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不再说话,周伶突然出声:“你刚刚捡的那串手链,那个人的手上也戴着一串。”
就连齐同晏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件事,他赶忙拿出那串做工粗糙的手链,“是吗?那我先去把这东西还了,大家自便吧。”
齐同晏正要走,花重锦不满地出声:“自什么便,你这俩侍卫肯定要跟着你,这小不点看这架势也是要跟你身后,岂不是只有我成了孤家寡人?”
“殿下你好狠的心哪!”花重锦加重了语气,感情充沛而浮夸。
“……那你是要跟我一起?”
“不。”
“……”
“你一到这些地方整个人就变得无趣得很,不好玩,我才不跟你这木头待一块。”
齐同晏扶额:“青枫,你去跟着重锦,注意安全。”
“他也是块老实的木头,你怎么不把竹篁调给我?”
齐同晏无奈道:“竹篁,你也去。”
花重锦有些质疑:“你跟周伶两个人?”他的视线在几人间徘徊,最后说:“那就青枫跟着我,竹篁回去。”
被推来推去的竹篁:“……”
“哎不是,我是什么烫手山芋吗?怎么就我被推来推去的?”
房屋狭窄,闹腾的声音让齐同晏觉得有些头痛。他相信,若是有机会,只怕竹篁可以和花重锦聊上三天三夜,虽然不知道他们会聊什么。
“行,那就这样吧。”
走入院落时,空气中充斥着药的苦味。郑远蹲在前方的空地上,手中拿着一把简易的扇子,控制着药炉下的火。
齐同晏走到他的身旁,为免惊吓到他,轻喊道:“郑远。”
郑远的脸在热烟中转了过来,脸上好几处被煤炭染成黑色。他弯着腰站起身,扇火动作不停:“几位怎么到这里来了?烟大得很,会熏到你们的。”
“无妨,是在给你母亲煎药吧。”齐同晏说。
“是啊,我娘身体不好,多亏了江大夫,常常照顾我们娘俩,娘才能挺到现在。”
“江大夫?是你们镇上的大夫吗?”
“是啊,江大夫有天赋,人又好,学来的本事都用在了我们镇里的人身上,连邻镇的人也时常会请他过去看诊呢。”郑远说着,眼中充满了希冀与向往,“江大夫还教了我好多知识,我帮江大夫上山采药,也为他出一份力!”
齐同晏没见过郑远口中的江大夫,不予置评。他拿起手里握着的手链,问:“这个,是你的吗?遇见你前我在路上捡到的。”
郑远眼瞅着那熟悉的事物,心中先惊疑不定。
他有些害怕地接过手链细看,只一眼,便方寸大乱:“你、你刚刚说、你在路上捡的?”他怎么可能认错?这串手链是他亲自做的,珠子是他一手打磨之后串上去的,上面的小小弦月也是他亲自刻上去的——这是他送给韩月的礼物。
“可是、可是这、这明明是我送给韩娘的礼物啊。韩娘日日戴着它,绝不可能会把它扔下!”郑远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路上……难道,韩娘出事了?”他的神色慌乱起来,看了一眼鼎沸的药炉,心中纠结。母亲的药必须按时服用,可他也担心韩月的状况。
“大人、大人,从我家出去,向东一直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第三间房,就是韩月的家。大人能不能帮我去看看,韩娘有没有平安在家?”他额上的汗因为热气的缘故本来就多,此刻更是汗如雨下。
“嗯,照顾好你娘,我们这就过去看看。”齐同晏应道。
“好、好,我待会儿就去找你们!”郑远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满手湿漉,心中已是七上八下。因为他还知道一件事,韩月的家里人,对韩月并不好。
齐同晏带着周伶和竹篁,一路来到韩月家门口,由竹篁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一脸尖酸刻薄相的妇人,声如其人,尖利扰人,处处透露着不耐烦:“你们谁啊?没事就快走,老娘还要照顾儿子呢!”
齐同晏虽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也不会转瞬即忘。这个妇人,若他没记错,正是先前花重锦递过冰糖葫芦的小孩身边的妇人。“你好,我找韩月。”他说。
“你……”妇人还想发难,眼神一瞟,又觉得面前这几人并不好惹。虽说他们穿的也是粗布麻衣,可周身的气势就是有所不同。
她的眼珠转了转,一改先前的跋扈态度,谄媚笑道:“几位,小月还没回来,但她弟弟在家!几位见见她弟弟吧,他们姐弟俩关系可好了。”说着,便转头向内喊道:“小南!快出来!”虽然不知道这几人什么来头,但攀点关系总是没坏处的,妇人这么想着。
“没回来?她去哪了?”从刚见到这对母子开始,齐同晏便喜欢不起来,只想尽快摆脱妇人。
屋内的男孩双手沾满泥巴,迈着小短腿朝这跑来,齐同晏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男孩挥舞过来的手。
“来来,小南,快跟哥哥们问好,”被唤作“小南”的男孩只顾自己嘻嘻笑着,妇人也不在意,再次殷切抬头道,“这就是我家小南,几位看看怎么样啊?”她的眼神里满是盲目的骄傲与急切的贪婪。
“令郎……咳,若是好好教导,想必会有一番成就。”他的意思是妇人的教育太差了。
“哎哟,果真吧!我家小南将来可是当大官的命!”妇人爱怜地抹了抹男孩嘴旁沾上的食物。
“她姐姐去做什么了?”齐同晏把话题掰正。
“那孩子啊,在她相公那呢。”妇人的神色波澜不惊,随口说道,却是惊到了齐同晏一行人。
“什么?相公?她相公是谁?”什么情况?按郑远的说法,他与韩月两情相悦,彼此还留过定情信物,可见郑远是要娶韩月的。但,显然还没娶到。那韩月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个相公?
