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周遭残魂驱散,徐念望了一眼在光中挡住双目的敖乙,抱住容慕雪转身向荒地边境奔去。
这神秘光束似有驱邪的威力,徐念抬头探去,本毒雾四起的焦土之上竟撒下一片光芒,为她照亮前方的道路。
她驱云前行,忍不住回头,见身后人遮掩双目的衣袖似已放下,脚下不禁焦急地加快了动作。
泪水无法抑制地淌下,徐念擦了好几次也擦不尽,反而是倚在她背后的容慕雪似有感而动,轻声问道:“……怎的哭了?”
徐念心绪万千,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没好气地说道:“此刻局势如此不利,你还遭了暗算,难不成我该笑吗?”
容慕雪摇了摇头,沉默片刻道:“你拖着我,只是累赘……不如放我在此地,先行离开寻找支援。我的神魂早已残缺,他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
听他这样说,徐念的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夺眶而出。
她忍住哽咽,恶狠狠说道:“你明明答应我完成使命后便与天君请命,与我一同游历……你这般不愿守信,我便扔下你,逃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容慕雪苦笑:“……念念,你说这种话,我又怎舍得离开你。”
徐念不再与他废话,顶着嘈杂的雨声前行,听容慕雪在她耳边呢喃:“莫要因他的虚张声势乱了阵脚……敖乙的身体本已是强弩之末,现如今与他比试,你不一定会落败。”
“他是强弩之末,那你呢?”
徐念反问,“若胜了他,你身上的咒能否解除?”
容慕雪沉默一瞬:“他下的是血咒,除非他甘愿将魂力还与我,否则……”
风声呼啸而过,耳边人没有说完下句,徐念却已经清楚了答案。
杀了敖乙,并不能让容慕雪活下来。
可就算他们顺利逃离荒地,要一个时辰内寻找血咒破解之法,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徐念心中冒出些念头,适时停下了脚步。
只要再踏出一步,他们便能离开这暗无天日的荒野,可她还是将容慕雪扶稳,藏匿于一处残垣下的角落里。
容慕雪眼底流露出担忧神色,任由她的动作只说道:“你方才放出的是白龙残留的神魂。现如今你身上有我注入的神力,又有白龙的残魂……只要专心应战,定能胜券在握。”
徐念猛然抬眼,在容慕雪的眸中看见自己的眼。
她的瞳孔竟不知何时开始,也闪烁着同样的金色。
她心道,果然方才所见所思,皆来自于白龙仙使。
原来他并没有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还留下了这最后的一缕力量。
徐念将容慕雪安顿好,低声问:“为何白龙仙使的神魂会在我身上?我记得我与你共梦之前曾在秘泉边拾到那物,可明明仙尊与仙使皆沉睡于泉下……”
容慕雪深深望了她一眼:“他在求救……迫不得已分出一丝残魂去寻生机。”
见徐念更加困惑,容慕雪缓缓说道:“方才你放出残魂,我才回忆起许多事。”
“白龙之所以能够祭剑,是因他万年前曾受过萤雪的恩惠,拥有了萤雪的半数元神。九霄坠天剑的剑体上附着萤雪的另一半元神,虽已遭吞噬,却并未完全消散。”
徐念睁大双眸,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仙使根本不会什么复生之术,只是将坠天剑炼化后,强行融入了自己的体内?”
容慕雪点头:“是。海族□□坚韧,恢复力又极强,但要想完全容纳坠天剑并完全净化煞气,也是难于登天的。为此他在泉下痛苦数载,才终于达成。”
未料到仙尊重生的真相竟是这样,徐念久久不能回神,又问:“可既然他已达到目的,又为何要寻找援手?”
