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这头淡淡应了一声。“遇到谁了。”
“遇到。”三个字正待出喉,刘皓阳话锋一转。“也没什么。最近怎么样?连着几次打不通你电话,大姐有没有搅过你。”
“还好。实验场这边向来这样,不算忙。手机有时搁在柜子里,没信号。”这头的青年垂眸看向腕表,十二点。“怎么这么说大姐。”
刘二哥哼地一声。“你说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就有做媒的爱好?咱们大姐这样的也不能免俗。这个月第三次叫我相亲了。”
灯光清亮。青年在桌前敲击笔记本电脑,耳边链接蓝牙。“你身边又没固定对象,见见没什么坏处。”
刘皓阳不乐意了。“讲话别像老头行吗?我都没这么说过你。”
“貌似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把眉一扬。“你确定?”
那头罕见的沉默了。
刘皓阳没继续这个话题。“算了,我只是感叹时间过得快。”
“看来你今晚感触颇多。”否则又怎么会十二点打电话。
“哼。说我身边没固定的,你什么时候又有过?瞧你那住处干净的,都不像有人住。大姐也真行。光催我,不催你?”
“这叫长幼有序。”
“就拿这句搪塞我吧。别把自己骗过去才好。等我真的哪天脑子一坏结了婚,看你还能说什么。”
“到时的事到时再说。”
刘皓阳做了个‘油盐不进’的口型,兄弟两又闲扯几句没用的,收线了。
一个不问,一个也不解释。
原本那句‘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天在晚宴上遇到了谁。’就像投入湖心的碎石,只来得及荡开几道极浅的涟漪,缓缓推至岸边就消逝不见。
沉夜的西北,月牙像嗜入血肉的犬齿。
修长手指操作了两下。
手机界面进入微博。
橙色官V之下飘着一条几个钟头前发布的博文——‘希望一切顺利。’
他凝视着那行字。
过了很久。
才关掉。
天边悄没声飘来一朵云,原本就瘦的月亮,被捂得严严实实。
穹镜之下A城依旧光彩照人。
林遥开着车。
余光是副驾的杨排风。
不久前她们才一起从酒宴出来。排风盘的发髻松了,索性拆开,青丝乌沉沉的拂在颊边。车窗是开的。她扶着额,视线雾茫茫的,盯着某个不存在的地方发呆。
五光十色的霓虹映在她脸上。
一时是斑斓的。
一时是黑暗的。
明暗在秒速间交替。
林遥见过杨排风很多种模样。
有废寝忘食工作的、有激情鼓励下属的、有失利刹那茫然的,有崩溃后重新出发的,有完美完成各项指标的。
这样的很少。
林遥解释不好这种感觉。
总之有那种努力到顶,豁然自巅峰掉落的味道。里面夹杂的情绪很多。有厌倦、有消沉、有茫然、也有空虚、还有浓浓的失落。
就为刚才酒宴上那几句酸话?
不至于。
作为合伙人,林遥认识她日子不短了。杨排风不是在意别人闲话的性格。她如果在意,就不可能还接那些网拍。
但她还是特意榨出时间做这件事。
说她是享受上镜。不如说她要求自己必须按时出现在公众面前。
那是因为刘氏掌舵人拒绝合作?
也不像。创业初期被拒,碰钉子是家常便饭。排风是摔打惯了的人,她不会为这种事消沉。拒绝算什么?多跑几次,总有打动对方的点。
那是?
林遥脑海里接着浮起另一桩往事。
那是好几年前。
当时杨排风还没创业,在某海滨城市做商拍。是个外景。天水环抱的岛屿之国,风景秀丽,光线明媚、海面上缀着珍珠似的帆船,水鸟展开羽翅自高处掠下,又离开。
金鳞在水面反复摆动。
白色泡沫被海浪推至岸边,留下一牙一牙濡湿的痕迹。
排风拍的差不多了,在等摄影师反馈收尾。她卷起裙摆,踢掉高跟鞋,和几个赶海的小孩挖蛏子。
场景怪割裂的。
穿那么华丽,结果在挖沙。
也不知道她看到什么。
忽然站起来。
她喊了句什么。几秒后,发疯一般沿海岸线跑起来。
所有人愣住。
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排风跑的特别快。林遥都不知道她能跑那么快!像在追逐什么快消逝的事物。她不停地追,像要抓住了,又好像永远都抓不住。
再之后。
那一条边的汽车都为她停下。排风大喘气着冲到其中一辆车前。那司机伸出头,准备骂人,却愣住了。
林遥可以理解。毕竟这种级别的美人,正常生活里谁看谁发呆。
排风和他讲了几句什么。
太远了,听不清。
只感觉她失落的能溢出来。
当时的排风。
就是这样沉默。
接下来的时间,排风和往常一样投身工作。刘皓阳的拒绝她早做了准备,没太多意外。她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有那句……
没成想峰回路转。
刘氏最终还是同意了和她的合作。
签约前一天,刘皓阳特意打电话来。“就算旗下和你合作,我还是不会告诉你任何信息。即使这样你还要坚持?”
