看你迟迟没从殿里出来。”
“哦?你在等我啊?果真是对我情深意重,不枉我白白疼了你这么些年……”
眼看着花重锦的话越来越不着边际,齐同晏抬手给他来了个爆栗:“好好讲话。”
“哎,你下手轻点,大理寺可没我多余的脑袋。”花重锦抬手揉揉自己被捶打的部位,说:“也没什么,你是皇帝的亲儿子,现在又是国师的得意门生,自然是要我保护好你。”
“你?保护我?”齐同晏组织了下语言,“你……一个文官,我……起码也能甩两下剑,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别这么说,虽然我武不行,但是说不定能在其他方面派上用场呢?”花重锦放下手,“何况,谁说我们就一定会遇上需要你动刀动剑的情况?”
“出远门,总归要谨慎些,毕竟你我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哦,不对,你倒是第二次了。”齐同晏突然想起来,花重锦并不是上京人,而是从小地方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做官,稍有起色后便把他的一家老小都接到了上京。
“好吧,我承认你是对的。”花重锦还没忘记,那一路可说是跋山涉水。虽然他运气极好,没遇到什么大危险,小事故也多化险为夷,但那还是一个他不怎么愿意回想的经历。
“你那两个近侍,是要跟你一起走吧?”花重锦换了个话题。
“嗯……是,还要加上周伶,我不放心他。”
花重锦又开始打趣了:“你这说法怪有歧义的,还不放心那小子。”
“字面上来说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放心,自然指的是不信任。
齐同晏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去哪里?”
他转过头去,是怀中抱着一把剑的周伶。
齐同晏并不意外看到周伶,他也算是拥有在王府内自由走动的权利。“烟州清河镇,三天之内动身,有问题吗?”
“好。”周伶应下后,并未离去,反而是走了进来。
“?还有什么事吗?”齐同晏问。
周伶指着一旁正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的花重锦,问:“他是谁?”
“现任大理寺少卿,花重锦,你……要是叫不惯哥哥的话叫他花少卿也行。”
花重锦一听,不乐意了:“凭什么啊?好不容易有个小孩儿陪我玩,当然要叫我哥哥。”他转向周伶,像个诱拐孩子的人牙子,引导道:“来,叫一声重锦哥哥。”
“听我的,你应该会更不乐意他对你直呼其名的。”周伶什么性子齐同晏还能不知道?哦,确实不能说知道,但对外人估计都是一个样吧。
周伶没什么感情地望着花重锦,也不说话。花重锦一撇嘴:“果然是个不可爱的小孩,所以说我讨厌小孩。”
齐同晏还没说话,周伶忽然蹦出一句:“我也不喜欢你。”
“……”
三人间诡异地沉默了几秒。
“咳咳,总之,到时候我们三个外加竹篁和青枫会一起走。”还是齐同晏先打破了这份不知怎么回事的沉默。
花重锦很快反应过来,嚷道:“喂,刚刚是怎么回事啊?你小子说了讨厌我吧?”他拿手指着周伶,很快又意识到这是个极不礼貌的动作,遮掩着把手放下。“现在说不喜欢,到时候可别求着喊哥哥救我。”
周伶漠然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鄙夷,看得花重锦连声咳嗽。
“你确定他是十二岁吗?”他不死心地问齐同晏。
齐同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吗?”你不是查过吗?
“……”花重锦没了声息。
七天之后,烟州城门外。
“呕……哕……”花重锦扶着马车,蹲在路边干呕,神色尽显疲惫。
“这一路上你已经吐了好几次了,怪不得你不爱出远门。”齐同晏第无数次地递给他一方手帕,“城门近在眼前了,过了关口,我们先找家客栈歇下,等你缓过来。总归到了烟州境内,去清河镇也不急于一时。”
“还坐马车吗?”花重锦今早特地没吃什么东西,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此刻整个人显得虚弱无比。
“几步路的距离,就让你下车好好透透气,还能走吗?”
“听到不用再坐马车,瞬间感觉精神了许多。”花重锦仍然感到脱力,但心里轻松了不少。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没问题了,走吧。”
交过过关文书,入目是一片繁华景象,虽比不得天子脚下,却也是车水马龙、市廛罗列,一派祥和。
“这里的地方官治理得不错嘛。”花重锦点评道。
“你也就现在有心思发表意见了。”话是这么说,但齐同晏也赞同花重锦的想法。
“停车!停车!”一个中年男声突然响起,就距离齐同晏几步之遥。他转身看去,几步之外的马车上正有一人被下人搀扶着下来,步履匆忙,甚至可说有些跌撞。
那人胡乱稳了稳步伐,快走几步来到齐同晏面前,道:“燕王殿下、是燕王殿下吧?下官有失远迎啊!”
从中年男人下来的那一刻,齐同晏就在观察他。他“嗯”了一声,问:“你是这里的知州?”
中年男人殷切拱手:“殿下神武,鄙人姓宋,正是烟州知州。小小地方官,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哪的话,你是百姓的父母官,若无你的安稳治理,烟州又怎么得这般太平景象?不必过谦。”
宋知州憨笑一声,说:“殿下远道而来,宋某已经让人去收拾别馆了,殿下要现在去看看吗?”天知道底下的人突然跟他说看到了燕王的通关文书时,他有多慌乱。上京的皇子不在上京好好待着,怎么突然一声不吭地跑这来了呢?
“宋大人有心了,只是本王此行的目的乃是清河镇,过两日便要启程,还是不必兴师动众了。”
“清河镇?”宋知州的脸上一闪而过心虚的表情。他搓了搓手,问:“不知殿下去清河镇,所谓何事啊?”
所谓何事?齐同晏也想知道!
“这知州大人就不必多问了。上面那位的意思,可不是你我能够揣测的。”宋知州,一个地方父母官,初次见面,于情于理,齐同晏都不觉得他值得自己说太多。
“是、是。”宋知州赔笑道,心里始终有些不踏实。烟州外表虽繁华,却两极分化严重,富贵处歌舞升平,乡野处穷山恶水。他作为地方官,没犯过什么大错,却也并不怎么清廉正直为民着想,条件好的地方他自然治理得井井有条,管辖无力的地方他也干脆放任不管——清河镇便是一处。
这在齐同晏一行人来到清河镇时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