“因他发现,他豁出所有挽回之人……并不想如他所愿活下去。”
容慕雪抓住徐念的手指,花了些力气般说道:“九霄坠天剑融入白龙体内后,白龙的神魂已遭到严重反噬。他无法操控自己的意识,即使沉睡也会受到煞气与诅咒的影响。”
“他沉入萤雪的梦境中,经历的每一场梦皆是与魔军的无尽战争……和死亡。萤雪本就无生存的意愿,经此折磨,便更渴望走向消亡。”
“那噩梦延续了六百年。”容慕雪淡淡说,“待白龙察觉时,他的肉身与九霄坠天剑已不受控制地走向毁灭……可他神魂更是脆弱到无力阻挠,只能拼尽全力分割出了一部分,向泉外求援。”
容慕雪的话总会让徐念不可控制地想起什么。
她能清晰回忆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望无际的焦土,脚下堆满森森的白骨,以及怀中死去的一张张熟悉脸庞。
这是白龙的记忆,现如今回想起那些,徐念仍能共鸣他心存的痛楚。
而萤雪竟孤身一人承受了千万次轮回。
徐念轻轻回握住容慕雪的手指,忍住心中不适问:“所以……因我触碰了白龙的神魂,被他带入你的梦中,才改变了你的梦境。在此之前,你一直都活在暗无天日的厮杀中……是不是?”
容慕雪不急不慌地擦净她的泪水,两人鼻尖相贴。嗅着熟悉的香气,徐念萦绕于心头的阴郁渐渐驱散,白龙神魂对她的影响霎时轻了许多。
她听容慕雪说道,“若你未降临我梦中,萤雪、白龙、容慕雪都将湮灭,谁也无法回到现世。”
“你服毒离去,留下的遗书恰恰让我产生了跨越生死的强烈愿望……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快醒来。”
他所言的句句是宽慰,可终究……她与他的同梦也不到一日时间罢了。
徐念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略显憔悴的面容,鼻尖生出的酸涩更胜。
她听觉灵敏,方圆十里的动静皆逃不出她的耳朵。
不久前敖乙一行人已追了上来,那些黑影的嘶吼声现如今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徐念忍住心头的阵阵颤动,低垂着眼睫说道:“此战……我会拼尽全力的。”
容慕雪攥她五指攥得极紧,问道:“你想清楚了?”
徐念轻轻点了点头。
容慕雪盯着她片刻,默默搂她入怀中,话语间是沉甸甸的疼惜:“这些前尘往事本不该让你承受,是我害你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可我知道,你既下了决定,必是有了觉悟……所以我也更为你担忧。”
“念念,答应我,务必保护好自己。”
*
要寻到徐念的方位并不难,她身上遗留着黑影的残痕,又附着了萤雪仙尊的气息,敖乙随黑影而动,很快抵达了荒地边缘。
徐念一人立于焦土之上,观他仍紧抱着敖子佩却与魔军联手的模样,二话不说扔出一道若长枪般的仙刃,直直向敖乙刺去。
她的诀被半路杀出的煞影抵挡,敖乙沉默片刻,忽而阴恻恻地笑道:“阿淼,你这是打算与我动手?”
徐念长舒一口气,脑中神经似凝成一根拉扯的细绳。
她试图找回方才破开白龙神魂的感觉,调整内息,得以更快汇聚自己体内的灵力。待她再睁眼时,手中已凝出一柄与九霄坠天剑极像的心剑。
徐念的声音凛冽:“二殿下,得罪了。”
说罢,她干净利落地挥动手中利刃,一道道圆弧形的剑气自她为中心飞快击出。
魔军残躯皆抵挡不住她这全力一击,哀嚎着化为一捧捧灰烬消弭在黑雨中。
徐念反手握紧长剑,腾空而起,刹那间拉进与了敖乙之间的距离,未料到对方早有准备,一道强风与徐念只有毫米之分,徐念敏捷向后撤,强风划向地面,将黑色的土壤一分为二。
雨还未停,因已离开容慕雪,徐念身上的屏障便消散开来,她的发丝与衣衫早已淋湿。
现如今她孤身一人暴露在这荒地中,身上的神力对于这枯竭的诅咒之地来说更如同荒漠中的甘露。
未有多久,更多的黑影便再次从煞气中凝聚。
徐念并未受到分毫影响,她举起手中长剑,只见那长剑随她所思般化为长弓。
她拉满弓弦,仙刃随弦而瞬发,层层黑影被这穿云箭击溃,其中一箭直直刺入敖乙的左肩。
神魂化形已为罕见,还能在此基础上附着魂力更是从未有过的招式。
敖乙一时未能回神,待颤抖着拂过自己肩膀的伤口,他眸中闪过几丝癫狂,大笑道:“真不愧为萤雪仙尊,不过一缕神魂,便能强大到化形也不受这无垠荒地的干扰,不愧为我千挑万选的关键养料!”