把话说开是他最后的风度,他可不想被人讲以大欺小。
“是。刘家没有欠我,是我欠他。”
“你能这么想最好。”所以,她的坚持。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个刘皓南。
挂掉电话,这一合作就是两年。
排风信守承诺,除掉成本和合伙人应得的利益,其他分文不取。刘皓阳也坚守初心,什么都是无可奉告。
排风没死缠烂打。
商业的事商业规章办。这两年,她也出入过刘氏几次。被有心人拍到,绕着圈子酸她‘攀权攀贵’,所谓的孤傲只是看人下菜碟。
这些酸话和站她的粉丝在她微博底下吵的五五开。
排风手机如果开着微博提示,两小时就能把电量耗光。
再后来。
刘氏迎来了七十周年华诞。排风作为旗下公司伙伴,自然应邀。
宴会在刘氏顶楼举行。刘氏大厦是附近区域的巅峰。站在这种地方,不必往下看,也有天下尽在我手的傲然感。
一般这类场合,排风都是和公关部负责人林遥一起出席。林遥是个人精,又长袖善舞,总能帮她挡点事。
出发时林遥来电说车抛锚,要联络拖车公司,得耽搁一会。
排风孤身一人,在出双入对的宴会就显得扎眼。何况今天在场的,一块板砖拍下来,能砸到八个所谓的大佬。她酒量一般,应付不来几波。刚喝了两杯香槟,就浑身发红发痒。
另一厢。
刘皓阳作为酒宴的主人。简短致了词,颁过几个奖,就把剩下部分交给主持人发挥。他可没打算在这地方呆很久。
无聊的周年宴。
如果每位来宾都要他亲自应酬,那一百个他也不够用。
下了台。
回到私人休息处,正和三两好友闲谈。
被露台下一袭青纱摄去目光。
是杨排风?
她状态不佳。缩在女萝帘下的沙发边角。蜷的像只虾,这动作是醉了还是?
到底不是什么心冷似铁的人。
刘皓阳稍一思索。
走下露台,打算客套关怀一下。
对方并没察觉他的走近,依旧双手护臂,面朝沙发蜷着。青丝倾散如瀑,沿沙发披垂下来。她穿着浅碧的裹身裙,这颜色和头顶的女萝帘起着微妙的呼应。
衬得她像个梦境精灵。
不得不承认,杨排风是个很吸引眼球的人。难怪能靠脸起家。
“杨小姐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家。”
对方听到他声音轻颤了颤。“没有,我在等同事来。”
刘皓阳没设防会听到这样浓重的鼻音。
蜷在那的女人回了头。
她眼睛潮呼呼的,里面像在下一场可以淋湿万物的暴雨。鼻头也粉粉的。红唇肿了,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起了一小颗一小颗的疹子。它们也是粉红的。衬得皮肤更白。极致的白又反托了风团的粉。
刘皓阳把眉一拧。
出酒疹了?他可不想酒宴发生什么宾客被救护车拖走的离奇画面。作势叫侍应。 “我让人拿解酒药来。”
“我吃过药了,只是药效没那么快。”
这么说。
刘皓阳不方便多管。转过身,颇为嘲笑的。“以为很能喝呢。结果就这?”
言下之意是这点功夫还学人应酬。
杨排风破罐子破摔的,轻轻闭上眼。“你尽管嘲笑吧,我都无所谓。反正错在先的是我。”
刘皓阳没料到对方如此坦率。明明当年叛逆的什么一样,否则也不会因为‘自尊’二字和老三决裂。
如今这份坦然也是因为老三改变?
“呵。杨小姐怎么会有错?要说错也是错在老三不该……”刘皓阳把话吃掉了,因为杨排风期待他把话说完。
刘皓阳一眼看穿她的希翼。
他偏不如她的意。
“算了,提当年有什么意义。都桥归桥路归路了。你也早点走出来。别纠缠了,都是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