“喏,看见远处那个屠户铺子没,”妇人遥遥一指,“就他家,马大爷的儿子!”镇上的人大部分都互相认识,便是不认识也会面熟,眼前这几人面生得很,妇人料定他们是外乡人,便给他们指了方位。
齐同晏定了定神,问:“她是什么时候嫁为人妻的?”
妇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个外地人问这么多干嘛,你可别想把我姑娘又骗走。”
不对劲,这不对劲。
齐同晏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猜想。
他不再理会妇人,转身便要疾速往屠户铺子的方位赶去。只是刚走没两步,他转回身来看向周伶,周伶怀中始终抱着一把剑,不曾离手,这同时也成为了他身上的负担。
“你……你和竹篁先回去吧,今天赶了一天路,你年纪还小,不必太折腾。”周伶毕竟只有十二岁,他的身子骨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齐同晏担心他此时已经耗尽了体力。
“不用,我跟着你。”周伶答道。
“何必呢,你应该知道此时的你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更何况你只是个挂名的近侍。”齐同晏的声音冷了下来,“回去,这是命令。”
“是你要带我出来的,现在想要不管我吗?”
“什么?”齐同晏一时没跟上周伶的思路。
“你也说了,我只是个挂名的近侍,所以不必听你的命令。”周伶抬头看他,眼神中比起初见的漠然,似乎隐隐多了些什么。
“……随便你,自己跟紧了。”齐同晏正要迈步,眼尖瞥到拐口处,郑远恰在此时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他一时竟然有些害怕见到郑远。
“怎……呼……怎么样,韩娘在家吗?”郑远喘着气问。
“她……”齐同晏动了动嘴唇,有些犯难,“她还没回来……”
“啊?她娘这么说的吗?”
齐同晏点头。
“糟了糟了,韩娘不会遇到什么不测了吧?我得去找找!”郑远说着,便往来时方向跑去,齐同晏叫都叫不住。
“啧,竹篁,你去跟着他!”竹篁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武,保护这种普通人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竹篁应下,连忙赶上前头疾跑的郑远。现在就剩下周伶与齐同晏了,他再次问道:“你真没问题?”
“你好啰嗦。”
“行,那就走吧。”
今日的屠户铺子不知是尚未开张还是已经歇业,大门紧闭,齐同晏凑近在门前愣是听不到一点动静。他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无一丝风声。屠户右边的邻居不知是不是被齐同晏敲烦了,出来问他有什么事找屠户。
齐同晏组织了下语言,说:“敢问马大爷的儿子成亲了吗?”
“成亲?就那小子?谁会看上他啊!”邻居是位大哥,看起来对所谓的马大爷的儿子颇为不屑。
这可糟了。
邻里不知,那就是私下交易,妇人和马大爷做了交易,把女儿送给了他儿子?不,按那妇人的性子,绝不会是白送,所以,是卖给了马大爷的儿子?
该死,等不了了。
齐同晏问:“你有没有在这附近见过韩月?”
邻居大哥脸上的神色依旧是不屑,道:“那小娘们关我屁事啊,我会记得见没见过她?”他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一变,似有所知地摇头晃脑道:“你找她啊?我倒是知道一点消息,就看值不值得告诉你了。”
齐同晏会意地摸出些碎钱,交给这位大哥,放低了语气问:“大哥知道些什么?”
大哥接过碎钱,在手里掂了掂,乐道:“韩小娘我是真没见到,但今天我回家的时候,有看到韩大嫂从马大爷的家里出来,身旁还跟着韩小子。”
“敢问大哥是几时回的家?”
“应该也就差不多半个时辰前吧。”
齐同晏又摸出些碎钱,放到他手上,问:“大哥可有办法让我见到马大爷?”
大哥脸上笑纹的褶皱越发深了,他将碎钱全部收进口袋,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对齐同晏说:“马大爷在家呢。你从我家后门走。这他要是还不给你开门,那我也没办法。”
“多谢大哥。”
齐同晏跟着邻居大哥的指示进门,甫一跨过他家后门,便能看到正对着屠户家的空地上晾晒着各式肉块,他一时有些犯恶心。
他绕过这些被挂着的肉,敲响屠户的后门,没过一会儿,便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来开门,手上还扛着杀猪刀,声音也粗野:“小子,谁教你走的后门?”
“我在前门敲过,你不应。”齐同晏说。
“没回就是不在,敲敲敲敲什么敲。”屠户显得有些恼怒。
“但事实证明你在家。”
齐同晏见到马屠户的时候,邻居大哥早已溜得没影,马屠户不确定到底是谁带这小子进后门的。他不耐道:“嘛事呢?”
“韩月,在你家吗?”齐同晏问。
听到韩月的名字,马屠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语中戏弄之味明显:“怎么,你是那小妞儿的相好啊?不对啊,那小妞的相好不是郑小子吗……你哪来的?”他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嘶……瞧着面生得很啊,外地人?外地人少来管闲事,你们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
马屠户将肩上扛着的刀一扬,在日暮下寒光闪闪。周伶直觉地察觉到不妙,但他说不清,他只觉得这种感觉分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