徐念眼皮一跳,下意识问:“……什么?”
“是,你没听错!”敖乙说出的话仿若地狱恶鬼般响彻荒地,“那青知,你与我,包括这魔军残魂,皆为敖子佩重生的垫脚石罢了!”
他肩头伤口涌出的血不断淌下,敖乙笑着将那些血液挥洒出去,以他之血饲养出更多的魔军残躯。
徐念握剑的手指不禁收紧,“你已疯魔了。”
“阿淼……难不成你还未完全相信眼前事实?”敖乙无所谓地笑道,“正邪不过是个用来斗争的立场,只要能让敖子佩回来,我是仙是魔又有何干。”
徐念看着仿若沉睡过去的敖子佩:“我原以为,即使手染污秽,二殿下仍存有一颗善心,至少我所见到的您……并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徒。”
敖乙摇摇头:“你错了。若我真如你心中想的那般温润君子,又怎会惹恼佩佩生气,怎会被父皇逐出东海,囚于这荒蛮之地。”
“你真的很像她,眼神、容貌……连这纯真的性格也一模一样。”他眼底流露出的欣赏让徐念心生恶寒,“从前总是我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从小到大都天真地以为我不善言论,受人欺辱,总想要为我出头。”
“我为求得她的眷顾伪装百年,未料到一朝露出马脚,便让她气到再也不想理我。”
“可即使被我欺瞒百年,背了一身坏名,她也未与我恩断义绝,仍与我保持书信往来多年。”
他如同往日闲聊时般问徐念:“你说,你主人是不是太好哄骗?”
谈论敖子佩的语气,是与封魂塔那日一模一样,温情又满盈眷恋,却看的徐念毛骨悚然。
徐念抑制胸口的不适片刻,终于还是问出口道:“二殿下……您对公主,真的只是手足之情?”
在此之前,她以为这问题会彻底激怒敖乙,使之暴跳如雷,催生出更多的魔军来让徐念闭嘴。
未料到敖乙只是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无比冷静地说道:“不,阿淼。我这一生血脉相连的手足许多,但我唯爱敖子佩一人。”
话已至此,便再无交涉的意义。
见他在雨中苦苦支撑、毫无悔意的模样,徐念心中复杂万千,长叹道:“既如此,我便不做挽回。阿淼活的不如您长,但也明白,这世间每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各有各的因果轮回要承受,谁都有权利做出选择。”
“可您盗秘卷,手刃仙族,现又以血饲魔,还妄图夺走萤雪仙尊的神魂。您的行为已十恶不赦,天下难容,即使是小公主重生,怕也会选择对您讨伐诛杀。”
敖乙露出了然的笑容,如同玩笑般道:“阿淼,你要杀了我,当真是为了你口中的大义,还是为了你的萤雪仙尊?”
“你怕不是将破咒之法想的太过简单,即使我身死,萤雪仙尊也必然会在一个时辰内法力枯竭而陨。”
徐念未回他的话,只沉默着伸手捏了一个诀。
心剑随她意念而动,分为数把如同冰锥般的光影向众黑影投去,却在接触到煞影时化为金色的光芒消散。
徐念心中一惊。
用敖乙血液再生的魔军残躯似比之前更凶悍,徐念的仙刃已不能将其斩断。意识到这一点时,已有黑影手握长戟向她袭来。
她反手用剑锋挡住,向后退去,长戟擦着她的脸廓向后方飞去,又如感应般再次向徐念背部刺去。
徐念与黑影群厮斗片刻,察觉到身边生出的残魂似越来越多。
煞影仿若一支永战不灭的兵队,只要有煞气存在于荒地之上,他们便永除不尽。
片刻后,徐念的身上已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体内的力量也逐渐衰退。
敖乙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明明更显脆弱,却面露怜悯地说道:“阿淼,放弃吧,即使你怀有萤雪仙尊的全部神力,也未必能除得尽这荒地上战死的孤魂野鬼。”
徐念躲过一众黑影的袭击向后撤去,伸手再次捏出法诀。
金色的法阵在他们头顶上展开,厚重的云层随着徐念锋芒所指的方向变化,卷云改变了风流的方向,呼啸的罡风汇聚上空的雨滴,形成一道不容小觑的波浪。
始终从容不迫的敖乙终于露出诧异神色,喃喃道:“这并非天族仙法,你怎会……使用海族法诀?”
说罢他才察觉到什么,恍然般抬眼望去,见徐念已双脚悬空,浮于雨水汇聚的浪尖。
昏暗的云层之下她神色晦涩不明,素色的衣裙在狂风中飞舞着,长发下,一双金色的眼眸如黑夜明灯般刺眼。
徐念挥手,巨浪如危墙般霎时倾塌。敖乙挥出一道煞影全力抵挡,可身侧的魔军残魂却被卷入浪潮中,最终消散成黑雾,钻入荒土的缝隙中。
此招虽对黑影有效,但并非长久之计。徐念心想。
果然如她所料。未有多久,黑影们似习惯了浪水的冲刷,回归敖乙的周侧向徐念的方向袭来。
徐念暗道不妙,正思索下一步动作,耳畔却忽然传来熟悉的龙吟声,如暴雨隐雷。
她诧异地扭头,见裹着银色鳞甲的白龙从脚下的水浪中飞出,通体晶莹若五彩琉璃,攀风而起,长吟一声没入云端之中。
霎时间,叠障的云雾中翻涌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骇人的惊雷埋没于徐念脚下的波浪中,与水花一同直直向敖乙劈去。
敖乙反应极快,迅速挡于敖子佩尸身前,凝聚煞影来抵挡这全力一击。
可煞影终究是缥缈煞气所聚,未能完全抵住这骇浪与惊雷,便在眼前烟消云散。
敖乙向后扑去,背部收到重创双手撑地,几近瘫倒在荒地之上。
正是此刻!
徐念心中微动,手中化出心剑,奔向敖乙的方向直直刺去。
刀剑锋芒埋入敖乙的背部,敖乙喷出的血浇撒在土地上。
*
雨因方才的风流下的更汹涌了些,敖乙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不甘地说道:“未料到,你身上的神魂并非是萤雪仙尊,而是来自白龙仙使……”
“你败了,二殿下。”徐念微微蹙眉,手中的剑随意念消散,脚下也后撤几步。
敖乙却轻哧一声。
他竟还有余力,徐念下意识想要远离,可已来不及,脚下不知何时涨起的煞气刹那间将徐念包裹成茧,将她的手脚全数禁锢在原地。
敖乙还站不起来,却已换了漠然神色:“阿淼,我说过了,你太天真。”
徐念沉默,眉眼间露出怜悯神色:“事到如今,您还要苦苦挣扎。”
“只要我未倒下,就不会败。”敖乙吐出一口血,欲站起向敖子佩走去,却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头顶的法阵早已消散,可隐于卷云中的雷声仍未停止。
难道方才呼风唤雨的白龙并非法诀所召,而是真正的白龙?可白龙明明早已祭剑,现如今又怎会现世?
敖乙似有所感,凝神紧盯着那风暴的中心。
有那么一刹那,云层中如针芒般刺眼的光从他眸中闪过。
敖乙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下一瞬耳畔传来金属穿透肌肉的脆响,有什么霸道的蛮力拉扯着他强行向后冲去。
难已忍受的疼痛自胸口传来,敖乙艰难向下望去,见薄如翼的银锋不知何时已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牢牢钉在了残破的城墙之上。
不是剑气,也不是神识凝成的心剑。
这是真正的九霄坠天剑。
下一张正篇完结啦,感谢宝宝们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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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归零